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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冰雹
两个人就在那里,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病房里面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卷起来枯叶的声音,雪下得那么厚,那么深。
张建国拉着梅如的手,梅如的身上,带着一股子洗不去的味道。
“西爱长大了吧,给我写信,字儿丑的很,只有吃肉那几个字儿,写的最为板正。”
他说,就看着梅如在那里坐着继续笑,等着他说完了,梅如才接话,“是啊,西爱长大了,她奶奶说,总是挨打,不听话。”
张建国又说,“等着我任务结束了,我带着她去北海公园看紫藤花儿去,她有一次给我寄信,里面带了一串儿紫藤花。”
梅如就继续微笑,她努力的在听,努力的看着他的嘴型,可是听不清楚,所以她只能微笑,时不时的应和一声。
大体上知道他说什么。
她的耳朵,受到影响了。
直到张建国睡了,她才起来,上车就走了。
她们有固定要求的,什么时候休息,什么程序外出,接触什么样子的人。
走到门口,拉开门,顿住。
再往后回头看一眼,最终没有忍住,匆匆扭过头回来,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个小橘子,慢慢的掏出笔来,在上面快速的勾勒。
笔尖游走于心头,恍然一曲心头曲,她不会画画,但是会画图,一副风和日暖。
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
她画,他就懂。
最后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笑了笑,转身走了。
不须耳鬓常厮伴,一笑低头意已倾。
张建国睡得不安,环视一圈果真没看到人,只看到那一个对着自己的橘子,拿起来看了看,突然笑的牙白。
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他心中滑过这一句,那个橘子,轻轻的包起来,放在包里面。
世界上一些爱情,不是耳鬓厮磨,日日纠缠。
有时候仅仅是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各自忙着的时候想不到彼此,但是一旦闲下来的时候,脑袋里面就全是这个人。
我们彼此相爱至甚,别无二意,便是最好的人生。
已用尽一生去实现自己。
已用尽一生去尽量爱。
梅如在罗布泊深处,张建国继续南下。
他兜里的橘子都软了,还舍不得扔,等有天再拿出来看的时候,有点坏的意思了。
自己赶紧着急忙慌的,吃饭的时候就问,“橘子怎么可以不烂呢?”
徒弟不紧不慢的咽下去饭,“吃了。”
眨眨眼,“吃了就不会坏了。”
就张师傅那橘子,他是每次都在包里看着,一开始以为是他舍不得吃呢,这会儿都烂了,再不吃真的就白瞎了。
张建国眼睁睁看着他拿去,刚用手剥开,他就伸手从徒弟手里拿回来了,闷出来一句,“我来吧。”
他自己缓缓的,把皮儿打开了,很小心地避开上面模糊的画儿,徒弟这才看到上面有画儿呢,赞一句文化人,好情趣。
接过来瓤,又去借了冰糖来,熬了一锅汤,大家伙儿一人分一口喝了。
甜不甜啊?
张建国拿着水壶咂摸一口,是真甜啊,他喝着就有橘子水的味道。
皮晾在窗台上了,他寻思着晒干了就不坏了。
结果南地多雨,等下山回来便泡了水了。
他自己看了半宿,烧菜的师傅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好了没有,等着下锅煮汤呢,今儿就缺这一味料子了。”
北地里来的人不习惯南边的天气,多有胸腹胀满咳嗽痰多的,厨师便绞尽脑汁了做菜吃,今儿便要做橘皮粥,吃了能芳香可口开胃,起到饮食治疗的作用。
于是一个橘子,成了一个伟大的橘子,大家吃了都说从来没见过橘皮入菜的,可算是一景。
他写信给家里说这个事情,等着信件晃晃悠悠到的时候,已经是阳春景明,春暖花开了,西爱自己端着一碗白糖山楂水,拿着调羹一勺一勺的喝。
听着张德顺读信,撇嘴,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的过得什么样子的日子。
家里就是再难过,也没缺她一口吃的,应季的水果,该买的都给她买,买了就紧着她一个人吃,给张平看见了她这脸色,虎着脸训话,“西爱——”
她就低着头继续喝,嘟囔一句,“要我说,那南边的野菜,还有树皮草皮什么的,也应该尝一尝,世间万物皆可吃。”
说话这个刻薄劲儿啊,你说宋慧萍一眼一眼的看着那鸡毛掸子,马上就忍不住了,王红叶赶紧岔开,不然又是一顿好打,“要我说,下午去西郊挖荠菜去,这个时候荠菜刚有了,回来包饺子做包子,多的可以做菜煎饼去,二弟那边不知道能不能邮寄,做了菜煎饼去,几个月不坏的。”
西爱听了又撇嘴,“南边多雨,路上就长绿毛儿了,还几个月,你们想的倒是蛮漂亮。”
她最近学会了一个词儿,叫漂亮。
便无时无刻不用上了。
喜欢一个词,就挂在嘴边。
这很张西爱。
宋慧萍豁然起身,西爱眼皮子一跳,马上放下碗,麻溜的站在桌子下面,低眉顺眼的,“我吃好了,伸伸喊我玩儿呢。”
一阵烟就跑了。
宋慧萍气的心口疼,忍不住念叨,“你工资原本今天发了,还要给她去买肉吃,瞧瞧她那揍性,倒不如给你买皮鞋穿了呢。”
张德顺苦笑,“您这不是拿着我打岔儿吗?我这腿,您给我穿皮鞋,您这是糊弄鬼还是糊弄我呢。”
他腿没了一个,要穿鞋子就只一只,还是舒服的来,皮鞋磨脚,是打死也不穿的。
“您要是真的有心啊,还是给我做那千层底的老布鞋,这个最舒服了,皮鞋那是没法子比的。”
又讲一句,“该吃肉的还是得吃肉,孩子长身体呢,多吃饭长得壮壮的,身体养的棒棒的比什么都强。”
对西爱就一个要求,身体养的棒棒的,多吃饭长得壮壮的。
跟小牛犊一样的,张德顺这人,就特别看的开,他就喜欢西爱,平日里不吭声,爱咋咋地,可是你看他那些工资,都给谁花了?
都是给西爱,人家都专门去兑换一些零钱,西爱三天两头的要买零嘴儿,她就知道问张德顺要。
“您是咱们家里的当家掌柜的,孙女也没有别的事儿来,就是寻思着纺织四厂那儿新开了家驴肉火烧店铺,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这俗话说了,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这我哪里想的到时什么味道呢。”
卡巴着眼看着张德顺,张德顺就打开抽屉,拿五毛钱出来,西爱就嗖一下跑了。
心眼儿忒多。
拉着伸伸一起,一人一个,用油纸包着吃,饼皮儿是酥脆,一层一层的掉渣儿,两面金黄的,一口下去酥脆爽口。
里面的驴肉鲜嫩醇厚,绝不是加了杂七杂八佐料剁成泥的肉夹馍可以比的,要吃肉就是肉,吃饼就是饼,还有免费的一碗驴肉汤。
伸伸看她吃的喜笑颜开的,“西爱,你吃东西的时候最高兴。”
西爱侧着脸,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不喜欢吃?”
一边问,一边伸手从他的饼里面拽肉。
伸伸就往前递了下,“你吃。”
西爱看着打开的饼子,莫名感动,“你比小孙还要好啊?”
几分感叹,几分问询。
突然之间,她觉得伸伸比小孙好一点儿。
小孙吃东西的时候,跟她不相上下,两个人一起吃的来劲。
所以不曾紧着她喜欢的吃。
她咋摸着嘴巴里面的肉,看伸伸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伸伸就不吃了,你吃就吃呗,他不怎么挑吃的,有的吃就吃,食物给他带来的幸福感觉,说实话,很小。
外面有板车来,有扛大包儿的背着袋子进后院,西爱竖着耳朵听,“今年说是年头不好呢,开春的时候先是下了一场雪,几场倒春寒家里花儿多落了,山上的叶子也不知道要什么吃了,稀稀疏疏的,怕是收成不好。”
“再一个,您瞧瞧这都几月份儿了,天老爷眼睛也不眨一下,雨滴也没有,麦地里的野菜倒是长得好,可是那庄稼怕是不行了,地上都带着缝儿呢。”
“所以,这富强面粉也涨价儿了,经年的老人说是庚子灾年呢,开春霜冻,春夏有旱涝。”
西爱慢慢的舔了舔手指头,把上面的碎渣滓拿起来吃掉,沉吟着,看了伸伸一眼,“咱们到乡下看看去吧。”
伸伸犹豫了一下,“去乡下太远了,得做汽车才可以。”
钱是个大问题,西爱倒背着手,领导视察一样的,她压根就不管钱,这是伸伸的事儿。
她手里也没钱,伸手党的悲哀,要用钱,就得去陈述一下理由。
伸伸不一样,他是大院里数一数二有零花钱的孩子,他爸爸不在家,邮寄回来的工资人家刘凤压根就不要,她们家条件好,孩子就伸伸一个,伸伸也抠搜的平时不花钱,人家就攒着呗。
“咱们去看一眼,我听着说是乡下遭了灾,年景不好一样的,多少去看一眼,心里有数。”
伸伸一眼一眼的看她,掏出来两毛钱,坐上去乡下的汽车,他不懂什么庄稼,也不懂什么庚子年景,学校的义务劳动暂时停留在拔草打扫厕所阶段。
伸着脖子看外面,看一圈,果真郊外的果树叶子都稀疏了,西爱自己围着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虫子,他们也常来这边玩儿。
京西海淀这里,他们是常来的,夏天的时候这里的莲花白是白酒里面的一绝,唐鲁孙曾经专门写过一篇,讲的是夏天喝海淀的莲花白,还有一种是同仁堂里的绿茵陈两种,一白一绿,杀水湿,不仅能过酒瘾,还带疗疾呢。
往年这时候,不说是绿茵茵肥,青草沉沉,葳蕤处处,也该是暖中带热,春夏之交的温度了。
可是这一会儿便变天了,风冷飕飕的,紧接着巴掌大的雨点子就下来了。
西爱气的跺脚,她是来看虫子的,找一找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虫子大军,能把东西吃的一点不剩的,关键人的眼睛还看不到。
“真是的。”
荷叶不曾田田,连找个叶子也不曾找到,头顶一疼,她自己看着脚边滚落的东西,心里面一咯噔,手下意识的拽住了伸伸的胳膊。
伸伸也顿住了,看着地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