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祈儿把一切管理得很好。”
“皇,皇上……”曹仁的声音传来,“娘娘……”
“奴才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平身吧。”傅沧泓一摆手,“奴才,奴才这就去通知各宫各院。”
“不必了。”傅沧泓摆摆手,“朕连续赶了几日路,颇觉困乏,只想清清静静地歇着,宫里若是无事,便不必来打扰朕。”
“是,皇上。”
“歌儿,我们走。”
拉起夜璃歌的手,两人一齐步入龙赫殿,放下包袱。
“夕澈,你跟我来。”夜璃歌言罢,转头朝外走去。
在侧殿门前,夜璃歌停下脚步:“从今以后,你便住在这里,每日只需用功读书,不必理会外面发生的任何事。”
“是,夫人。”安顿好他,夜璃歌这才折回大殿,却见傅沧泓已经阖眸躺在短榻上,她也不去扰他,自己将屋子收拾一番,又细细地清洗干净面容,向里边屋子去了。
直到傍晚时分,延祈方得到消息,自前殿而来,拾级上阶,在殿门外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后请安。”
默了一会儿,曹仁打开殿门,神情恭谨地道:“郡王殿下,请起身吧。”
傅延祈这才站起,却只垂手而立,直到听见傅沧泓的声音,方才迈步进殿。
傅沧泓端坐在椅中,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如今,倒是愈发有出息了。”
“谢父皇谬奖。”
“这些日子,可有烦难之事?”
“齐禀父皇,并无烦难之事。”
“嗯。”傅沧泓点头,“这便好,朕跟前却也用不着你,且回去吧。”
“……是。”
从殿里出来,傅延祈心中却难掩失落,他瞧得出来,不管自己做得多好,与父亲之间,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而且,没有看到她……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心扑在政事上,一面是想为将来治国打下基础,另一面,也是想,博得她的认同……只是——
“郡王殿下。”候田迎上来,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
“我没事,”傅延祈摆摆手,“你不必到跟前侍候,让我静静。”
“是,殿下。”
傅延祈进得殿内,反身阖上殿门,一步步走到书桌旁,先两手撑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绕到桌案后,沉身坐下,拿过书册一本本翻看,时而提笔加以批注,他强令自己集中所有的注意力,然——
……
站在御案前,翻看着奏折,傅沧泓眸色沉凝——傅延祈的能力,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想。
“严思语。”
“微臣在。”
“你,觉得如何?”
“微臣不知,皇上所言是指——”
“当然是郡王殿下的治国之才。”
“郡王殿下才智聪慧,洞察幽微,且无论什么事,皆胸有成竹。”
傅沧泓淡淡地“哦”了一声:“听你这口气,他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了?”
严思语默了默,并不言语。
“你且,退下吧。”
待严思语离去,傅沧泓沉身坐入龙椅,瞑目细思——难道说,自己真错误判断了那个孩子?
而这把龙椅——
他的手指,在腾云龙纹上,轻轻地摩挲着——他并不是个眷恋权势的男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把辛苦打下来的江山,传位于人,尤其是传位于傅延祈,他就觉得别扭,非常别扭,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倒不是傅延祈不好,也不是忧虑自己失去权势后会如何,只是——该怎么说呢?
“皇上,该用参茶了。”
“搁那儿吧。”傅沧泓仍然没有睁眸。
殿里再次安静下来。
“龙七。”
“属下在。”
“你在这儿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入。”
“是,皇上。”
安排好一切,傅沧泓方站起身来,徐步下了丹墀,走到屏风后启动机关,闪身没入秘室之中。
夜明珠柔和的光,映出一堵漆黑的石壁,上面空空无物。
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傅沧泓割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入石壁旁边一根青铜灯柱中。
黑色石壁上,渐渐显出一个个金色的字体。
傅沧泓双眸邃黑,屏息不动。
……
永清湖畔,夜璃歌静静地默立着,任从湖面吹来的风,拂动她的裙衫。
隔得不远,傅延祈藏在假山后,静静地看着她。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身上,似乎总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隔绝所有人靠近。
“夫人。”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孩子,走到夜璃歌身旁。
“准备好了吗?”
“嗯。”
“你确定,要学?”
“是。”
夜璃歌转过身来,与这男孩子面面相对而立,凝视他许久,方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倘若受不了,可以叫出来。”
木夕澈一言不发,只是满脸坚定。
于是,夜璃歌抬起身来,傅延祈远远瞧去,隐约只瞧见她指尖闪烁的针芒。
木夕澈转过身去,夜璃歌一掌拍落在他的后背上,男孩子的身体立时剧烈地颤抖起来,可他垂在身侧的手十指紧攥,强令自己忍受那噬心之痛。
这是——
“锻心术?”
傅延祈吃了一惊,游历江湖时,他曾经听闻,有些门派的弟子,为了习得上乘功法,不惜以各种方法折磨自己的身体,以强化意志,提纯定力,他一直以为,那是假的,没有想到,居然——
可是母后,她为什么挑中这个男孩子,而不是他呢?
“针刑”进行了半个时辰,夜璃歌方才停手:“这套针法共分七阶,每一阶增长半个时辰,到第七阶时,需要忍受四个时辰的噬心之痛,不过那时,我不会在你身边,一切,得由你自己去完成。”
“夕澈明白。”
“嗯,那你,先回去吧。”
“夕澈告退。”
这个男孩子的一言一行,皆中规中矩,带着安分从时的豁达,似乎无论顺境逆境,他都能处之泰然。
直到木夕澈的身影消失,傅延祈方从假山石后走出,一步步走到夜璃歌面前:“孩儿见过母后。”
“祈儿。”夜璃歌转头,对他微微一笑,“听说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出色。”
“谢母后夸奖。”傅延祈默了默,终究忍不住道,“母后,孩儿大胆,想问——刚才您是不是,在给那个孩子脱胎换骨,凝神培元?”
夜璃歌先怔了怔,然后才点头道:“是。”
“祈儿不明白,为什么母后……只挑中他?”
“难道,你也想——”
“嗯。”傅延祈重重点头。
夜璃歌捕捉到眸中的那丝不服,什么都没多说,只淡淡道:“你转过身去。”
傅延祈转过身。
“准备好了吗?”
“好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尖锐的痛楚瞬间侵入他的后背,在五脏六腑间扩散开来。
“啊——”傅延祈不由发疯般喊了一声,后背的痛楚继而消失。
“如何?”
冷汗如流水般从傅延祈全身上下各个毛孔里涌出,他浑身抖个不停,许久方才停下。
“还要再继续吗?”
傅延祈面色惨白,转头看着夜璃歌,只觉眼前一片眼花缭乱。
“这世间很多事,在你看来,就像这湖水中的影子一般,清晰可见,但如果,你能静下心去看,方能察觉出其中微异——每个人面临困境时,处理的方式,处理的态度,都会完全地不同,因为这不同,所以造成不一样的结果,也许在你看来,我选择木夕澈,是出于偏袒,但想想看,如果同样的针法施在你身上,结果如何?”
傅延祈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祈儿,你要记住,如果想在这世上立足,就必须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与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纵然强求,也不见得会是你的。”
“祈儿,明白了。”
……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