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风,黄沙,吹不净蒙住心底的那片泥埃。
白雪,废墟,带不来岁末曾有的草木枯荣。
寒风呼呼的那个吹,雪花刷刷的那个飘,这般俗气的话用在当下,给人的感觉是珠联璧合,刚刚好。
剑尊仙去,剑庐仍是剑庐,经几方大佬粗略商讨后,决定仍将这里作为剑修的一处圣地对待,规模比以往更大。该修的地方会修好,该建的东西会建起来,该整理收集的一样都不会拉,还有阵法、守候、祭拜之地等等,通通有人安排。
那是以后的事情。当时当下,剑庐维持着破灭时的摸样,一石一沙,一木一梁,不准改动分毫。
真天绝现世,那种铺天盖地的杀意给大家留下太深印象,待其恢复宁静重归十三郎身体,许多大拿发现,剑庐周围的气息已不知不觉被改变了不少。
改变说不清具体,但能肯定与剑有关,燕山老祖确认此种改变对剑修有好处,第一时间下令封庐。集多名阵师之力,燕尾族联手在场诸多大拿,将周围三百里地域牢牢封起,尽量延迟其被外界同化。
事后证明,这样的举动及时而且英明。当日过后,包括燕山老祖等许多剑修在此悟剑,均有不同受益,一些幸运的人甚至出现瓶颈松动的迹象,惊喜连连。相比燕尾族,别类修士得到的好处差了不少,也不会白忙。
修为达到燕山老祖这种程度,人界已至顶峰,再跨一步便可登天,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单凭这一点,剑庐便有资格受到众修崇敬,传承千万年。如今三个月过去,剑庐早已恢复平静,天绝留下的气息也已被大地吸收干净,周围仍有不少修士不舍离去,远近不同地方打坐。
剑庐为公共地,六方修士只要修为达到元婴以上,谁来都不会被拒绝,但有一条,绝不可靠近中央。以那座碎石凋零的石台为中心,周围三百丈暂为禁区,任何人不准靠近。
包括剑庐重建在内的一切后续事,都要等到萧十三郎出关、从剑庐走出后再进行。
......
......
“又变白了。”
遥遥望着废墟中央,霞公主拉着老祖衣袖,神情有些担忧。
当日天绝破剑,宽阔石台被劈出一条半尺裂缝,在不动用神念的情况下,这是唯一能够观察到十三郎的角度,且只能看到他的头。
十三郎的头、准确讲是他的头发,正以看得见的速度变白,仿佛时间流逝的速度加快百倍,于顷刻间走完大半人生路。与此同时,剑庐上方飘雪骤密,其身体周围飘落的雪花快速凝结成冰,仅仅是目光看着,便能感受到一股坚硬、冷漠、乃至死寂的意味。
这不是第一次。
过去三个月,十三郎头发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由黑到白、再由白转黑的循环,周围的雪随之成冰,之后再由坚冰快速融化,生出不是水,而是混合黄沙的漫漫粘雾。届时,剑庐上方重现艳阳,片雪不存;不小心会以为有人在白色天地间挖了个黑窟窿,蔚为奇观。
换成别人,定会被理解为修炼某种功法;霞公主身边有高人存在,才能看出这种变化的本质,进而阻止那群女孩、避免引惊慌失措做出错事。
“是意境,与生死有关。”
燕山老祖拍拍霞公主的手,感慨说道:“未破化神,纯以意境影响天时......”
“我徒弟!”鬼道一旁得意洋洋,胸脯挺得老高。
“我爹爹!”小不点有样学样,生怕被人无视。
“知道是你爹爹。”黄花女弯腰将她抱起来,看着很像一朵大花上面再生一朵娇嫩花蕾,说道:“情况怎么样?”
感悟意境,是机缘也会有风险,尤其不能被打扰。剑庐周围高手无数,外患几等于零,剩下只有内忧。包括燕山老祖在内,没有人能看透十三郎情况如何,想知道,只能向小不点请教。黄花女姐妹都不懂意境,但能明白每次黑白转换都是关键,总不忘拉来小不点打探一二,盼着听些好话。
“还是那样,没什么特别。”
小不点只觉得爹爹情绪平稳,讲不出太多道理。对她而言,父亲永远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的那一个,只要不被刀架在脖子上,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除此外,小不点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松,在于她还有一重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依据:生死契。
螺蛳美人孩子心性,不懂意境为何物,终不能像其他人这样耐着性子观察头发一次次变色。略看了看,小不点扭着身子转动眼球,很快发现新焦点。
“看那边。”
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小不点学着大人模样,感慨说道:“她好可怜啊。”
她,指的是夜莲。与这边热热闹闹不同,万世之花孤身一人,同样守护在此处不肯离去。
仙灵殿地位超然,夜莲要做什么,除齐飞外无人能过问。算算时间,招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万世之花留在外域不肯走,已接连拒绝两道诏令,着实引来不少非议。
到了这个时候,好事者忍不住又把当年十三郎两人间的事情翻出来,加上三面崖解危、乱妖瀑传讯等等,编排演绎好不精彩。时间越长,非议越多,各方与之有关的人越是觉得尴尬,比如飞殿下,屡次劝说夜莲无果后,愤懑启程亲返仙灵殿。
对此,黄花女最是心直口快,直言齐飞肯定要打夜莲的小报告,狼子野心云云。
话带着相帮的意思,不代表能与夜莲和谐相处;天性带有爱八卦的一面,几个女孩子对夜莲举动的猜测一点不比别人少,甚至会侧面、或者亲自打探。其结果,包括曾与夜莲有过交往的鬼道,还有燕山老祖都算在内,无一例外均吃到软钉子,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回应。
到了现在,已少有人愿意提及此事,任由万世之花孤零零独守一方,骄傲,或者可怜。
“可怜?”
听小不点这样说夜莲,黄花女一如既往地不以为然,霞公主神情复杂,仅殇女与小不点意见相似,幽幽附和说道:“是啊,连个伴儿都没有......”
“自找的。”
本性使然,虽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万里寻妻的故事,黄花女还是控制不住将十三郎视为私有财产甚至禁脔的欲望,对任何与之有纠葛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均抱有三分敌意。
“想去给她做伴儿?”
“也可以呀......”殇女本能回应。
“不争气的东西!”黄花女横了妹妹一眼,说道:“我提醒你,那个女人,吃人不吐骨头,抢男人更不会心软。”
即不合时也不合地,只有黄花女敢把这种话当众乱讲,其神情那般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管殇女的脸色多尴尬,霞公主的表情多么无奈,还有燕山老祖与鬼道的眉头皱到多紧。
如今的黄花女姐妹,已不再是漂流在泗水不敢登岸的流浪水盗,而是肩负着与普里联络的使者,如没有什么重大罪过,还真奈何不了她。
“我不是......”殇女急忙回应,面孔羞得通红。
“可怜她?谁来可怜你?”
“我不是......”
“瞧你这病秧子样,再不及时找个伴儿,将来到底能靠谁?”
“姐姐......”焦急羞耻,越想辩解越是说不明白,殇女脸红得要滴血,泫然欲泣。
“又来人了,男的!”
小不点与所有人想法不同,太多阿姨姑姑围着爹爹固然有麻烦,但如果有男人围着那些姑姑阿姨转悠,同样会引起她的敌意,最是警觉不过。
“是他。”
小不点的话替殇女解了围,众人再度抬头,看到袁朝年走向万世之花,正与之说着什么。
“是他?”鬼道霜眉微挑。
“他怎么了?”小不点听出味道,赶紧追问。
“没什么......”鬼道嘀咕道:“他找夜莲做什么?”
“应与十三有关。”燕山老祖若有所思。
“为什么?”霞公主竖起耳朵。
“很要紧吗?”
小不点懂的不多,但她知道燕山老祖的地位尊崇,能让他动念的事情一定很重要;假如再和爹爹有关,就不仅仅是重要,而是非重视不可。
“我去看看。”
想做就做,话音未落,周围淡淡波纹闪过,小不点已从黄花女的怀抱里消失。
“哎你别急......”霞公主惊唤,哪里还来得及。
“好个空遁术!”
空间大拿的隐匿之术,连燕山老祖也不能不为之惊叹,目光流露出赞赏。
“让她去。”
“嗯,让她去。”鬼道附和点头。
“最合适不过。”
......
......
踩着松软白雪,袁朝年缓步走向夜莲,一步一个脚印,脚印与脚印之间的距离分毫不差,深浅完全一致。
万世之花以莲为名,人像莲花一样素洁神圣,下雪天望着她,感觉像看着一片放大了的雪花,又像存在于传说中的多变精灵;每靠近或远离一步,雪花都仿佛掉了个儿、翻了身、扭了腰,印象截然不同。
舞动中一片翩飞衣角,鱼儿浮出水面吐一颗泡泡,地里的种子发出首颗嫩芽......不管哪种印象,美丽终究不会改变,且日益走向极致。
这些都是变,日日有,时时有,只可能发生在夜莲身上,快要超出人的想象。
“仙子就是仙子,迟早会有登仙远去的那一天。”
袁朝年看到了夜莲的变,看懂了她的强,望着她的神情有些感慨,有些怜惜,还有些遗憾。
“在那之前,你要听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