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尊刚死,平地一声惊雷响,引来连串躁乱与疯狂。
沧浪星就像一锅突然沸腾的水,每个象征热烈的气泡代表一处乱像。亿万里宽广的大地上,山山水水、沃野荒原,人鬼妖魔乃至草木山石都仿佛活了过来;一声声嘶鸣冲霄缭绕,一道道身影起落当空,一片片血花染红大地,一阵阵潮水四方蔓延。
那是妖兽汇聚的河、川、湖,乃至辽阔无边的海。
天空上,大地里,四域边,纵深处,灵魔两域,陆地汪洋,不知多少兽潮同时发生;大至皇都圣地,小至山村荒野,远及道门宗族,到处都能看到妖兽肆虐的身影。
下一刻,多少鬼怪钻出阴窟,多少妖魔骤现癫狂,多少人修瞬间失智,多少宗门顷刻乱成一团。第一声哀嚎响起,第一团血花飘现,第一条性命消亡,整个人间世界于刹那间陷入战火,四面皆敌。
兵灾起,凶图现,此时此刻,在那些人、那些兽、那些鬼与那些魔的心里均响起同样的十六个字,够造出一句发自灵魂的召唤,同声狂嚎。
“十子皆亡,人间当灭,山君诏令,杀天下!”
......
......
令出如山,人间大乱。
每方每地,每分每秒,每一座深山每一处川海,战斗无处不再,厮杀时刻不止。无数条生命瞬间失去,无数块大地被鲜血染红,还有空中无数道流光四射,无数群妖禽也跟着发了疯。
无数条身影穿梭大地,无数双眼睛顷刻血红,瞪着血红的双眼,它们忘掉了自己是谁,四处冲杀,只求杀死看到的一切,撕碎敢于阻挡自己的任何对手,之后冲向下一处,杀死下一个。
下一地,下一个,下一群,下一片,不知疲惫,永无休止。
妖兽攻击妖兽,妖兽攻击人修,鬼灵吞噬人类,人类又与妖兽搏杀,只见传闻不曾亲见的灭世之灾降临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自从真灵降世的那一年起,自己就一直活在战火中,从未真正摆脱。
与这样的战场相比,外域沙场算得了什么?
与这样的战斗相比,灵魔相争算得了什么?
与这样的惨状相比,新纪之战算得了什么?
算毛?
毛都不算。
......
......
“因山君蛊惑生乱者,斩!”
一声暴喝当空炸响,随后是一个接一个响应的人,紫云岛上疾光纵掠,片刻间落地数十颗人头。
千万修家神色呆滞,痴痴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前,他们亲眼目睹那些自己熟悉的人失去理智,胡乱叫嚣后四处疯杀,顷刻间造成重大伤亡;比较幸运的是,道院似乎早就准备了一批人手,乱事刚起就在军令下展开捕杀,加上生乱的修士数量并不是太多,才能将躁乱快速平定。
即便这样,因此身亡、受伤的人也不少,那些生乱修士中,修为最高可及大修,事发突然、群修几无防备,能够迎来这样的结果,十足幸运。
看起来幸运,修士们的心却沉到谷底,因为他们现在都能想到,连紫云岛都能乱成这样,遑论别家宗门,别的地方,还有那些几无反抗之力的凡间大世?
不用亲眼看也能想象得出,现在的世界,该是什么样的惨状?
“山君罚世,山君罚世啊......”
脆弱的人开始哀嚎,绝望的人开始痛哭,千万修家惶惶无助,如黑夜中迷失在旷野的羔羊。
真灵拥有灭世之力,事先人们都以为,所谓灭世,就是施展无上神通,将人间世界一块一块直接变成灰烬;如今才知道,真灵罚世何须自己费心劳力,只要事先有所准备,稍稍花费一些心神,孱弱人间就会整体陷入癫狂,自己把自己葬送干净。
这其实很正常,也是最最合理的情况。刚刚大家都看到了,那只同为真灵的金乌固然强大,一爪便将人间圣地、仙灵殿摧毁,然而反过来想一想,即便拥有这样的力量,让他独自把整个人间毁掉,需要多少时间,多少法力,多少年多少代......累也累死了!
现在呢?
整个人间陷入战火,现在该怎么办?
正在惊恐,凄惶,无助,愤怒时,那枚合一令牌爆射当空,凌天火镜光华万丈,群群身影在闪耀中遁入四面八方,伴随声声吼。
“山君罚世,世亦可罚山君,紫云大令真谕天下,战!”
以眉师为首,四大执令,七名长老,六位尊者,还有来自二十七家分院的教习、院长、学子,战歌同声唱响。
老祖宗站出来:“百族、魔宫、散修,可战之人全体出动,战!”
活佛站出来:“佛塔僧众,入世平魔,佛祖慈悲......战!”
破天观站出来:“取历代星辰之力,战!”
战盟逍遥王站出来:“两域战盟,四百七十八座分舵,平乱自组,战!”
道盟长老也站出来:“道盟四方,三百六十九家分舵,各随其长,战!”
一名老者站出来:“真灵之战当惜其力,我等路途非远,河东修士,随老夫一道,杀回去!”
三山老人站出来:“岭南诸位道友,请随本座一道,杀回去!”
红番魔也战出来:“荒原修士,与本魔杀回去!”
“七堰道友,杀回去!”
“漠北修家,杀回去!”
“杀回去!”
“杀!”
传的传,飞的飞,跑的跑,杀的杀;紫云岛再次张开一把大伞,将无数流光射向八方;声声怒吼道道惊雷,一一通过火镜响彻人间,传往世界的角角落落,传入每个人的耳鼓。
生死存亡,为主称奴,乃至千秋万代,只要靠自己的双手与热血,战刀与豪勇,才能挣来一线生机。
凌天镜下,世界刹那寂静。
“杀!”
某山某地,某人背负幼子与逃窜中回头,挥刀砍向那条死盯他不放的狼。
“杀!”
某河某岸,数余残军在将官的带领下,回头杀向追逐他们的兽群。
“杀!”
某天某云,几名修家泼洒神通,奋力与周围狂鸦争斗。
“杀!”
某海某船,十余名渔夫举起钢叉,刺向那条比他们座下的船更大的凶鱼。
“杀!”落灵小城万人举刀。
“杀!”乱舞周边千战挺枪。
“杀!”火云山上火云乱舞。
“杀!”
营房里的将士抓起战斧,天上的修家祭出法宝,田地里的老农扛起锄头,橱间女子挥起锅铲。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院规禁令阻止人们脚步。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两域隔阂妨碍人间携手。
这一刻,再没有什么宗道相争,没有什么私仇公怨,没有什么悲怨与苦海;也没有什么真灵,没有什么凡俗与修家。
这一刻,整个人间再无杂音,只余下亿万万张愤怒的面孔,与亿万万胸腔共鸣而成的呐喊。
“杀!”
......
......
荒原深处,漆黑大殿拱破大地,将一蓬蓬乱石射向当空。沉闷低吼一声接着一声,听上去就像滚雷由远处奔来,速度快到无可形容。在其周围,万里区域内,无论多少凶狂的妖兽,无论多么迅猛的飞禽,此刻都如羔羊般匍匐在地面,呻吟颤抖,呜咽低吟,不敢流露出半丝不敬。
墨汁般的颜色八方扩散,森林、大地、河流与天空,一切都被染黑变重,分散崩溃,最终化成团团黑云,翻滚间构造无数幻听;此时,如有人能一窥那片区域的全景,会发现其形状绵长充满弹动的敢动,中央隆起,两端收紧,像极了一张被拉弯的弓。
随着隆起的幅度越来越大,隆隆巨响撞破耳膜,浓云之中,漆黑大殿崩跨粉碎,座座小山般的屋宇殿堂像被弹出去的石头飞射八方,随后又像被绳索扯住,以更快的速度回收。
“吼啊!”
似一声,又像无数声剧痛时才会发出的嚎叫,弹回的殿堂屋宇狠狠撞在一起,就像一块块形状巧妙的机关接驳起来,又像一块块铠甲四方合一,扣合在那张隆起的弓上。随之而来的变化,那张扣合的弓如同魂魄拥有了肉身,或者叫肉身揉入神魂,活了过来。
活过来,天崩地裂。
嗖的一声,初听似也不觉得大,随后就像一把由风汇集而成的锥子,尖端入耳后恶狠狠张开,越来越粗壮的腰尾狂冲乱撞,钻如脑海,填满、并且涨破所有壁垒。随后的那一刻,眼前可看到一圈高达百米的波纹横扫四方,所过之处山川同色,一切都被碾碎、趟平。
风暴滚滚向前,当中墨色却变得集中,万里内的浓云渐渐收缩,某时突然加速;看到的话,会觉得眼前突然间一花,眨眼后,天地一片清明。
天空晴朗百万里无云,大地平坦、除当中出现一条千里深沟外,百万里内没有一丝倾斜;至此这片本有无数生灵的荒原彻彻底底该了模样,千万年难改。
天地清明,不代表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事实上,此刻如有人身在其中,视线内既无天也无地,只有那条半浮半沉、半人半妖的庞然大物。
三百里长尾垂挂天地,五百里身躯横亘中央,百里长颈,三十里头。通体铠甲幽光四射,节节身躯坚硬如铁,一颗人面魅称绝色,一颗吐信凶恶狰狞,一人一蛇两头看往两个方向,各吐人言。
美艳头颅望着西南,眉眼内透出浓浓不解,说道:“四足,你的本体过不来这里,区区投影之身,也想与本妃为难?”
潮汐处,独眼胖子连连摆手,满脸的肉颤巍巍抖个不停,笑眯眯答道:“妖妃请便,我只看热闹,不插手。”
“谅你也不敢。”
美艳头颅冷笑徐徐转向,与蛇首一道看向同一个方向,神情突转妩媚。
人头说道:“小日头,好不容易活着出来,身子也补全,为何火气还那么大,脑袋还是那么蠢。”
蛇头说道:“你就不怕本妃再施法度,吸干你中间那条腿么?”
回答是一声因羞怒憋在心里长达万年的怒吼,与两支擎天利爪。
“烂婆娘,操你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