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心武受伤后的第二天一早,他的弟弟李慕文就带了妻子谭雅和儿子李克来了。
李心武与李慕文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自幼丧母,由父亲李一凡抚养成人,父子兄弟之间的感情至为深厚,接到父亲电话说哥哥出事,心中万分焦虑,立即连夜坐飞机从千里之外的花都赶了回来。
两兄弟相貌有八九分相似,禀性却截然相反,分别应了他们各自的名字。
李心武痴于武道,自晓事以来,每日最多的时间都用在勤练武功上,即使后来兼修国学,也是为了陶冶性情,开拓胸怀,以辅武道修行,所以才能在堪堪而立之年便青出于蓝,武功超越乃父,成为当世屈指可数的几位后天圆满武者之一。
出身武学世家的李慕文却自幼厌武喜文,家传武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在学校却是十余年蝉联榜首的学霸级人物,最后更已全优的成绩从国外某常春藤大学毕业。毕业后的李慕文与在大学相恋的女友谭雅回国,靠着自己发明的几项专利白手起家。数年之间,李慕文已是总资产过亿的大公司老总。
此次回家后听父亲说了哥哥险死还生的经过,本就以为武功甚么的在这个时代早已过时无用的李慕文更加笃信自己的观念,说不得又旧事重提,希望哥哥放下对虚无飘渺的武道的执着,到公司去帮自己,两兄弟联手创一番更大的事业。
李心武虽知弟弟是一番好意,却怎都无法放弃平生唯一的追求,只得左顾而言他,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
这次李慕文却是铁了心不肯放过哥哥,一有机会便将话题往这上面引。他平日忙于公司的事务,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便决定索性多住一段时间,一来陪一陪渐显老态的父亲,二来劝导哥哥“改邪归正”。
几天下来,除了李心武常为弟弟锲而不舍的游说而头疼外,一家人畅叙天伦,倒也其乐融融。
但不久李心武的头疼事又多了一桩:老爷子李一凡看着已经满了四岁、整日在眼前窜来跳去的小李克,不由想到至今孑然一身,连恋爱都没正式谈过一次的长子,连续几次提醒他是否该考虑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
一连几天被老子和老弟左右夹击,李心武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这天两父子坐在一起闲聊,说了几句武功方面的事后,李一凡咳嗽一声,竭力装得若无其事般问道:“心武啊,你今年也有三十岁了……”
李心武哭笑不得,差点举手告饶时,恰好李慕文和谭雅两口子拉着儿子走进门来。李心武一看来了救星,急忙一个八卦步法中的滑步闪身过去,匆忙说了句:“慕文、谭雅,你们两个陪爸说一会儿话,我带小克出去玩儿!”然后不待两人反应过来,用个鹰拿燕雀的手法,一把将小李克抓过来丢到肩头,一溜烟地跑出门去。
到了门外,坐在李心武肩头的小李克咯咯笑了一阵,奶声奶气地问道:“大伯,你要带我去哪儿?”
李心武略一思索,很快想到一个好去处,也不叫车,肩头扛着小李克大步流星地往南便走,连续穿过几条街道后,钻进一条隐藏在街边鲜亮高楼背后、透着古旧破败气息的小巷。
在巷中走没几步,便看到墙边摆着一个在这高速发展的现代城市中几乎绝迹的吹糖人儿的小摊子。
摆摊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衣着简朴整洁,看见李心武时,脸上现出笑容,招呼道:“小李,又来照顾我老头子的生意吗?”
李心武也笑道:“赵老,今天我可是带了小侄子来捧您的场,您老可要把压箱底的绝活儿都拿出来!”
这赵老名为赵云亭,是一个隐身民间的奇人,一身无极气功和内家绵掌出神入化,与李心武偶然相识后结成忘年之交。有了交情之后,李心武见老人生活颇有些清苦,常借口买糖人儿送钱周济他。老人是洒脱之人,既然当了李心武是朋友,也就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好嘞!”赵老人看看早被木架上两排造型各异的糖人儿吸引得目不转睛、恨不得马上拿一个过来的小李克,慈爱地抬手摸摸他的小脸,笑道,“小家伙别急,爷爷马上给你做一个新的。”
赵老人吹糖人儿却不似其他同行一般还要使用定型的模具,凭的只是一根细细的麦秸秆和一口控制自如的气息。不多时,一团糖稀渐渐成型,却不是传统的历史或神话人物,而是近年风靡影坛、大受小朋友们追捧的功夫熊猫阿宝。
李心武看着侄子欢天喜地地从老人手里接过糖人儿,习惯地伸手到衣袋中掏钱。手刚探入衣袋,身躯忽地一下剧震,整个人呆呆地僵住半晌不动。
赵老人以为他忘记带钱而感到尴尬,忙摆手道:“小李,这个糖人儿是我送给孩子的见面礼物,你若还要付钱,那就是打我老头子的脸了。”
李心武带着满脸复杂难言的神情,缓缓抽出了衣袋中的右手,手中赫然拿着一枚旁生两翅的光灿灿圆形方孔金钱!
懵懵懂懂地辞别了赵老人回到家中,李慕文和谭雅仍在陪着李一凡说话。小李克高举着糖人儿去向母亲现宝,李心武则走到弟弟面前,伸出手掌在他肩头重重一按,轻声道:“慕文,今后爸就交给你照顾了。”
“哥你说什么?”李慕文一头雾水地问道。
李心武却不解释,忽地跪倒在父亲面前,咚咚地连叩四个响头。
“心武你……”李一凡满脸错愕地伸手来搀时,李心武已起身飞速后退,从紧闭着的双眼眼角淌下两行滚烫的泪水。受伤后之残余一点稀薄真气的经脉中凭空生出近乎无穷无尽的庞大能量,一股脑地注入一直暗扣在掌心的带翅金钱之内,随即将那金钱望空一抛。
整个世界无声无息地崩溃、粉碎,化作大片如梦如幻的青蒙蒙光华,旋即这青光又化作点点流萤四下飘散。满脸泪痕的李心武张开眼睛,眼前的还是那座小小的山谷,而他却已变回十七岁的少年李靖。
李靖擦去脸上的泪痕,抬头往空中望去,见落宝金钱正欢快地摇摆着一对小翅膀,围绕一个怀抱古镜的小女孩儿旋飞不休。
那女孩儿脸上现出极度惊恐的神色,蓦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身化流光钻入那面古镜之中。紧接着,那古镜便和落宝金钱一起从空中落下,双双掉在李靖的脚前。
李靖苦笑着弯下腰,先捡起不得不再次使用、不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霉运的落宝金钱,叹息着收入囊中,随即又拿起那面古镜。
此镜分量颇重,质地非金非玉,背面有许多奇兽异禽的浮雕图案,却没有任何文字。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想起方才经历的如真如幻的一切,李靖轻轻念出前世见过的一副对联,心情颇为复杂,叹息一声道,“以后便叫你作‘太虚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