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就知道说这些宽我的心。”夏紫痕仍然忍不住抱怨,“你那么大的人面,就不能为自己女儿挑一个好夫君么?省得她整日家刀里来剑里去的,像什么样?”
“好好好。”夜天诤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去惹自家娇妻,否则未来的一段日子,必然耳根难得清净,只是一边哄弄着妻子,一边暗暗朝夜璃歌使眼色。
悄悄吐吐舌头,夜璃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把娘亲的问题,交给爹爹解决——在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在她家,有时候会慈父严母。
想自己娘亲夏紫痕,年轻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打家劫舍,号令群雄,本拟准备着不嫁郎君自个儿养老的,不曾想被派往梦梁山办案的夜天诤给逮了个正着,软硬兼施,使尽花招后,一代女枭雄乖乖绞械从良,最后还被某人诳来做了夫人,一点一点收了脾气,成为现在的贤妻良母。
夜璃歌幼承庭训,自然和一般的大家小姐迥然不同,把母亲的个性,父亲的睿智,继承了十足十,而且大有青出蓝而胜于蓝的走向,从小不安于室,走江湖过沙汤,就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
出了书房,穿过道道回廊,夜璃歌心情很好地走进后院,直上绣楼。
说是绣楼,其实比父亲宽大的书房也差不到哪里去,剑室、琴室、棋室、书室、茶室,三层高的绣楼中,应有尽有。尤其是在绣楼后面,还有一间独立的药房,专供她研习医术及药理用。
这里,是夜璃歌成长的地方,也是属于她的天地,平日里若无她的嘱咐,司空府中之人,包括夜天诤夫妇俩,都不得随意出入。
三楼。
是夜璃歌的闺房。
全由翠竹筑成。
那一根根经过特殊处理后的碧玉绿竹,到现在,还依然保持着清新的颜色。
散了发髻,卸了浅妆,夜璃歌侧身躺在榻上,阖眼睡去。
家的感觉……真好。
夜,一点点深了。
清浅的月晖,破开花枝,在院子里投下星星点点的光。
一缕幽影,无声无息间闪过,直掠上绣楼第三层。
透窗而入。
“谁?”夜璃歌翻身而起,照影剑出,向来人直直劈落。
来人也不避让,挥剑接招。
招招凌厉,却丝毫没有损及房中器物。
夜璃歌拧起了眉头,后撤收势:“恒王爷?”
来人也收了剑,慢慢走到榻前。
清浅月晖,映出其分明的面部轮廓,以及那一双黑湛的深眸。
“傅沧泓,”夜璃歌火了,“堂堂一个王爷,竟如此行事,难道不觉失礼吗?”
“你答应过我的。”男子深烈地注视着她,“你答应过我,不嫁的。”
“就为这事?”夜璃歌微松了口气,起身点亮烛台,取来酒壶酒具,放于桌上,“恒王爷,请。”
男子倒也不拘束,侧身坐下,视线却始终胶凝在夜璃歌身上。
“你要的照影。”夜璃歌直截了当地将手中的剑放在男子面前。
傅沧泓也把惊虹剑推过来,两人就那么简单地,完成了整个“仪式”的交接。
“恒王爷,我想你是误会了。”夜璃歌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话挑明的好,“你我一见如故,我当你是朋友,但除此以外,不涉其他,好么?”
“嗯?!”傅沧泓浓眉高扬,“你的意思是——要进宫?要做太子妃?”
“恒王爷,人生在世,做事不可能单凭个人喜好,你有你的国,我有我的家,于家于国,我们都该尽人臣之义,人臣之本,不是么?”
“夜璃歌?!”傅沧泓微怔——这还是那个在宣安殿上侃侃而谈,说自己志在天下的夜璃歌么?是他听错了,还是她说错了?
“恒王爷,若不然,称你一声傅兄,如何?”烛光下的夜璃歌,浅笑如花,容色绝美,“江湖人多言,北宏恒王爷生性不羁散淡,快意恩仇,最不喜为儿女事牵绊,难道,不是么?”
傅沧泓一窒。
她的话,没错。
他也曾年少风流,但非渔色,相逢不过一夕之娱,绝不回头再求。
可那是在,今日之前。
今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是在怪我——”
“不!”夜璃歌摆手,“君子之交清如水,只要性情相投即可,至于其他,全小节也,不是我辈所在意的。我如此看待王爷,亦请王爷,如此看待我。”
“难道你,”傅沧泓又是一怔,直觉自己有些吃不消,“认为终身大事,可以儿戏?”
“我何曾儿戏?”夜璃歌正色,眸光清冽。
“那你是——对安阳涪顼有意?”傅沧泓置于桌下的十指慢慢蜷紧——若她是逼于无奈,他或可一搏,倘若她对那璃国太子上了心,那他——
夜璃歌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傅兄从哪里看出,我对太子殿下有意?”
傅沧泓微微有些傻眼——既不是被逼,又不曾有意,那她——
“太子殿下驾到!”
绣楼之外,骤然响起一声高喝。
那么突然,那么始料未及。
安阳涪顼?夜璃歌娥眉扬起——他,怎么也来了?还是如此夜深人静之时?
第四章:倾覆沧海一段情
“王爷,您请回吧。”站起身来,夜璃歌不慌不乱,亦无惊无惧,仿佛那外面正朝这里走来的,不过是个寻常人。
傅沧泓却端坐不动。
若凭他的性子,早将夜璃歌一把扯走了。断不会容许她在这个时候,去见那什么太子。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不可以。
因为,这里是璃国,这里是司空府,这里,更是夜璃歌的闺房。
夜闯女儿家的闺房,他已经失礼在先,更不能无端端地坏她名节。
但,他真的不想走。
傅沧泓站起了身,亦不言语,拿起照影剑,轻轻掠出窗外,不知所踪。
从从容容地,夜璃歌收起酒具,收好惊虹剑,对镜理罢妆容,着了件玉白的纱裙,掀了帘子出去——
绣楼底层,也有会客用的茶室,是以,她不必去前厅接待那位尊贵的太子爷。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安阳涪顼,所为何来。
依照礼制,璃国新婚夫妇,名分未定前,是不能随意相见的,更何况,他是一国太子。
“璃歌,璃歌,”未及下楼,安阳涪顼兴奋的嗓音已然传来,手里捧着样物事,颠颠地冲进绣楼,一见到夜璃歌,更加兴奋,“这个给你。”
夜璃歌收住脚步,眸华淡淡地瞧去。
见是一枚硕大浑圆的珍珠,莹莹散发着光泽,在安阳涪顼的掌中轻轻转动着。
“殿下,请随我来。”夜璃歌下了楼,微微一笑,侧身朝茶室走去,安阳涪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对于她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只是从未想过,她会这样地美。
这样美的女子,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年轻而不经多少世事的太子爷,整个儿兴奋了,自从仪式结束后,这半日光景,他的心里眼里,想的念的,都是她。
都是怎么取悦她,怎么亲近她,怎么才能让她更喜欢自己。
每每想到这个女子,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起来,脸儿发红心儿发跳。
他并不是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因为在后宫中,董皇后虽宠他,但却在男女之事上,对他要求甚严。
也许,是董皇后有先见之明,早早匡定了要夜璃歌这般的女子,做自家儿媳。可夜璃歌是什么人?十三岁上下便名动炎京,十五岁名动璃国,十八岁名动天下,而她的儿子,除了显赫的出身,除了一个太子爷的头衔,还有什么,能够配得上人家?如果再有些不三不四的癖好,不说夜璃歌了,单单夜天诤那一关,只怕都过不了。
是以,安阳涪顼或者蠃弱,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娇纵浮夸,倒也不是什么坏孩子。
不是坏孩子,也并不一定,就是好男人。
孩子和男人,是有区别的,有些人,一辈子能做个天真的孩子,却永远成为不了让女人仰慕的大丈夫。
比如,安阳涪顼。
进了茶室,夜璃歌安排茶果,取小炉引火沏茶,脸上仍旧不愠不火地:“太子,请稍待。”
“好。”安阳涪顼点点头,拿眼睛殷切切地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把手中的珠子递到夜璃歌跟前,嗫嚅着道,“这个,送你。”
“多谢太子殿下。”夜璃歌接过,放在桌边,仍旧不停手地沏茶。
水沸,提壶冲入杯中,袅袅香气扩散开去,微微地有些醉人。
“璃歌,”安阳涪顼的神情有些怔忡,“我可以这样唤你么?”
“当然可以。”夜璃歌莞尔,“太子随意。”
“璃歌,”安阳涪顼忍不住又唤了一声,“那个……你搬到宫里去住好不好?”
“什么?”夜璃歌抬起眸,第一次拿眼正视他。
“那个……”安阳涪顼面色绯红,整个人都扭捏起来,“我们……不是会……成亲么?成了亲,就该住在一起,不是么?”
“太子,”夜璃歌耐心地解释,“那得等到大婚礼后,现在,不行呢。”
“那——我搬到司空府来,好不好?”安阳涪顼突发奇想。
呃——夜璃歌黑线。
“太子,我回京不过暂住数日,很快便会返回牧城,还得领兵上阵杀敌呢。”
“杀敌?”安阳涪顼这才想起,对面这个女子,不单单是自己未来的太子妃,还是个赫赫有名的女将军,一念至此,他整个人都激动了,一伸手抓住夜璃歌的手腕,“不行!你不能去!你要留下来!我让父皇派别人!”
“太子,”夜璃歌一脸和颜悦色,“调兵遣将,不是儿戏,此时与虞国的战事吃紧,岂能说换将就换将?”
“那也不是非你不可啊,”安阳涪顼扬起眉,近乎蛮横地道,“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许你走!我是太子,你得听我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夜璃歌板起了脸——她可不是宫中的训谕嬷嬷,能有那些好-性儿跟他磨,她是杀伐疆场的将军,一旦发起火来,就连那些大兵疙瘩子,也得胆颤心惊。
果然,安阳涪顼一下子便蔫了,甚至连眼圈都有些泛红了——也难怪他,这么些年在宫里,除了父皇母后,有谁敢嗔他一字半句?
“夜已深了,太子若无别事,请先回吧。”夜璃歌清冷着嗓音,下了逐客令——对这个在珠围翠绕中长大的皇太子,她虽无恶感,却也没什么好感,能少呆一刻,是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