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说了半句,便打住了话头。
从前。
他们有很多的从前,但真正温暖的,甜蜜的记忆却少得可怜,每当他们郎情妾意的时候,就总是有别的事发生……
“今天的风很大,呆会儿你多穿件衣服吧。”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傅沧泓绕过那个敏感的区域。
于是,夜璃歌只好埋头喝粥,等她加上件长袍,提着惊虹剑走出龙赫殿,才发现外面的阳光明艳得就像一泓清水,不禁转头轻嗔地瞧了傅沧泓一眼。
傅沧泓傻笑。
两个人沿着御河一直走到开阔的草地上,傅沧泓先上下看了小会儿,抬手摸摸下巴:“要不要先活动活动?”
“不用。”夜璃歌淡然一笑,抬手挽了个剑花,背部忽然一阵抽痛,黛眉随之一扬。
“你怎么样?”傅沧泓赶紧过来扶住她。
“没事。”夜璃歌定定神,忍不住轻嗔一声,“想不到有一天,炎京凤凰竟然会变成这副德性。”
“你这是什么话?”傅沧泓顿时不乐意了,“只要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做那些冲锋冒险的事。”
夜璃歌抬头看了他一眼,本想回嘴,到底却将眸中的倔强悄然掩去。
她已经明白了。
若说从前没有明白的话,那么,经过这一番惨烈的“角逐”之后,她就已经明白,作为一个女人,不管如何强悍,在真正爱你的那个男人面前,最好少逞强。
从前她不懂。
或许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像寻常女子般,希冀男人的帮助,即使是傅沧泓。
但这次醒来之后,她总觉得身体里某些东西发生了“变异”,竟然对他的温情产生了依赖。
没等她调动“防御系统”,他的感情已经像一张庞大的网,将她紧紧裹住,居然让一向理智的她,也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要这样任由自己沉溺下去?
似乎,还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而他,也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当她一动用理智,他就运用情感。
不过,夜璃歌终究是夜璃歌,深吸一口气后,她站起身来,抬剑对准傅沧泓的胸口。
傅沧泓浓眉一扬。
他不喜欢她这个姿势,从很早以前就不喜欢。
他更喜欢她依赖着他,不说事事听他安排,哪怕只是安静地呆在他身边也好。
可是,当夜璃歌一拿起剑,纵然是他,也会无奈地发现,她骨子里的那分傲气,真是一分未减。
可他却没有提剑反击的心思。
“怎么?”夜璃歌黛眉一挑。
“不打了,没兴趣。”反手将照影剑插在地上,傅沧泓朝旁走去。
夜璃歌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的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将剑插进石砖地面,走到傅沧泓身后,立定。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语,看着对岸的小岛,并岛上的亭子。
“沧泓。”提步近前,夜璃歌抬起双臂,环住傅沧泓的腰,在他小腹前交相叠和。
“嗯。”傅沧泓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生气了?”
“没有。”
“就有!”
“没有!”
“如果没有,你干嘛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傅沧泓倏地转头,对上她那双水莹莹的眸子,体内忽然一阵燥热,不由掰过她的脸颊,重重吻了上去。
于是,好端端的一场比剑,变成——咳,果然,男女搭配,战争往往会演变成言情小说,悲剧往往会变成喜剧。
第三百章:寂寞
将脸颊贴在傅沧泓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夜璃歌心中忽然涨满难言的快慰。
一种,无论形容描绘的充实。
和从前她所体验过的所有情绪都不同。
傅沧泓带着层薄茧的手指,在她光洁细腻的后背上轻轻摩娑着。
“天已经亮了。”夜璃歌柔声提醒道。
“唔,我知道。”傅沧泓翻了个身,更加贴近她,却一时来了兴致,右手覆上夜璃歌胸前的柔软,夜璃歌赶紧推拒,小声轻嗔道,“别磨蹭了,快起来吧。”
傅沧泓意犹未尽,衔着她的柔唇深吻良久,方才掀被下榻。
看着他出了内殿,在宫侍的服侍下,穿好龙袍,大步往殿外而去,夜璃歌方才呼出一口气,懒懒地舒展开四肢。
殿中一时静寂下来,只有外边檐下的风铃,偶尔传来几声细碎的响。
“夜璃歌!夜璃歌!”
不知道是谁的嘶唤,蓦然响起,夜璃歌一手撑着香枕,抬起头来,但见水晶珠帘处似是站了道人影儿,满脸的血迹斑驳,两手直直地伸向前方,形容有如索命恶鬼。
她向来是见惯风雨之人,自然不怕这些“神神鬼鬼”,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走到近前,方才发出一声低呼:“董太后?”
“是我……”董太后满脸血污,全然没有生前的雍容高贵,“你毁了顼儿,毁了璃国……夜璃歌,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董太后说着,猛地朝夜璃歌扑过来,夜璃歌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指尖像是抓破一个薄薄的气囊,听得一声痛苦的低吟,然后一切寂寂。
她睁开了眼,但见雪白玉指上血渍斑斑,一时不由怔住。
极低极细的脚步声,忽然从屏风外传来。
“谁?”夜璃歌下意识地抬起头,双眸霍地一跳。
人影在珠帘外立住,声音像是漏进的丝儿凉风:“奴才见过夫人。”
夜璃歌伸长手臂,勾过木架上的锦袍,披在身上,下了床榻,柔和嗓音道:“你进来。”
略一忽闪,人影儿转进,夜璃歌细瞧时,但见是个低眉垂眼,身着蓝衣的小侍,不由将黛眉挑起:“你是哪宫里的?”
“奴才……”小侍咬着嘴唇,好半晌才答道,“奴才是近身侍候南顺侯的。”
“什么?”
“南顺侯……璃国帝君。”
“轰”地一声,浑身热血冲上脑门,那些压在脑海最深处的画面,悉数浮出——伏地乞饶的准新郎,惨遭屠杀的璃国百姓,被焚毁的炎京城……夜璃歌不由后退一步,扶住螓首,发出声低吟。
“夫人……”小侍眼中闪过丝惊惶,欲要近前,却又怯惧不已。
“你继续说。”好容易才将自己翻滚的思潮压伏下去,夜璃歌镇定道。
“帝君患了伤寒,又被囚于溏台,眼见着只剩最后一口气……”
“什么?”夜璃歌的面容顿时变得雪白,伸手抓住小侍的腕,“你再说一遍!”
小侍咬咬牙,再次重复适才的话。
“溏台在什么地方?离此多远?你又是如何过来的?”
“溏台离龙赫殿五里有余,奴才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夹杂在打扫清洁的宫侍里,偷偷儿溜来这儿的。”
“好,很好。”夜璃歌点头,“你且等着。”
言罢,她行至衣橱旁,拉开柜门,从里边寻出两套女装,一套自己穿了,一套递给小侍:“快穿戴起来,披在外面就行。”
小侍依言而行,片刻已然妆扮一新,因为他年纪尚小,身量本就不足,再加上眉目清秀,活脱脱跟个女孩子没甚分别,夜璃歌又取妆盒,在他脸上涂抹一番,然后轻声道:“呆会儿出了这殿,记得一路之上,紧跟着我,千万别露出脸来。”
小侍赶紧重重答应一声“嗳”。
两人遂出了龙赫殿,小侍果然将脸埋得深深地,一步不拉地跟在夜璃歌身后。
值守外殿门的侍卫见到夜璃歌,先是一怔,仍然没有上前查问,眼睁睁目送他们二人走远。
待出了龙赫殿,夜璃歌立即加快脚步,尽量挑没人的道儿走,很快行至御花园西边角。
“夫人,溏台就在湖中心那座岛屿上,这儿四面环水……”
“不打紧。”夜璃歌略一思索,举目四望,只见杨柳堤下,拴着一叶轻舟,旋即计上心来,嘱咐小侍道,“你跟我来。”
两人躲躲闪闪,下了堤岸,俯身钻进船舱里,夜璃歌解了缆绳,竹篙点住堤岸一撑,小舟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驶向湖中心。
溏台的建筑格局与天定宫其他宫殿完全不同,由十六根粗大的水泥柱子,支撑起庞大的台体,是以下方有很高一段空间,夜璃歌一直将船驶进深处,从袖中摸出把雪亮的匕首,将缆绳钉在坚硬的石砖中,自己立在船头,屏声静气,仔细凝听着四周围的动静,此时此刻,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狼烟四起的战场上,浴血-拼杀的女将军。小侍惊怔地看着她,双唇微张,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尊神。
“行了。”
略一点头,夜璃歌伸手扣住小侍的手腕,整个人化成流光,从溏台底部飞了出去,小侍吓得面色发白,正要尖叫,整个人却已经稳稳落地。
“璃国帝君在哪儿?”
惊魂未定的小侍抬手拍拍胸脯,指指正中间的厢房。
又是一闪,两人已经穿窗而入。
冷青色的地板,白晃晃的墙壁,简单的布帐木床,比起从前华丽的德昭宫,简直是天渊之别,夜璃歌心中不由漾起几丝涩然。
几声轻咳,忽然从布帐中传出。
踏前一步,夜璃歌伸手,轻轻撩开帐幔,安阳涪顼那张惨然失血的脸,映入她的眸中。
“涪顼——”
听到她的呼声,安阳涪顼睁开眸,定定对上她的双瞳,神情很是恍惚了一阵儿,方才手撑木榻,努力想要坐起。
“你别动。”夜璃歌赶紧摁住他,同时从腰间药囊里摸出枚丸子,递到他唇边,“快咽下。”
安阳涪顼张开唇,很“乖顺”地咽下药丸,两眼却只痴痴地看着她。
“很快,”夜璃歌柔声安慰道,“很快你就会好起来,啊?”
“我知道。”安阳涪顼悠悠一笑,却似并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对现在的我而言,生,或者死,又有什么两样?”
“你怎么能说这样没出息的话?”夜璃歌的眉头拧了起来,“安阳皇族世代英武,纵然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会抗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