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岩下,唐国将士们战斗正酣,秦嫣见他下来,兴奋地高举双臂:“郎君!郎君!”
翟容看她刚从修罗场上滚下来,就又蹦又跳的模样,忍不住微笑。他先落在她面前,抬手用力揉了揉她的面颊:“没事吧?”
秦嫣快活道:“我就知道你没事的!”
她的声音很快活,眼睛里也尽量不让自己有泪痕。她不能让他知道,她曾经一度多么担心他。
翟容吸一口气,弯腰道:“方才觉得有人在他们身侧,就改了主意,没能将你和平安送回军队。”
秦嫣道:“应当如此,否则那女子有所防备,你就未必能够偷袭她了。”她道,“那人,说不定是星芒教中地位很高的。”翟容见两人又想到一起去,只是当时事发仓促,他将她丢在平安手中,心中有愧疚。
他又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脸:“若若,我……”
秦嫣知道他是个说不来软话的人,扶着他按在自己脸上的手:“平安躺在那里,不知生死。你帮我将他带回来,好么?”秦嫣还惦记着平安,平安出手伤翟容,只是被那几名绿液刀奴言语所欺骗,只要将他带回来,送到长清哥哥手中,长清哥哥会管教好他的。
“好。”翟容道,“那我去拦截那些绿液人了。”他返身进入军队,投入了与绿液刀奴的绞杀之中。他很快又盯上了两名刀奴,追着他们厮杀连连。余下的三名刀奴落在军方的江湖武者手中,被围得水泄不通。
徐高将军领了点人马过来,将秦嫣保护着,带回不远处的军营。
秦都督已经等在那里了。
秦嫣看着秦都督似乎面色不虞,气氛有些沉闷,找话题问秦都督道:“秦先生,你们的箭上有什么,为何这些绿液怪人会害怕上面的粉末。”
徐高将军见秦都督心疼女儿,生气着不愿意说话,道:“那些白色的粉末是火碱粉。我们取了绿液刀奴身上那些腐蚀性的液体,发现使用火碱粉,有可能可以让对方受到重创。”
徐高继续道:“不过要让火碱箭起作用,这几个绿液刀奴得驱逐他们聚拢在空地,可是他们根本不可能固定在某处。因此小郎君才带着你过去,将他们引出来。”
此刻,翟容又击退了几名绿液刀奴,来到秦嫣身边:“你们在说什么?”
秦嫣摇头:“没说什么。”
“那你跟我过去。我方才试过了,平安不信任我,我没法将他带出来。”翟容指着山岩下方,平安滚在草地上,已经不动了,怕是耽搁不得了。
秦嫣正要跟着他出去,秦都督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慢着!这位小郎君,你是不是要害死她?”
翟容看了看秦都督。
秦都督温雅的眉眼里涌满了怒气: “方才之事,分明小郎君自己诱敌就可以了,为何一定要带上秦娘子?带上也就罢了,本以为你会全力护着她。临时却将她丢在绿液怪人之中,让小娘子冒险受惊!”
翟容对着秦都督怒气冲冲的模样。面对星芒教的地字圈绿液人,他没紧张过;面对那个女阵师,他也没紧张过……面对秦都督的怒气,翟容心头有些紧张了。
他知道:若若虽认亲不顺利,秦都督对秦嫣印象是不差的。还当着众位将领的面透露,若是认亲不成,会将秦嫣收做养女。
此刻,秦先生如此盛怒前来质问自己,细想之下,自己的确只图将事情尽量完整见效地完成,对于若若的安全,没有亲力亲为。
他本算好,即使他离开若若,平安会拼死护着她。很快,徐高将军的火碱镝箭就会全面攻击,而卢五郎会过来将她带走。
这个过程,从战术上来看,并没有半点不对。若若失去他护卫之后那种惊慌的真实反应,也的确能很好地麻痹那名女阵师,使得他最终可以在关键时刻,一招制敌。
只是……
从秦都督的角度来考虑,翟容作为夫君,对秦嫣没有多少呵护之意。
尤其是当年秦都督没有亲自护送妻女,导致骨肉分离,夫妻死别,这件事情一定让秦都督心中一段块垒难以舒怀。自己方才的做法,在一位老父亲眼里,是无论如何都显得薄情了。
翟容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错什么。
他低着头握着秦嫣的手,承受着来自岳父的不满。
秦嫣见翟容被训得很难堪,说道:“秦先生,他当然应该带着我。我不去,平安怎么会容许我们接近他们?”她道,“难怪郎君你一直在跟我反复打听平安的性情,想来平安会突然袭击你,你也想到了?”
“是。”翟容道:“平安虽然心智低,但是很能忍耐,如果将言语骗住他,他就能为他们所用。”
秦都督道:“那人将小郎君你踢出那岩石之下,五名绿液人汇拢攻击秦娘子,当时情景何等危急。小郎君却不管不顾,只一心埋伏在山岩之下,未免太不将秦娘子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翟容再次语塞。
秦将军护犊心切,竟然连战场上的轻重缓急都全然不顾了。见此情形,他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求救的目光转向秦嫣。
秦嫣又帮腔道:“秦先生,这没关系。郎君知道平安会保护我,只要平安给我留一点空隙,我一定有办法逃出去。而他,可以抽出身去对付那个警示绿液人的黑衣女人。那个女人很麻烦,若不是偷袭,很难对付。我觉得我家郎君没做错什么。”
秦都督气得吹了一下胡子,对身旁的徐高将军道:“你看看生了女儿,有什么好?一句句帮着自己郎君,来驳自己父亲的话!”
徐高含笑摇头:姑娘还没认回去,哪能这样说秦娘子。
秦嫣也脸上红了一片。
翟容施礼道:“今日都是晚辈的错。改日若有机会,晚辈一定给秦先生请罪。”
秦嫣看他忍气吞声的样子与平日里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心中不忍,道: “秦先生,不要责难他。我们之间,不是他将我当作镖银那般护送,我们各司其职而已。”
她低下头,有一句话她尝试很久了,可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她已经视秦都督如父,秦都督也透出意思愿意收她为养女。
她不禁真情流露,轻声对秦都督道,“阿父,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翟容将手搂着她的肩背:旁人看来他方才的行为太过冷血,自己媳妇却全然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他低头揉着她的肩膀,心中热热的。
秦嫣也不敢看秦都督的眼睛,对翟容道:“郎君,我们快去带平安过来。”
翟容点头:“好,各位将军请便。”
秦允安看着两个年轻人再度离开军队的保护,向那片山岩下而去。
他在漠北找了很多年女儿,也遇到了不少失怙的姑娘,从各方面看,都很有些像小十三娘。可是没有一个如眼前这个小姑娘这般,带给他如此强烈的感觉:她,与他是有着血脉相通的。
数月前,秦允安得到天子密令,让他以身为盾,借追剿九原叛军余孽的名义,进入西域,协助承启阁降服星芒教。
作为唐国的军人,他满腔热血地奔赴了这个战场。
此刻,他从那个小姑娘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己一脉相承的血性。
哪怕没有一件信物,没有身体上的特殊痕迹,来证明她的身份,秦先生也愿意相信,这个时隔十一年回归的姑娘,可能真的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
第120章 颜控
翟容带着秦嫣重新来到山岩下, 看到平安躺在那里,张着嘴,像个三四岁的孩子在哭。身上斑斑驳驳都是火碱粉烧出来的伤口。
“平安!快跟我们走, 我带你去见长清哥哥!”秦嫣道。
平安像个耍赖的小孩, 平躺着转头用自己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秦嫣,又看了看翟容, 继续哭了起来,大概也知道自己错了。
秦嫣上前拉着他的手臂, 让他坐起来:“平安, 起来, 阿娘来救你了,你不听话真的不要你了。”
平安现在没有使用内力,身上没有横流的绿液, 他将庞大浑圆的脑袋放在秦嫣肩膀上:“阿娘,救。”
“快些,那里都在打架,我们快些退回去。”秦嫣拖着平安, 将他带至秦都督军中,这回平安总算不耍赖皮了,一脸心虚的模样。有军士过来接应, 他也没有因为是陌生人而反抗。
翟容见他信任了他们,出手拍了他几处穴道:“我将他内力暂时封一下,免得他爆发伤人。”
强封内力,使得平安很不舒服, 他气呼呼地瞪着翟容。
翟容冷眼抱臂:对于长清先生家的辈分,他已经彻底认输了。
平安叫秦嫣为阿娘,叫长清为哥哥,他决定不去问自己会被叫什么,很明显,他的辈分越不过长清去——什么乱七八糟都是!
——以后有空了,要好生教教平安这孩子怎么说话。
见平安被带出来了,翟容重新回到将士们的军阵之中,帮着一起打击那些绿液刀奴。
如今这些刀奴的弱点和强悍之处都被这些唐国军队一一了解,作战时候也就没有那么艰难。当然,绿液人的身体依然强健过人,需要无数次在其要害上砍杀,才能最终造成致命一击,这需要持久的耐力。唐国军队已经根据这个情况,组织成轮战术,兵器也有了对应预备。
秦嫣看到山岩上,那个黑衣女子已经再度站立在那边。
她周身的黑色纱翼巡风起舞,显得煞气腾腾。
秦都督也看到了,越发不满:“那小郎君是怎么回事?留着那女人做什么?做事如此首尾不干净,斩草除根都不懂得吗?”他原先还喊喊翟容为辅史大人,如今女儿都打算认了,又对翟容不满,索性称呼为“小郎君”。
连徐高将军都看不过去自己老兄弟的吹毛求疵了,说:“老秦,那女人是杀不掉的。辅史大人不是特意留着她的性命。他得先帮着军队,应付那些绿液人。”
“哼!”秦都督回敬自己兄弟一记不满的眼神。
唐国军人们在翟容和其他江湖武者的协助下,刀兵奋进着。盏茶功夫之后,终于有两名绿液刀奴被砍倒了。
一群早就准备好的粗膀军人一拥而上,拿着重斧疯狂砍剁。两名绿液人的身体不断萎缩,浓厚辛辣的液体流出。
翟容见军中问题不大了,这才去看那黑衣女人。
他也看出来,这个女子有阵师之能。
他的小师叔洪远孤先生,采撷西域神秘的阵师之术、设计阵法,提高江湖武者的合战之力,也是这个路数。
在杏云林里,师叔就曾经帮助他,提高了他战斗时的准确性和敏捷度。
翟容沉着地等着。
等待那名女子的出战。
西域军队大阵师,他已经在夕照城下见识过了。今日,他很想亲眼了解一下,西域武道阵师的能耐!
黑衣女子跃下山岩。
她移动双腿,一步步向混战双方走来,黑色衣角翻动如旗帜。
施摇光一时不察,被翟容一招打伤。身为千锤百炼的天字圈刀奴,她根底雄厚,经过短时间的调息,已经可以跟对方再度交手了。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渊停岳驻,黑色纱衣在寒风中轻轻扬动。这一回,她不会再给他机会击败自己。
施摇光一边走,一边从划过她大腿的枯草上,摘下两片枯白的干叶片,夹在竖笛两侧。
她的手指和秦嫣一样,特别修长,也白中透粉。几乎看不出是一双杀人夺命的手。
这,也是过了破妄功玄境之手。
干枯的叶片如刀刃一般薄而锋利,她抬起手指,将枯叶轻启双唇,含在口中。
一段带着寒冬萧索韵味的乐声,从她唇间,仿佛薄刃一般飞出。天竺竖笛两侧,枯草的苍劲振动,音律之中有着隐约的沙哑之声。
这个声音,如恶魔低语,如百水千迴,如细芒入骨,直直地刺入人心中。
翟容师门也是精通音律的。
他一听便知道,对方将乐声吹奏出一种奇高的调子,可以钻耳入脑,影响人在作战时的注意力。这一点,与夕照场上那名白发老阵师,以鼓点振动,影响战马奔驰时的协调性,是同一个道理。
这个女子吹出的乐声,能够让人心烦意燥,无法集中精力进行战斗。这份能力,应该已经超越了夕照城头的那位老阵师了。
军中的战士们手中的战刀不觉缓了下来;拉弓的手指也仿佛没了力气,射出的箭没了准头;更糟糕的是骑兵们□□的战马,已经受不住这乐声,开始乱踢乱踏了!
而那女人,一步步走过来,如入无人之境。
兵马尚未挨近她,便被她吹奏出来的刺耳之声,激退回去。远远看去,她若炼狱中诞生的魔女,唐国军卒在她面前,尚未挨近,纷纷溃退……
余下的三名绿液刀奴,原先身陷重围正在辛苦挣扎,此刻全身如灌神力,手中的长刀挥得霍霍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