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歌,你到底要我怎样呢?
夜璃歌也在飞速地思索着,想用一个最贴切的字眼,来安抚他的心,却始终觉得无力。
在一个爱你的男人面前,倘若你选择不爱,不管用什么借口去拒绝或者掩饰,造成的都只是伤害,因为,爱,实在是这世上最最脆弱的一个字。
她只能转过身,深深地将他拥入怀中——倘若这一刻能是天长地久,那么就让它天长地久吧,不要再去,想什么以后。
……
傅沧泓愈发地小心翼翼,他们这段感情,始终处在危机四伏的境地之中,每一次短暂的安宁之后,又是难以预料的狂风暴雨,而这一次的狂风暴雨,是什么呢?
会是夜家吗?
浓重的暮色,笼罩了整座宏都。
城郊。
一座无名的庄园。
“主上。”
“六日内赶到无土城,将三十万两黄金运回。”
“是。”
金色面具下,传出声铁冷的字音。
朝着石碑站立的男子慢慢转过身来,坚毅面容有如花岗岩雕成:“金狼。”
金狼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十四年了,十四年来他们之间的交流,不超过十个字,从来都是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无条件地执行他的命令,就是他金狼生命存在的意义。
“我们,聊聊吧。”
冷毅的帝王柔和了面色,像是自言自语,也是像在讲述心中的烦恼与苦闷:“或许,只有在你面前,朕才是真正‘自由’地,不需要再防范什么,计较什么……真是好笑,最了解朕弱点的,渴望的,不是朕最爱的人,却是你——金狼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朕在她面前,都不敢露出自己真正的一面——她不知道,朕的阴冷残酷,都是因为害怕,从前是害怕死……呵呵,想不到吧,朕也害怕死,试想这天地间,有谁会不害怕死呢?好死总不如赖活着,所以,很多人,包括朕在内,都会臣服这世间所谓的规矩……看不见的规矩……金狼,你知道朕在说什么吗?”
金狼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其实,他明不明白,都不要紧,这个孤单的帝王,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罢了。
人活在世上,总是有烦恼的,不能对最亲最近的人说,便只能对最能保守秘密的人说。
终于,傅沧泓停止了讲述,眸色重新变得宁定,朝金狼摆摆手:“你去吧,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万毋走漏消息。”
略略点头,金狼侧身一闪,整个人已经消失不见。
又对着那块石碑默然良久,傅沧泓方转头,慢慢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
夜璃歌已经睡熟,眉宇间带着几许少见的恬静,看着这样的她,傅沧泓不由一阵怔忡,然后慢慢地俯下身去,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轻咛一声,夜璃歌翻了个身,像是下意识地在寻找他。
傅沧泓笑了。
揭起被子上床,侧身躺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任由丝丝柔情在心底漾开。
其实大多数男人,都愿意徜徉在温柔乡中,而不愿去面对那惨烈的厮杀,若不是情非得已,纵然枭傲如傅沧泓,也不想成天活在冰冷的勾心斗角之中。
夜的静谧,洗去白昼的铅华,不管红尘间有多少的无奈,此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却只有温暖与甜蜜。
“啾啾——”
清脆鸟鸣从殿外传进,将夜璃歌从梦中唤醒,蝶翼般的双睫轻轻颤动,乌黑眸子睁开,见身边男子兀自未醒,她便也安静地躺着。
脑海里忽然晃过从前征战厮杀,刀光剑影的日子,不由扯扯唇角,牵出抹自嘲的笑——夜璃歌,这样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会不会有一天……
眸中的柔情乍掩,有峭冷的光绽出。
“怎么?”
头顶,男子醇厚的嗓音响起,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下颌。
“今天,我们去骑马射箭吧。”夜璃歌突然说。
傅沧泓眸中闪过丝警觉:“骑马?射箭?在宫里呆着,烦闷了?”
“有一点儿吧。”夜璃歌伸伸懒腰,“再不活动筋骨,我都快长成树熊了。”
“树熊?”傅沧泓削唇微抿,“树熊就树熊呗,我抱着高兴。”
“可我不高兴。”夜璃歌斜了他一眼,“要是有一天——”
“有一天什么?”傅沧泓坐起身来,背靠床栏,定定地注视着她。
夜璃歌却转开了头。
有一天什么?
有一天,他们会杀场相见?
有一天,所有的恩爱都化作云烟?
对一对正热烈爱着的情侣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惨淡的预言,更让人心寒?
所以,人世间很多事,只能心知,而不能明言。
傅沧泓浓黑眉头皱起,掀开被子下床,他想做点什么,来挣脱这种情绪上的困扰,可却发现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沧泓。”夜璃歌也下了床,走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他壮硕的腰,第一次用认错的口吻道,“对不起,是我多心了。”
瞅着外面盛开的琼花,傅沧泓没有说话。
第二百六十一章:造谣
逸苑。
这是傅今铖在位时,修建于天定宫东边,专用于享乐的园子,内中有一大片草场,沿边儿一排靶子,既可以跑马,也可以射箭。
一跃上马背,夜璃歌骨子里那股狂野彪悍的劲头便展露无遗,眨眼间便从草场这头,冲到了那头。
端坐于马背上,傅沧泓静静地看着她。
她还是那么地美,数年时光,在她身上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只是——
他并不怎么喜欢她此时的模样,也不怎么喜欢第一次见到她时,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强烈的推拒,他甚至有时候暗暗地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够惊慌失措地向他求救,也让他展露一下英雄救美的本色。
可这只是他的想象罢了。
纵然牧城之下,她被百万大军包围,眼见着就要送命于乱军之中,她的神情依然像冰一样冷,仿佛那些血,不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
有时候他真弄不懂,自己爱上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材质构成的,全无半点寻常女子的柔弱无力,也从来不向他寻求保护。
是他还不够强大?
还是——
“你怎么老站在那儿?”夜璃歌清亮的嗓音随风传来,“这可不像你北宏帝王的风格!”
抛开思绪,傅沧泓扬声大喝:“驾——”
跨下白马已如闪电一般冲出,刹那间便纵至夜璃歌身旁,然而,在他伸手去捉她胳膊的瞬间,夜璃歌却一错身,急速朝前奔去,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洒扬开来。
傅沧泓再度加快马速,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离夜璃歌始终有半尺之遥。
渐渐地,傅沧泓变得沮丧起来,有意放缓了速度。
见他如此,夜璃歌眼珠子一转,反打马折回,主动凑到他身边:“小气鬼,人家只是想逗你玩嘛。”
“谁说我小气了?”傅沧泓抬头,不满地嚷了一嗓子,却趁夜璃歌不注意,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掳了过来,同时朗声大笑道,“美人儿,你是朕的了!”
夜璃歌半伏在他怀中,“咯咯咯”娇笑个不停。
所有的不快,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在这座漂亮的逸园里,他们像寻常相爱的男女一样,追逐着彼此,享受着感情的甜蜜与温馨。
直到日落西山,两人方才转回宫中,夜璃歌自觉身肢酸软,洗漱沐浴后便上床入睡了,傅沧泓自个儿前往御书房,处理堆积下来的奏折。
……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俗语,还真是不假。”
杨之奇将手负于身后,极目望着远方的山岚,忍不住发出声轻叹。
“杨将军这是怎么了?”夏隆信步而来,在他身旁立定。
杨之奇本想说什么,却到底打住话头,只因他在各国安插暗线,伺机而动,事属机密,并不欲与他人深谈。
“夏将军,”杨之奇想了想,转开话题,“璃国与北宏战事已停,再者塔桑骑兵也为夜方所阻,诸国间的局势再度陷入胶凝状态,我军长期囤积此处也非良策,故此——”
“杨将军想让我带兵回京?”
“正是此议。”
“嗯。”夏隆颔首,“士兵们离家多时,思乡情重,早当如此,既这般,今夜我就吩咐下去,三日后拔营起寨。”
其实,杨之奇之所以让夏隆离开,自然有自己其他的打算——一则夏隆在此,多多少少对他是个掣肘,很多事做起来不方便,二则杨之奇生性诡诈,行事阴狡,只求达到目的,不愿遵循正道,有时候难免授人以柄,不如将所有异己排开,独揽大权,如此方能畅己所欲。
夏隆是个直肠子人,只晓得领兵作战,哪里知道这些,更不疑有他,想着可以让士兵好好休息,还对杨之奇心存感激。
回到帐篷里,杨之奇看着桌上的地图,再次陷入沉思——他是个记仇之人,数年前牧城之下那一场大败,始终让他心存不甘——自己明明设计得万无一失,剿杀安阳涪顼的同时,也将夜璃歌置于死地,如此一来,安阳皇室痛失储君,夜天诤没了爱女,必然都痛彻心扉,致使全国动荡,人心惶惶,而虞国可以趁此机会大举攻伐,不说趁机灭掉整个璃国,但挟威兼并数座城池,壮大虞国的实力,却是肯定的。
可偏偏,凭空杀出来一个傅沧泓,扰了他的如意算盘,教他如何不恼?
更为可恨的是,自那以后,不管他如何用心良苦,始终存活在傅沧泓与夜璃歌的阴影之下——元京用计,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无论他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总是能被那两人轻易给化解,反而看着他们俩,一日日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么?
杨之奇唇边不由挑起丝冷冷的笑——倒不是他存心想为难他们俩,只是直觉告诉他,只要夜璃歌和傅沧泓在一起,这个天下,迟早都是他们的,到那时,他杨之奇只怕连一块葬身之地都求不得,既然如此,还不如和他们血-拼到底!
俗话说,不怕对头事,只怕对头人,倘若真有那么一个人,咬死了要对付你,却也是教人头痛的。
思来想去,杨之奇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到了炎京,集中到了夜府——他的思考模式,和董太后如出一辙,两人都清楚夜璃歌的本事,两人都知道,那个女人极难对付,更何况现在,她还是北宏皇帝的心头至爱。
傅沧泓早年为夜璃歌毁掉整个石荒岛一事,早已暗地里传遍诸国,任何一个君王,都忍不住心惊,都知道若无十成把握,最好不要轻掠其锋。
但,若不掠其锋,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做大。
谁,又能心甘情愿?
“奇哥哥。”
火红的娇影,像阵风般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