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民听到这种讽刺的话,也不禁哑然失笑。
他们大概是不知道谢家老太太在哪工作,她在信里提到的那个会议究竟讨论了什么内容,只要仔细了解,经过自己的判断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卫民也在持续关注着首都的消息。
他不仅把中学课本找全了,还买了教辅资料。正好就是谢庭玉夫妻俩推荐的《数理化手册》,跟着辅导书一点点来复习,他这个把中学知识都抛在脑后的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
九月份,首都。
首都出版社刚加印完八万册《数理化手册》,原本还担心销路,但听到风声,趁着议论恢复高考的风头,又加印了五万册。这个决定当真有些风险,不过加印一套书对于这个每年能够给国家创造几百万盈利的大厂子来说,也不过是随手的事。
厂长每天要签下的单子,涉及数额就有好几十万册。要是这本《数理化手册》亏了,那就压着慢慢卖。这种知识类的书总也不会过时。
《数理化手册》刚印出来就发往各地的书店销售。各地的书店收到这套教辅书之后,书店的店长脸都臭了:这种书还加印,送出去人都不多看一眼。
“这年头学校里的学生都浮躁得很,正经的课本都不看,哪里还有闲钱买教辅书?也不知道首都出版社怎么想的。”
书店的店长望着这大几千套的书,脑子都胀痛了。
与此同时,叶青水正跟周婷婷进城买辅导教材,她看到书店里被冷落的《数理化手册》,脑子里忽然想到一笔生意。
她回到家偷偷跟谢庭玉说:“我想到一个挣钱的法子。”
这套书叶青水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水平比上辈子那本《自学丛书》质量高很多。上辈子的时候,一套教辅书卖到脱销,好多人还得跑去s市托关系买。
几经转手还能炒到三四倍高的天价。
与其让那些黄牛党漫天要价,还不如让叶青水挣笔快钱。
叶青水跟谢庭玉说了这个想法,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点了点,从黑市做生意一共挣了八百二十块,做找水仪一共拿到四百块奖励,除开日常开销、盖房子的花费,再加上从首都拿的两百块……
叶青水手上一共还剩七百三十块,她想把周存仁的书买下来。
第085章
谢庭玉听完了媳妇的想法,仿佛无动于衷。
叶青水一急,连忙说:“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过几天我要去省城一趟。”
谢庭玉已经深知媳妇的秉性,还能说啥。当初那么反对她去黑市做生意,她也没有听,既然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他只能尽力去护着她了。
他说:“我和你一块去。”
为了做沼气池,谢庭玉要到城里采购大量的砖头、混凝土原料,靠大汽车拉,开介绍信去省城里也容易。下一回拉材料的时候,偷偷腾个位置放书,还不用人辛苦拉。
几天后,村里的干部纷纷表示还要另外再开一口沼气池。
村支书家已经用上沼气煮饭了,初见成效,享受了不用烧柴火的便利,观望的人家渐渐站不住了,凑了钱出来再盖一口沼气池。
一口沼气池才三十来块,一家十几口努力干半个月的活就能凑够钱了,盖成一口就不用打柴、更诱人的是以后还能用上沼气灯。相比起花钱买煤油来说,花三十块钱买下晚上的光明,很值得!
谢庭玉准备去城里进购砂石原料的时候,揣着介绍信带着媳妇顺便去省城里走了一趟。
叶青水在省城最大的国营书店里找到了周存仁的辅导书,她看到这些书被冷落地被人扔在角落里,狭小的空间把崭新的书页挤得发皱,根本不受人待见。叶青水心情有些复杂。
她找来书店的售货员问,“这套书多少钱?”
售货员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叶青水,这款书已经送来近半个月了,只卖出去了寥寥几本。因为它是一套的,足足几大本,定价不便宜,这个年轻的学生娃肯定不会买它。
她兴致缺缺地说:“这些书不好卖,我推荐另外一套给你吧。”
售货员给了一套热销的书,叶青水看了一眼,这套不就是去年她买过、却被周存仁鄙夷的书吗?
叶青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周存仁的心血受到冷遇,而这种欺世盗名、漏洞百出的书却卖得火热,她郑重地说:“请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售货员被这个年轻的姑娘顶了一下,冷冰冰地说:“五块八毛。”
叶青水说:“我要买一百二十五套。”
售货员拿着一种震惊的、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叶青水,上下打量她。
叶青水这才拿出了介绍信,说:“我是县中学的采购员。”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怀疑的目光。
售货员收回眼神,感觉自己简直是疯了。这种卖不动的书,管它谁来买,只要不压在仓库占地方就好!
叶青水兴高采烈地把书打包好,由谢庭玉一包包地搬了出去。
分到省城的书大概有一两千套,但是叶青水没有这么多钱全部买下来,只能趁着这趟东风跟着分一杯羹喝。她想到日后一书难求,甚至写信到沪市托人关系买书的局面。
这中间产生了多少差价,全都由学生承担。
走出书店前,叶青水忍不住提醒了经理:“有机会多进些这套书,质量特别好,我们校长指名点姓要它。”
直到这个“冤大头”采购走出书店之后,经理李源才回过神来。
他收下了七百二十五块,记下账,平时要是遇不上这种大批量的采购,营业额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他甚至开始琢磨起刚才那个“冤大头”的建议,难道这套新书真的好使?
书店虽然是国营性质的,但每年都有硬性营业指标,完不成这个指标那就是尸位素餐、白占国家便宜。距离年底不远了……清市第一的国营书店丢不起这个人。
李源准备写电报,申请向首都调拨《数理化手册》,草稿打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清醒了过来。
他猛然地摇头,暗道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随随便便就信了一个丫头的鬼话?
……
叶青水把书严严实实地装在蛇皮袋里,满满地装了三大袋。
谢庭玉把车开过来之后,叶青水能很方便地就能把书装到车上,根本不用她费劲扛回家。
叶青水坐上车的时候,倒是对谢庭玉会开车表达了一下惊讶。
这年头会开车的人凤毛麟角,司机也是香饽饽,待遇不比工人差。别的不说,谢庭玉会的东西真多,经常能让叶青水感到惊喜
谢庭玉咳嗽了声说:“我在部队学的。司机师傅去吃午饭了,我得抓紧时间把你送回去,早点还车。”
他俯身给媳妇系好安全带,压到她身上的时候感受到一片温软,他浑身一僵,愣了片刻之后他火烧火燎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叶青水坐在副驾驶座上,被他压到的半边身体还是酥酥的,跟电流过了似的。她蓦然地低头,脸渐渐地红了。
叶青水回到家之后把这一百二十五套书点了点,一套书就有四本。要是每本在原价的基础上涨一块钱,一套书就能挣四块,一趟起码能挣五百块。
如果像上辈子倒卖辅导书的黄牛一样,翻三四倍地涨价,这一趟要挣翻天了。
卖高考辅导书,争的就是时间。首都出版社那边第一批印刷的辅导书,远远供不应求。
第一次印刷卖完再重新出版印刷,等分发到每个市的书店的时候,高考早就结束了。
叶青水斟酌了许久,决定每本在原价的基础上涨五毛钱。既不是很贵,但也有薄利挣。
要是价格再低点,就不是做生意而是做慈善了。从县里去省城里买书整整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坐车来回也得花上一块钱路费。
叶青水买完书之后,紧张地等待着高考消息的到来。
此时不仅仅是叶青水一个人在等,叶家村的知青在等待、城里的学生在等待、全国各地的文化人都在等待……
不负众望,自八月之后,从首都不断传来好消息。
九月,教育部决定恢复暂停了长达十年之久的高等学校招生考试。
十月,各大媒体陆续公布恢复高考。报纸、杂志、电视、广播如雨后春笋般,全方位对恢复高考这个重大决策竭力宣传。
首都炸开了锅,全国人民沸腾了起来。
叶家村也……炸开了锅。
“啊——我就说,我们能参加高考的!”一个知青抱着红星牌收音机高兴得跳了起来。
“这是真的!真的!不是假消息,终于恢复高考了!”一个知青眼眶里闪烁起了泪花。
“真没想到……”这个知青感慨道,他之前打死都不信能恢复高考,没先到还真让这群“疯子”给说中了。他陡然一悚,他可没有抓紧时间复习、连教材都凑不齐。
周婷婷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震惊,她觉得今天的日头真是太晒了、晒得人睁不开眼睛,热乎乎的暖人,低下头抹了一把脸,满手都是湿润的眼泪。
“呀,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考试了,留给咱的可没多少时间了……”知青们兴奋完了之后,发起愁来。
“我们比别人多了复习了两个月,总会有用的!”周婷婷鼓励着大伙。
但是这种鼓励,安慰不了之前没参与复习过的知青。
她热情地推荐了自己手头的资料书给知青们,“这本《数理化手册》写得很好,很容易让人看懂,能加快复习的进度。”
她把绿皮书分享给了大伙,一些抠门的知青看了眼标价,一本资料书要一块四毛五分钱,买完一套就要五块八。这么贵还不如自己手抄。
但看了看那厚厚的加起来足足上千页的书,彻底歇了占便宜这个心思。知青每个月都有十块钱津贴,咬咬牙省吃俭用一个月还是能买得起资料书的。
于是一些知青积极地奔走起来,打了介绍信去市里买这本教辅书。
叶青水收到了风声,开始在小县城兜售她的“库存”。
第一天,来问《数理化手册》价格的人,一听说每本要卖一块九毛五分,比原价还贵了五毛钱很多人立刻打了退堂鼓。
这群顾客忿忿地骂道:“这么贵,怎么不干脆去抢?”
“是啊是啊,我们学生这么穷,你怎么好意思挣我们的钱呢?”
叶青水带着口罩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笑眯眯地说:“抱歉,嫌贵可以去省城里买,市里的书店应该还没有货,要麻烦等几天。”
多等这几天,少复习了一些知识,那得比别人少考多少分。来回一趟省城,黄花菜都凉了。
这种斤斤计较的顾客,也注定不是叶青水的顾客。
别的学生娃听了,立刻付了钱。谁也不是傻子,要是真自己跑去省城买书,买不买得到两说,光路费就得一块多,还浪费时间和人力。
叶青水只在黑市蹲了三天,她的书就全卖光了。
等到半个月后,县里的书店才陆陆续续上架了这本曾经“冷门”的数理化教辅书。
半个月后,已经是一书难求的局面。之前一块九毛五的书,黑市里能炒到三块一本。这时候许多学生娃才想起最开始时,他们在叶青水那里嫌弃贵得买不起的书。
他们脸疼得紧,曾经有一套廉价的书摆在面前却没要,如今翻了三倍的价钱还买不到。
说出来全都是泪。
叶青水此时早已经收手,钱向东对她这种“廉价”卖书的行为表示唾弃。要是他能抓住这个机会,他肯定能心安理得地卖三块钱一本。
叶青水摇摇头说:“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如果这些书不是要卖给没有经济能力的学生、不是干系着高考,她保证能坐地涨价。不过话说回来,叶青水摸着自己鼓鼓胀胀的钱包,这一趟起码也挣了两百五十块,她满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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