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袅袅茶香在舱中弥漫开来。
“船家。”
不提防她会注意到自己,老翁的手不由一抖。
“你过来,也喝杯茶吧。”
“谢姑娘关爱,山野小民,不敢寄望。”老翁说着,继续佝偻着腰划船。
“璃歌?”安阳涪顼眸中闪过丝疑色。
“没事。”夜璃歌笑笑,以示安慰。
船舱里暂时安静下来,两岸风景不住往后退去。
遥遥地,已经能看见浮烟城的影子。
船,缓缓靠岸。
夜璃歌站起身,将一锭银子放在小方桌上,拉起安阳涪顼朝外走。
老翁抬起头来,根本没有注意那银子,双眼从毡帽下望出,直黏黏地跟着夜璃歌的背影。
上岸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夜璃歌方才松开安阳涪顼的手。
安阳涪顼显然也察觉出什么,略微皱眉:“璃歌,是不是那艄公?”
望着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夜璃歌没有作声。
意识到她的不快,安阳涪顼立时噤声。
好半晌夜璃歌方才转回头来,神色已经恢复淡然:“走吧。”
浮烟城真的很美。
美得不似人间。
尤其是那些疏影横斜,颜色各异的琼花,更是将这浮烟城妆点得有如神话一般。
紧跟在女子身侧,微觑着她美丽的侧脸,安阳涪顼一颗心悬得高高的,生怕稍有闪失惹恼她,生怕她忽然间就消失了。
夜璃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那个艄公。
不是艄公。
而是——他。
毕竟相处了那么久,毕竟爱了那么久,双眼对望的那一刻,她就认出了他,然后,心底漫开细细密密的痛。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恨他,或者会落下泪来。
可是,却没有。
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甲都插进肉里,脸上却兀自强装镇定。
愈发地想逃。
不要再看见任何一个男人,不管是他,还是安阳涪顼。
“璃歌。”见她始终不说话,安阳涪顼心中不安起来,禁不住抬手扯住她的衣袖。
“嗯?”夜璃歌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眸中的冷漠,却好似一把小刀,剜伤安阳涪顼敏感的心。
他顿时松了手,有些讪然地后退一步。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很疑惑是不是自己的错。
夜璃歌心中掠过丝歉意,抬手握住他泌凉的手指:“别多想……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个性格,不爱搭理人的。”
安阳涪顼“哦”了一声,不再纠结。
“丁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忽然从前方传来。
“璃歌你看——”
抬眸望去,但见一座翠竹搭成的小楼,檐下垂着旗幌,上面书了一个斗大的“茶”字。
夜璃歌心中的不快终于消淡,和安阳涪顼一起迈入门中。
一名身姿窈窕,身着绿色百褶裙的女子款步迎出:“二位客官,想要点什么?”
“茶,”夜璃歌仰头,唇边浮起丝笑,“好茶,最好的茶。”
那女子只是一愣,竟也没有计较,折身很快端来壶好茶,细细致致地摆放在夜璃歌面前:“二位,请慢用。”
“有精巧的果碟子吗?”
“有。”
“送一盒上来。”
女子依言,很快送上果脯来。
“涪顼,尝尝看。”夜璃歌招呼着安阳涪顼,自己拈起一枚杏脯,放进唇中。
时光很宁静,时光很安好。
消磨了足一个时辰,夜璃歌方同着安阳涪顼出了茶楼。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街道两旁亮起一盏盏薄纱灯笼,织染出与白昼大不相同的景象。
安阳涪顼忽然打了个呵欠。
“累了?”
“没,没有。”安阳涪顼暗暗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心中泛起丝丝懊恼——好不容易博得与佳人亲近的机会,他怎么能,怎么能这般没用?
第二百一十六章:两个男人
“别勉强,累了就找个地方休息。”
转头恰好看见家干净的客栈,夜璃歌迈步穿过街道,踏进客栈大门。
掌柜正倚着柜台呵欠连天,看见他们进来,顿时来了精神:“客官,住店吗?”
“嗯,”夜璃歌点点头,“来两间干净的客房。”
“好咧。”掌柜爽快地答应着,“二位,楼上请。”
亲自将两人带上二楼,挑了两间相连的厢房,夜璃歌吩咐掌柜去打热水、弄晚餐,然后看着安阳涪顼进了屋:“早些休息吧。”
“你呢?”安阳涪顼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
“我就在隔壁,有事你就叫一声。”夜璃歌的口吻带上两分宠溺——和傅沧泓在一起,与和安阳涪顼在一起的感觉,还是极不相同。
安阳涪顼喉结滚动了几下,很想叫住她,很想让她留下来,陪着自己,但是却明白,不可以。
如果操之过急,定然会引起她的反感,他只能按捺住自己。
“你也……早些睡吧。”想了想,他这样说道。
夜璃歌应了一声,转身走进自己的厢房。
半开的窗扇外,淡淡悬起一弯月牙。
坐在床上,把自己完全放松,脑海里一片空明。
现在,她终于有时间,来厘清这一段乱麻麻的情感关系。
离开宏都,已经有一段时间,从最初的愤怒、不甘、凄苦,到现在,终于完全平静。
然而,真的是平静了吗?
真的能够把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抹去吗?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腰间,触到冰凉的剑柄,继而怔住。
这是他的剑。
他的剑……
起身下榻,夜璃歌披上外袍,启门走出,下了木梯。
“姑娘?”掌柜正在清帐,蓦地见她走出,不由唤了一声。
“没事。”夜璃歌摆摆手,“劳烦掌柜,暂时不要落锁,等我一个时辰。”
“这——”掌柜面现难色。
“若掌柜执意要落锁,也没关系。”夜璃歌恬然一笑,并不强求,转身走出店门。
街巷寂寂,不见半个人影,她踩着晦暗的灯影,慢慢朝前走。
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可是现在,她隐约是知道了。
情天幻海。
就一座小小的园林,居然叫这么个名字。
在那块石碑前,夜璃歌停下脚步,解下腰中的惊虹剑,轻轻地,轻轻地搁置在石碑上方。
然而,不等她的手抽离,另一只手伸来,蓦然覆住她的。
四目相对。
他妆容未去,头发斑白,额上有深深的皱纹,如斯看去,倒颇有几分落魄的意味。
两人都没有说话。
“求你。”他忽然说。
“求我?”夜璃歌凉凉地笑,“求我什么?”
“求你,看在我们相爱的份儿上——求你,原谅我一次。”
“如果——”夜璃歌只觉,从唇间绽出的每一个字,足有千斤之重,“我,不愿意呢?”
男子默然。
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当它真实发生,心还是如刀绞一般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