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力营的人还没有赶过来,云裳抬头看看远方雾雨蒙蒙中的逶迤青山,看看村外绿油油的田畦菜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便又看见,雨中,一把油纸伞,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儿。
那是思思姑娘,来给她的“长天哥”送亲手做的精美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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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深夜,云裳和陆慎两个人就收拾行装,踏上了前往湖南的征程。
本来若不是平兴府的事情,以及高远的死,他们应该早就到了湖南,而湖南的官员也早做好了准备迎接他们的到来;而现在,在湖南方面都以为他们会为陆慎的义父之死耽搁一段日子之后,两人反而千里兼程,不过一昼两夜的时间,就赶到了湖南岳州湘潭一带。
其实对于云裳而言,倒有些不情不愿。若是依她自己的意思,自然是万分不愿意去冒这个险——把自己送到敌人的掌握之中去,她没有这个习惯。
可是,如今的问题是:无论是她的暗力营,还是陆慎的亲卫斥候,发现的点点蛛丝马迹,都是直指湖南湘潭,也就是公认的火莲教湖南分舵的地点。
陆慎以为,这种事情,既然错过了最关键的第一天,那么再想做到截回“人质”,只怕已经十分困难;而身为荆湖南路招讨使,火莲教的湖南分舵,又是两人不得不去的地方。情势如此,晚去不如早去,索性趁着对方准备尚未充足,先期抵达,看看能否浑水摸鱼,至少多弄清楚些对方的底细。
云裳对他的胆识深为敬佩,对他拉着自己同去的行为……颇有微词,却也不得不从。
孔杰的事是她闹出来的,对方邀请的名单上有她的名字;而且,营救孔杰,她手上的力量……需要她亲自指挥。
何况有陆慎在旁,她觉得胆气壮了许多,还是可以依赖一下。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夜探龙虎穴
想起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她对陆慎虽是向来关注,但最开始只是知道陆慎是一个传说中不可多得的勇将而已,后来平兴府城墙单手掀云梯,发现他的武艺出类拔萃到了世间少有的地步;再后来,五百亲卫大破赤脚军,发现他行军布阵统兵御敌,与何长安等人远远是不在一个水平上;而现在,自己与暗力营的秘密联络被他轻易揭穿,又发现他对布探反间一类也很有研究……这样的实力便显得有些可怖了。不过好在云裳对陆慎的人品极有信心,才不会疑心他如此能力,会不会有心逐鹿天下。
不过即使如此,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比如她还记得当初银安殿上他的慷慨陈词,陆慎被凤紫泯感动得恨不得杀身以报的样子……而高远的坟前,他却对来自皇帝的嘉奖不屑一顾;她还记得绩溪驿他为号草的事情百般踌躇,要她出面才得以解围……而平兴府的内堂,他却是举重若轻,对二品大员的人头也是毫不在意;她还记得他对火莲教在江西出现无比惊愕……现在却是举手间,将她与暗力营暗探之间的联络书信轻易奉上……
这就是在隐瞒实力么?又为什么要隐瞒?
“还不乘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在想什么?”陆慎忽然睁开明亮的眸子,抿着薄唇笑了笑。
马车晃晃悠悠地,不紧不慢地前行,这是今早在湘阴一带他们与火莲教联络上以后,对方替他们准备的。
她垂下了双睫遮挡住目光,“陆少将军,思思姑娘全名是什么?”陆慎介绍思思的时候,只是说她也是一个孤女,逃难来此,受他些财物,平日帮他照顾高远。
“思思?”陆慎思索了下,似乎明白了她所问何来,“你不用怀疑她,她很可靠。”
“哦。”她答着,又没了话。她其实并不是怀疑孔杰失踪与思思有关;思思的来历她已经查过,是陆慎在襄阳的时候与胡人作战得来的……女俘。可思思的样子,哪里象个胡人女俘?陆慎胆大包天私藏思思,到底是思思的身份来历另有玄机,还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借着孔杰的事第一次开口问出来,就被如此简单地挡了回去。值得被怀疑的其实还是她自己吧?即使她已经对暗力营的密信作出了较为合理的解释。
“云裳,现在不是时候,等得了空,我们兄弟两个好好聊一聊如何?”
她点了点头,又瞟一眼陆慎唇角的笑意,忽然想到,在确认她是高远后人之前,其实很少见到他的笑,就是有,也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恭敬;不像现在这般,温柔中含着,淡淡的伤感。
目光转回到马车上,破旧的帘布随着车子的摇晃一甩一甩的,车顶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飘飘扬扬地还有雨丝洒落;板壁黑乎乎的,角落里还布着蛛网,看起来只是匆忙打扫了尘土,就拿来给他们用了。
倒是马车外面,用崭新的黑布糊了车窗车门,防止他们向外偷看。
从湘阴与火莲教接了头,便有人引导他们进了一所宅院,可在宅院中,却没有让他们停留,直接从小道出来,又转小轿,换马车,一路折腾。
如此谨慎小心,自然是害怕会被他们的人手追踪。
不过云裳倒是心中暗笑,要是这样就可以摆脱暗力营的探子们,那谢聆春这个师傅可以被唾弃了。
马车继续前行,云裳困倦已极,却还是毫无睡意。对面的陆慎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一般,但云裳却能从他身上流露出的淡淡忧伤气息察觉到,他也没有睡……是在思念高远,还是放心不下仍然留在古阳村的思思?
云裳心中微叹,也开始走神。
终于,马车颠簸了几下,吱扭扭地停下了。外面的那个又聋又哑的赶车人,也是一路引他们过来的那个,重重地跳了下去。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了过来:“呦,怎么用这么破的马车来接两位将军?太失礼了吧?”说着,黑布被扯开,一双纤纤玉手,从破烂的车门缝隙中伸进来,以十分优美而销魂的姿态,缓缓地,打开了车门。
天色还未全黑,朦胧中,看得见周围的残垣断壁,枯树寒枝,好多门户敞开着,看得见墙角扔着的破烂渔网、渔叉,竟是一个废弃的渔村。
而与破旧渔村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眼前的这个美人儿。
云裳见过美人不少,又先入为主地对那声音的主人产生了一种敌对的感觉,却还是在将目光移到这美人儿身上的同时,就被瞬间吸引住了全副注意力。
如果璎珞的美可以形容成一朵烈火牡丹,那么思思便是一丛娇袅多姿的虞美人,而面前这个女子,则是……罂粟,带着极致的诱惑,让人明知危险,却止不住地想要靠近。
“两位将军,真正是贵客,我们公子已经恭候好久了,这就请两位随奴家来。”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不过更倾人的是,随着她躬身相请的动作,薄薄的粉纱拉动,结实圆润的细腰若隐若现,于细节处勾魂摄魄……这样自然却又无比妖媚的举止,怕只有莲准那个魅惑的行家可以与之一拼了。
云裳瞟了陆慎一眼,发现他似乎没有发现美人的小动作,皱着眉,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就算是明珠投暗吧?美人儿还需要努力哦!这样想着,她心情大好,先跳下了车,去拉罂粟美女的柔荑,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你们公子又是谁?”
云裳从来没有主动“勾搭”过女人,但这个美人显然是个极好勾搭的,她自己的外形不错,这次又是格外加意地温柔和善,是以她虽然作出了“色狼”的动作,却并不是很在意,对自己能赢得美人好感还是颇具信心。
可美人儿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云裳的意料之外。
见她伸手来触,罂粟美女蹙了蹙眉,竟是拧身几个空翻,远远地避开。
随着美人毫无必要的空翻动作,那层层叠叠的粉纱也是飞旋飘舞,恍如当空绽开出一朵朵绝美的鲜花;而修长的美腿蕴于其中,浮光掠影,惹人遐思联翩……接着,美人儿银铃般的笑声也响起:“小郡主问问也就罢了,何必动手动脚?”
呃,第一次调戏美女,就以这样的失败而告终。
撇撇嘴。再瞟一眼面前春光美景,云裳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陆慎。后者眼眸中满满的笑意,目光……却是投在了她的身上。
心中微微一动。不过瞬间,又想起了另一位美女……思思。云裳敛了敛神。继续向面前地罂粟美女调笑道:“姑娘美貌如此,又怎不叫人心动?”
其实此刻云裳穿着一身金丝绣边的白衣,衬上一双乌溜溜会说话的双眸、懒洋洋地神态、淡淡的氤氲酒香,一出场,便给人一种阳光美少年地感觉----最是对美女有杀伤力的形貌。但……就是入不了这罂粟美人的法眼。
只见那罂粟美人眼睛眨了眨,绕过云裳,反向她身后的陆慎走去,矫健而又优雅地行了个礼,笑道:“奴家闺名新月,拜在元师座下,忝居“弥勒侍女”之职,今奉火莲客卿公子钧令,恭迎两位到我火莲教湖南分舵一叙。”
云裳面色上微笑不变。罂粟美人是“火莲元师三大弟子之一的“弥勒侍女”。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但是“新月”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到。
据羽林禁卫军早先提供地情报。火莲三弟子,各有长才。大弟子王乾。擅玄术,精教义;二弟子柳茗城。谙兵法,通军事;而第三弟子,则向来无人能知其真实面目,只知道是个女子,妩媚风流,却在诸人之中武艺最高,身份最为神秘。
来潭州之前,曾经打探过,王教主与“侍月童子”的大弟子,平兴一败之后,便沉寂下去,但有消息说他们现在正在向东南方发展;二弟子柳茗城现在掌控赤脚大军,与朝廷对峙于永、赣一带,不敢稍有松懈;唯有三弟子“弥勒侍女”,行踪奇诡,但据暗力营打探,应该在湖南的可能性最大。
这也是他们两个人快马加鞭赶来此地的原因之一。孔杰的失踪明显属于偶然,而对方以那方青布为凭,约在火莲教湖南分舵相见。要知道这分舵所在地极为神秘,若能趁此机会,摸清地形,更或者能够在它内部空虚之际,一举拿下,便真是替湖南解了大患了!
如今……不出所料,弥勒侍女在此地现身,不过,罂粟美人口口声声提到的“公子”,又会是谁呢?……与在古阳村擒到孔杰,同时干脆利落发出此等邀约的那个人……或是一直来的神秘和尚,又是什么关系?
与莲准一番恳谈之后,云裳已经打算在自己这个“副招讨使”的职位上一展拳脚了,然而,一子错,满盘落索----如果不是被逼着这么快来到湖南,她定能好好安排一番,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去打一场没有准备的硬仗!
第三百二十八章 遭遇卖花郎
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云裳当初看那封写在布袍上地邀请信的时候,就觉得奇奇怪怪的,但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细想,便被催促着赶往湖南了。
那封“信”地语气、那上面星星点点的草汁墨痕、那字体架构……回忆起来,一笔一划、一星一点,搭建得细致而妙到毫巅,记不得到底写了什么,只记得,每个字都微微笑着,带着嘲弄地口气不断重复着:“敢来么?”、“快来吧!”
仿佛是秦婉儿曾经说过,催眠术地最高境界,应该是不依赖小韶子一类的药物,也不会在目光或者是言语中过分露出了行迹……最佳地方式,应该就是“暗示”!日常生活,一举一动,莫不蕴含无限暗示的可能,如果可以将暗示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那么,便可以轻易控制某些人的精神,哪怕是……远在千里之外。
写信的人,是一个暗示的高手。
也只有这样的高手,才能看出孔杰中了她的催眠术之后,弱点何在吧?
当然,这样的暗示,对不同的人,效果也是不一样的;精神力强大、对自己信心十足的人,最不容易被催眠。若要催眠这样的人,必须施术者耗费百倍的精力,挑选对方信心最为薄弱的时候下手,才有机会成功。她那次催眠陆慎、催眠孔杰,都属于这类情况。
而惭愧的是:虽然她自己算是比较懂得“催眠术”的技巧,但她应该是属于较容易被催眠的人群了。试想,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在怀疑犹豫的人,又怎么不会轻易地被摧毁心理防线,轻易地受到别人的暗示!
就像这一次。
不过……幸好还有陆慎在。还有,一直保持着联络的暗力营密探在。
她这样想着,习惯性地抬头四处望了望,小渔村很破,在江南的四月间,竟是芳草萋萋,野花迷眼,狂蜂浪蝶,周游其间。
在云裳努力调整自己心态的同时,那罂粟美人儿也已经开展了好几轮的攻势,烟视媚行、言笑晏晏、含羞带怯……最终发现,陆慎似乎对哪一种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于是恢复了她最初的火辣魅惑,柳腰款摆,玉手轻抬,嬉笑张扬着,在前头带路。
云裳保持着浅浅的微笑看她表演,忽然发现,陆慎这个人的待人接物,熟悉的话,真是可以一眼看出亲疏远近。若是不亲近的,他可以礼敬有加,但就像当初对她一样,那笑也是到不了眼睛里的,全是敷衍塞责;若是亲近的……他也可以有畅意的笑,真情的笑,温柔的笑……就如他对思思笑过的一般。
“新月姑娘,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进这个地道?!”云裳脸上依然是笑,心里却在无数次地凌迟着这个只勾引陆慎不勾引她的美女,“不是说已经到了贵教的分舵吗?”
“小郡主说的不错,已经到了。可这不是地道,这就是我们火莲教湖南分舵的大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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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个就是火莲教湖南分舵的大门。
巨石两边敞开,里面黑乎乎的,仿佛一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我们不会进去的。”云裳忽然闪身,挡在了陆慎前面,懒懒笑道,“百里奔波到此,已经摆明了我们的诚意;贵教那位公子若肯相见,请他自己出来吧,做什么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罂粟美人露齿一笑,风情无限:“小郡主多虑了,我们这可不是装神弄鬼----这里原本是一个千年古墓,教中图着方便,就利用来做了分舵所在。至于诚意么……”她蹙了蹙眉,“小郡主的诚意我们自然知道,也当有所回报……”
她说罢,双手轻轻拍了一拍,轧轧声响起,那分舵的“大门”便分得更开了,一个赤脚兵士从里面走出来。
“去问问公子,人能先放出来么?我们这位小郡主,”她素手轻抬,嬉笑着点向云裳,“想看看火莲教的诚意呢!”
那个兵士恭敬地施礼,转身退下。
半晌,带了一个人出来,居然真的是……孔杰!
云裳一个箭步窜了过去,站在孔杰面前上下打量他。
暗力营回报说孔杰没有受到过虐待----果然,他身上清清爽爽,没有被绑缚、没有被拷打的痕迹,至少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受过一点伤。见云裳看他,孔杰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眼睛里带了些倔强和愤怒,扭过头去,不理她。
还好。从目前的表现来看,精神也不象受到了控制的样子,至少……还记得那天夜里她催眠他的内容。
“多谢新月姑娘。”云裳倒是真心地躬身一礼。能够这么爽快地交还孔杰,总是对方地厚道处。不过……云裳一礼毕。拉着孔杰向后便走,“陆将军,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且慢!”罂粟美人微微变了脸色,“小郡主不是答应要与我家公子一见么?”
“不见!”云裳回答很干脆,“我们对阵为敌。相互间有什么好谈的?不日之内,陆将军和我就会到湖南上任,若是火莲教任何人,或是王有德想要投诚,尽管到长沙相会。”
她最是一个惜命的。为了孔杰可以冒冒险,可现在孔杰已经出现,为什么还要进这个劳什子火莲分舵?趁着对方人马未出,马上离开这个小渔村还是没什么问题地,以陆慎的能力。就算孔杰现在武功全失都没有关系。
“要见。”“可以一见。”不料,同时出声反对地,竟然是她身边的两个人……孔杰和陆慎。
云裳一愣。她料到不会这么轻易,但想不到。这两个人是这样态度。她先看看孔杰。再看看陆慎,悄悄拽下陆慎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她知道陆慎安排了五百亲卫随后潜行而来。但,这个鬼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吧?传说中十分诡异的火莲教湖南分舵、武功极为高强地弥勒侍女……还有可能精通暗示术的神秘和尚、不知道来历的“公子”,若是平常的屋宇院落,就是高手众多,相信以陆慎的能力,也不会畏惧什么,可若是在地底,又有机关暗道一类东西的话,胜负便难说了。
另外,更让她担心的是:如果随火莲教下了这个地道,那么她用来同暗力营保持联络的“传信蜜蜂”,便不能够正常工作了。
陆慎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青久慕火莲教大名,就是没有这次机会,也早渴一见,此番既然已到贵教分舵,焉有不入之理?”
陆慎是被罂粟美人迷惑住了吗?还是自恃武功高强要来个“入虎穴,得虎子”?可叹不能直接告诉他她地用心,其实只要大家配合着演些戏,做出要离开的样子,对方说不定会同意另找地点见面,而自己这边也至少可以争取些主动。
云裳的眼珠转了转,“陆将军,这样吧,你自去会一会火莲教地公子,下官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云裳带着孔侍卫先行返回,以免众人挂念。”
不是她置陆慎安危于不顾哦,这样的地方,没有暗力营众人襄助,她如果去了,就是累赘嘛。
“无忧公主且慢----”
云裳话音才落,忽听那大开着地密道之中,一声低唤带着蛊惑般传来;与此同时,一个素衣不染纤尘地年轻公子,出现在了密道入口。
这公子唤了这一声之后,却无下文,只是低眉敛首,温文地立在新月的身侧。那种感觉,如老僧入定,禅味悠远;又如白云薄雾,虚缈空幻;更似月华星熠,灼灼满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