谢氏许久不在京城,正在平常起居的东次间里看家里开销的账册。
霍氏掀了帘子走进来,她少不得连忙让座,又吩咐翡翠去准备茶点果品招待客人。
她们妯娌间来往甚多,相处不错,霍氏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从前听你说其姝怎样聪慧,我只当夸自家孩子总有三分夸大。今天她当了我的学生,我才知道你也实在太谦虚。”
“她那点小聪明算得什么。”谢氏少不得更谦虚些。
“我就是看着她那么聪明,觉得有点可惜。”霍氏直言不讳,“你们这样……是决定给她说亲事,让其婕当守灶女了?”
谢氏知道尚永泰此次安排还是惩罚其姝的成分多,并非真的做了抉择,“只是打算先帮她选选,这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嘛。其婕这孩子也是命苦,她今年十五了,可偏偏姨娘没了,给生母守孝怎么也得守足三年,这期间要是出去相看说亲,岂不是让人看着德行有亏,怎么可能说到好人家。可过了三年,她年纪也大了,到时候……”
姑娘十八岁才开始相看,也不可能说到什么好人家了。
“照这势头,还真就是她了。”霍氏觉得其姝又聪明又漂亮,三年时间肯定能找到如意郎君,“那么大的家业,全交给庶女,你真的放心?”
“要是庶子,或许不放心。女孩嘛,就好很多。”谢氏对着霍氏也不瞒什么,“何况,泰哥只是想着我们没有儿子,将来他百年了,家里总得有个人给女儿们撑腰。所以从三个孩子里面选出各方面都比较强的,他也不指望一个大姑娘能把隆盛发扬光大,有掌柜的、管事们协助,能守住家业,让姐妹们别被人欺负就行。等她们姐儿几个也没了,那些孙子孙女们的,我们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回廊下,其婕慢慢收紧拳头。
她本是来给嫡母请安的,走到窗外却听到这样一番话。
其婉婚期都定了,其姝也快要说亲事。姐姐妹妹都嫁了,守灶女她不当也得当。
可她真的不想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翡翠端着招待霍氏的果品从小厨房过来,远远见到其婕便同她打招呼:“三姑娘,外面风大,您怎么不进屋。”
“翡翠姐姐,我听到母亲那里有客人。”其婕扮作无事一般应答。
“是二夫人,快进来吧。”翡翠笑着携她进屋。
其婕进了东次间,规规矩矩地向嫡母与二伯母福身行礼。
霍氏本是过来摸鱼,与其婕聊上几句,便起身告辞,留她们母女独处。
谢氏让其婕在身前的绣墩上坐了,随意问她些日常起居的事情。
“我看你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好孩子,我知道你挂念你姨娘,可你若不能好好的,你姨娘她在下面也不能安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母亲说的是。”其婕眼中汪起一泡泪,“是我不懂事,还带累母亲为我操心。只是……我时常梦见姨娘,她说她死的冤枉,戾气缠身,被鬼差锁在十八层地狱,不能转生。母亲,虽知梦境做不得准,我还是为此寝食难安。十月初二姨娘七七,届时我想去庙中为她祈福。若是母亲觉得如此不方便,让我去庵堂小住礼佛也行。”
其婕是没出嫁的大姑娘,没有长辈带着,当然不能出门。可若是旁的事由谢氏或尚永泰带着也就罢了,去寺庙给郑姨娘做法事却不行。天底下没有男主人与正室给姨娘上香祭拜的道理。
谢氏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庵堂小住。别说其婕本身是尚永泰看重的女儿,就算没有这一层,一个在她跟前长大的刚失去生母的孩子,谁能放心她一个人带着仆妇住在外面。
她略做沉吟,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我看不如这样,九月三十是药师佛圣诞,你祖母向来信佛,少不得要去大相国寺转转,到时候咱们也一起去,你正好可以给姨娘点一盏长明灯。”
其婕驯顺地点点头,表示赞成,“多谢母亲。”
其姝得知要去大相国寺礼佛,一点也不觉意外。
因为上辈子她们也在那天陪祖母去了大相国寺,并且遇到了长林县主。
长林县主看中了其姝,把她说给了她的外甥,卫国公的嫡次子李惜文。
李惜文家世好、学问好、品行也好,对她更是体贴周到。
可是,尚家出事的时候他一点忙也没帮上。
其姝这辈子不想再与他有牵扯。
并非因为怨怪他,别说李惜文那时身上还没有差事,根本没有能力相帮。就算有,通敌抄家这么大的罪,一个不小心,他们一家也会被连累。换了其姝自己,也未必愿意不计得失到为了一个没过门的未婚妻赔上整个家族。
然而道理讲得通,感情却难接受。
其姝还是打从心底里希望,将来的夫婿,不论出身才干如何,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不离不弃,她也会同样对他的。
不过,其姝没打算不去。
反正她记得是什么钟点在哪里遇到长林县主,只要避开就好了。
第19章 公主逃婚
时光流逝,转眼便到了九月三十。
其婉婚期已定,自然一心备嫁绣嫁妆,不好随意出门去。
其姿升官图一直学得不好,乔太夫人不满意,让她留在家里用功。
只有霍氏与谢氏带着其姝与其婕陪祖母往大相国寺去。
这些都与上辈子一模一样。
到了大相国寺,乔太夫人由儿媳们陪着去听方丈开坛讲经,这里与上辈子不同,上辈子其婕与其姝也在,不过今日其姝陪其婕去山顶的大雄宝殿添香油,为郑姨娘点长明灯,然后才过来。
近中午的时候,讲经结束,祖孙四个用了斋饭,便在事先定好的厢房里歇午晌。
上辈子就是因为难得出来玩,其姝兴奋得不愿意睡,缠着其婕和她去寺里闲逛游玩,才巧遇了长林县主。
今日,她爬山登高,累得不行,一倒下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其婕在叫她:“小五,其姝,你睡着了吗?”
其姝发不出声音,努力了半天终于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其婕出了房门。
三姐这是去哪儿?
她打着哈欠坐起来,对着妆台上的铜镜理理发鬓,便跟了出去。
其婕快步出了院子,沿依山而建的回廊一路往北行。
其姝越跟越觉得不对劲,这是去碑林的路,她上辈子就是在碑林遇见长林县主的。
那时她不知碑林里还有旁人,随意点评碑文的内容与书法好坏,全叫长林县主听了去。她觉得其姝活泼聪明,虽然行事难免不够稳重,但有见地,对她喜欢得不得了。当天就引见给了同来的娘家嫂子,也就是卫国公夫人。
说起来,长林县主、卫国公一家与裴子昂也是亲戚。长林县主的母亲是宝静大长公主,宝静大长公主下降给前任卫国公后共生两女一子,分别是现任卫国公李靳,长女长宁县主与次女长林县主。长宁县主便是裴子昂的生母。
那时长林县主怎么没把她引见给裴子昂呢?
其姝好笑地琢磨着,要是上辈子她定亲的对象是裴子昂,尚家是不是就不会遭难了?
思绪虽然轻松,人可不敢再往前走。
正要开口叫住其婕,就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抱住了大腿。
“三姐姐,三姐姐,你怎么把我丢下自己走了?”一个奶声奶气,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其姝扭头往后看,抱着她哭的是个三四岁大的女娃娃。
她穿着桃红色挑金线的比甲,下面是同色的百褶裙,料子都是有“寸锦寸金”之称的云锦。只是小姑娘不知在哪里摔倒过,裙子膝盖位置蹭黑了,白净的小脸上也沾了灰,被眼泪一混,有点惨不忍睹。
小家伙看到她不是自己在找的三姐姐,“哇”一声哭得更响亮了。
“别哭了,别哭了。”其姝只好掏了帕子出来,蹲下来帮她擦金豆豆,“你叫什么名字呀?是谁家的孩子?你家里人都在哪儿呢?”
小家伙哼唧着点头,“我叫小四,跟娘和三姐姐一起来的,娘在房子里睡觉,三姐姐一个人出来,我就跟出来,半路上摔了个跟头,爬起来三姐姐就不见了。”
其姝有点挠头,这个小娃娃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笨。口齿伶俐话说得倒是清楚,可关于身份的事完全没有用——谁家不是管娘叫娘,管姐姐叫姐姐,管排行第四的叫小四呢。
她伸着脖子找了一圈,其婕已失了踪影。
其姝把小四抱起来,“你姐姐往哪儿去了,我带你去找她?要不然,你们住在哪边的厢房里,我带你去找娘也行。”
总不能拖着个泪娃娃去找三姐,先把她送回家人身边,再去找自家的护卫去寻才是。
小四还是太小了,这些她都说不清,一会儿指东一会儿往西,什么人也没找着,倒把其姝累得够呛。
小四也累了。
那么小的孩子精力本就不如大人,她又自己跑了一段路,又是摔跤又是哭的,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其姝实在抱不动她了,就地在通往竹林的石阶上坐下,抱小四放在一旁,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打盹。
她也有点困,不过不敢这样在外面睡,随手捡跟竹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默背起升官图来。
大概背得太专心,未曾注意周遭动静,直到一双厚底皂靴进入眼帘,才发现有人来了。
其姝抬头看,正对上裴子昂微挑的眉眼。
“你们怎么在一起?”他问。
其姝把先前的情况讲了一遍,“你认得她?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她家里人呢。”
裴子昂没答她的问题,转头对身后的杨启吩咐:“传令去,四公主找着了,叫他们专心去找三公主。”
杨启领命带着那一队玄衣卫快步跑开。
其姝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遍才敢确认,这个哭哭唧唧的小娃娃是当今的四公主。
裴子昂也在石阶上坐了,两人中间隔着个四公主。
“北戎那桩婚事,皇伯父选中了三公主。她大约不怎么情愿,今日陪荣妃娘娘来礼佛,午睡时借机溜了。”
其姝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公主逃婚了!
这可比她大胆多了,看裴子昂以后还说不说她胆大妄为净闯祸。
“那个……”她太惊讶了,有点结结巴巴,“公主跟前不都是宫女嬷嬷太监一大堆吗,怎么能一下子两个公主都自己跑了出来。”
“你知道珍妃娘娘吗?”裴子昂不答反问。
珍妃是三公主与太子殿下的生母,可惜她生下三公主不久就病逝了。皇上登基后,为珍妃加封,同时还封了她的亲妹妹做荣妃,入宫来抚育珍妃留下的孩子。
见其姝点头,裴子昂继续道:“今日是珍妃娘娘的生忌,荣妃娘娘说起三公主亲事定下来,应当告慰生母,便带了她来给荣妃娘娘做法事。大家都爬了山,三公主向来体贴厚道,便让他们都去歇着,她带了四公主睡午觉,谁知……”
三姐也是睡前让丫鬟们都去歇了……
其姝猛地反应过来,难道三姐也要逃吗?可她又没定亲,逃什么呢?
第20章 长林县主
裴子昂见她呆呆的,显而易见精力不济。
站起来将四公主抱在怀里,又伸手来拉她。
“走吧,先送你回去,我再把四公主交回给荣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