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穿过雨季,越过高山莽原。
在月夜林间静坐遐思,在溪流崖边畅饮笑谈,在晨风中自在飞行,在明媚的天光下俯瞰四方妖娆。欣赏着不同的景色风貌,体会着远古至今的万物沧桑,领略着四季迥异的变化,感受着旦夕交替的刹那辉煌!
千荒各地,留下了兄弟三人的足迹。
这一日,山道上出现三位老者的身影。其相貌神情各异,而举动间却是极为相仿。为首之人步履飘然,却拿着酒葫芦,时不时小呷一口,很是悠闲自在。后面的两位则是各自拿着巴掌大的白玉酒坛,更是惬意十足。
不用多想,这正是林一、老龙与虎头。
前方是道山坡,有兽皮搭建的窝棚,土石垒砌、半掩于地下的房舍,以及栅栏、井台等居家之物。这是一片村落所在。不过,其四周草木凋零,池塘干涸,便是井台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整个村子都显得破败而贫瘠,前后更是不见一个人影。
“哎呀!这是个穷村子……”
“我兄弟三人接连赶路一月有余,过了此处,再去数十万里,便可抵达海边而临近万山地界……”
“嗯!如此横穿千荒,所见种种,倒也难得……”
“老大所言极是,权当一次凡俗的游历,不无收获……”
“虎哥我深以为然啊!不经风雨,不知甘苦,多谢两位哥哥的相伴!嘎嘎!只不过,此处没得肉吃……”
“此地大旱,山野枯竭,凡人过活已属不易,你还想吃肉,哼……”
兄弟三人边走边说,渐渐来到了村口。前方是一个数十里方圆的河谷,谷地龟裂,满目荒凉。而谷地当间的一片山坳上,半截枯死的老树下,却聚集着一群山民,皆双膝跪地而举手向天,很是虔诚的模样。
虎头举起玉樽灌了一口百年陈酿,舒坦地长吁酒气,好奇道:“那群凡人愚昧……有趣,不知作甚勾当,哈哈……”他大大咧咧而说笑无忌,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不过,这一个多月以来,再不曾顶撞过林一老大。而途中见惯了凡人所遭遇的苦难,以及那种卑微的执着,其本人也渐渐少了几分轻浮,而多了些许罕有的沉稳。
老龙抬眼打量,猜测道:“那群凡人分明在祭拜神灵,各地风俗迥异,早有领教……”
林一对于凡俗的认知,要远远高于两位兄弟,说道:“生死、祭祀,乃凡俗间最为重要的大事。生而欣喜,死而无奈。而想要平安顺利地度过数十载,殊为不易。艰苦之余,总不忘祈求神灵的庇佑。旱涝天灾,更是如此。不过……”他看了眼天色,又道:“如今烈日当头,四野热浪滚滚,那群山民却不畏酷暑,竟在面对一株枯死的古树跪拜,这风俗倒也古怪!”
兄弟三人无意久留,下了山坡,循着河谷往前走去。
那群凡人足有数百,老男老幼皆有。对于途经此处的三位老者,根本没人理会。
兄弟仨从那山坳的旁边慢慢走过,只待离开河谷而避开视野,随后就将踏空远去。数十万里之外,则是千荒的尽头。只须渡海而过,便可抵达万山地界。这一路上游山看景,很是享受了一番悠闲。而接下来又将如何,一时犹未可知也!
百丈之外,便是那凡人聚集的山坳。
老龙与虎头的脚步加快,很想早早离开这生机匮乏的所在。
林一却是脚下放缓,神色中闪过一丝讶然。
那山坳上的古树,被雷火劈断,只剩下半截的两人多高。虬展的几根枝杈,黝黑而枯瘦,且片叶不存,犹如僵死之人的躯干,全无丝毫的生机。
不过,若是留意细瞧,可见那树根下的裂缝中,竟然绽放着一点绿色。不,那是一片树叶的嫩芽。而众人簇拥跪拜之际,无不紧紧盯着那羸弱而又醒目的色彩……
林一不由得停下脚步,举目四望,转而又低头看了看脚下。
烈日的炙烤之下,说是赤炎千里也不为过。草木尽皆枯死,山泉断流,溪水枯竭,便是这河谷也绽开一道道拇指粗细的裂缝,形同干渴已久的嘴,令人触目惊心!
林一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那株古树,以及树根的一点绿色,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动。刹那之间,他眼前好像又浮现一出熟悉的场景。那是九天塔内五层的景霄界天……
那时曾先后穿越了冰火两重天地的折磨,又历经一番暗黑的沉寂与山崩地裂的巨变,却再次面对荒芜而跋涉已久,一行人早已是难以忍耐而焦躁不安。而正是远方的一抹绿色,为众人指明了方向。
犹还记得,那是碎石间的野草,柔嫩羸弱,卑微渺小,却竭尽刹那的婀娜,绽放着坚韧的生机!而正是那一抹新绿,使得天地有了不同……
两方天地迥异,而情形却如此相仿。
那群面黄肌瘦的凡人,早已是饥困交迫。而让他们得以在苦难中煎熬、在绝望中等待的执念,只因心中拥有一缕不灭的生机。与其说是跪拜那古树所带来的神奇,不若说是对于生命的坚守与不弃。
或许……或许这世上最为强大的并非苦难与绝望,亦非炼狱与寂灭,而是生机!
唯有生之卑微,才有刹那辉煌!
唯有生之坚韧,才有最为炫目的绽放!
便如十月怀胎的一声呐喊,便如黑暗过后的光芒万丈,便如阴阳和合的天地对撞,从此混沌变化而万物生,一切无从抵挡……
老龙与虎头有所察觉,双双回头张望。
只见老大林一独自怔怔而立,时而蹙眉有思,时而嘴角含笑,眉心还微微隆起一道印记,似有光芒在隐隐闪烁。尤为是他周身上下弥漫着一层淡然无形的气势,神秘莫测,却又令人为之怦然心动
“老大,是否有所收获?”
“还用多说吗,老大精神焕发,威势不凡,必然是境界再有精进。难不成悟出了结界之力?我兄弟俩可是为此大吃苦头啊……”
老龙与虎头并非等闲之辈,眼光一掠便已看出了林一的不同。兄弟俩心有关切,转身走了回来。
不过瞬间,林一已是蓦然醒转,眉心的印记与周身的威势也随之消隐不见。他轻舒一口气,淡淡笑道:“结界之力,与修为密不可分。纵有境界感悟,也是枉然啊……”
之前曾一举威慑、并收服了方明子与方元子,并非真正的结界之力,而是借助了大半的剑阵之威。那两人不明所以,林一也不会轻易挑明。故而,他方才有此一说。
林一见两位兄弟犹在疑惑,分说道:“我一直想着再创一式神通,直至今日,算是略有所悟……”
老龙不无欣慰,释然一笑。
虎头摇晃着大脑袋,说道:“老大自创神通,很是了不得,虎头我啥时候有这本事呢……”搁在以往,这家伙肯定会有些不服气。而此时的他,话语中竟是带有些许的羡慕与恭维!
林一并无自得之意,说道:“每式神通,皆要穷极数百年之功,而方有所成,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吧!”他无心藏私,耐着性子又道:“记得天虞蛮横的令丘族长有过指教,我深以为然。宇宙之大,无不蕴含五行变化之道。其中有风霜冷暖,阴阳轮回,天道承负,万法自然。故而,体察天机,借为己用。还是那句话,法术神通,原本就存在于天地之间……”
虎头才将摆出聆听教诲的架势,俨然一个虚心好学的德行,没想到还真等来了长篇大论,他忙后退两步,借机道:“老大快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
天上飞的,是个中年人,足踏剑光,来势徐缓,看起来不像在赶路,反而像是有意炫耀他的御剑之术。那竟然是位金丹后期的修士!
地上跑的,是头瘦骨嶙峋的麟马,背上还驮着一位满面风尘的老者。
不过须臾,那老者骑着麟马直奔山坳而去。围在半截古树前的人群一片欢呼,纷纷起身施礼相迎。而天上的修士却依然踏剑凌空,睥睨四方而神色倨傲!
林一与老龙、虎头在说着闲话,不忘将远近的情形看在眼里。忽见那两人来的莫名,兄弟仨已各自收起了手中的葫芦与玉樽。此处已属千荒的尽头,凡事还须谨慎。
老者跳下麟马,手里还拿着一根骨杖。看其装扮模样,应该是法师、大巫,或是族长一类的人物。他冲着相迎的众人摆了摆手,有些疑惑地打量一眼河谷中的三道人影,转而举起骨杖,冲着半空中的修士恭敬道:“仙长!您已收取了在下的珍稀药草,还请施法解我倒悬之苦……”
见状,老龙传声道:“那是本地的巫师,大老远请来仙人相助……”
虎头不屑道:“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怎能缓解这千里干旱……”
林一无意附和,索性背起双手而抬眼观望。既然途经此处,权当瞧回热闹。
那金丹修士兀自悬在数百丈的半空之中,根本没将此地的山民,以及河谷中的三位老者放在眼里。他趾高气扬道:“你且凭借自家手段而全力施为,本仙长自会酌情相助……”
辛辛苦苦请来仙长,到头来还要自己动手?
那山坳上的老者微微错愕,却不敢申辩,只得带着满脸的疲惫暗叹了一声,缓步到了半截古树前,有些无力地举起手中的骨杖,并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族人急忙退后,一个个匍匐在地。
林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似曾相识的情景,不由得心头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