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问柳,年方过百,修为结丹中期,即将破阶入后,号称岭南第一修。
这样的人物,如果没有一身傲骨,只怕谁都不会相信;是以不论此次渡河是不是入院第一关,他都会试上一试。
这一试,便试出了问题。
此时的何问柳,面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步一挪在咬牙坚持。短短十几里路程,他的法力便一耗空大半,几临油尽灯枯。
他比小红等人出发得还要早一些,如今各个船只都已救完人赶到岸边,何问柳却仍在空中苦熬;而且看其情形,只怕已支撑不了太久。
不客气点说,这哪里还是飞行,普通人走路都要快一些。
距离岸边还有不到两百米,但就是这百多米距离,对何问柳却不亚于天堑。他的额头滚滚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身体上灵光急剧闪耀,如同风中之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知道的人明白他在渡河,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必定会认为他正面临极为凶险的搏杀,生死只在一瞬间。
岸边,因一场闹剧引起的喧嚣渐渐沉寂,不论那些“居民”还是赶赴道院入试的外来者都屏声静气,目光焦灼的看做何问柳,神色或有感叹羡慕崇仰担忧,不一而足。
修士们的心态比较统一,他们都希望何问柳能够成功;放在开始的时候,这些人都有些小心思,希望别人最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淘汰出局;少一个人便少一个对手;然而事到如今,不管之前如何想法,都已生出同仇敌忾之心,盼着他能替这些人争口气,挽回一些颜面。
两百米,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何问柳的身形越来越凝重,面色越来越苍白,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绝望,更有一股怨气滋生。
他那身长袍笔直垂下,仿佛有无形之手拽着他,要将他扯入水中;适才众人遇险的情形历历在目,何问柳怎会不知后果,怎么能允许自己落入那种情形。假如他像那些人一样被人捞鸭子一样从水里捞出来,这个脸,他丢不起!
“给我起!”
身躯猛然一沉,何问柳一声厉喝,右手闪电般在胸口连点三次;他的气息陡然暴涨,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酡红,重新升到空中。
再次前行后,他的身法竟然变得轻盈起来,速度也随之加快;看样子,不过片刻他就可以踏上实岸,完成这不知真假的第一关大比。
“愚蠢!”灵机与众人一样在观望,此时忍不住开口道:“死要面子活受罪,愚不可及!”
“不对吧,我觉得他做得对啊!”
童埀不同意他的看法,认真说道:“迎难而上,不正是我辈应该做的么?”
灵机极为不屑,说道:“那你呢?你怎么不拼?”
童埀哑口无言,嗫嚅说道:“我修为浅薄,拼也是白搭。”
灵机冷冷扫了他一眼,想嘲笑他两句又懒得费那个神,干脆不再言语。
船翁忽然开口道:“小友怎么看?”
他问的是十三郎,没等他回答,小红已经插嘴说道:“爷爷你不是白问么?哥哥这么聪明,当然不会干那种傻事。”
众人顿时哑然,暗想题目是你出的,不做反倒成了聪明,当真是吃人嘴软。再说人家只是筑基修为,你这不是磕碜人么?
船翁没有理会小红,目光依然望着十三郎,好似有所期待。
十三郎笑了笑,平静说道:“第一关难度,应该没这么大。”
童埀连连点头说道:“就是就是,肯定的。”
小红鄙视地望着他,船翁却不肯轻易放过,继续问道:“假如真是如此,小友准备怎么做?”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凝目看向再次慢下来的何问柳,缓声说道:“如果是内院测试,自然要试一试。”
“内院?内院是一年多以后啊!”童埀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提醒他:“那个,少爷不知道?”
道院开山的规矩人人皆知,首先是整个灵域的普选,各分院招生完毕后,经过一年的培养观察,最后才以分院举荐的方式统一进行内院大比。想想也对,灵域范围何其宽广,如果要修士直接赶往紫云国,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此外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原因,世人皆知内院位于紫云山,但是紫云山的真正位置却从不被人知晓。分院除了进行普选,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对初步选拔的修士进行甄别,防止奸细与心怀不轨者混入。
听了童埀的疑问,十三郎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船翁却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没有再追问。留下一大一小两个迷糊在心里猜测,还有一个奸笑的老头,目光闪烁不定,不知什么心思。
此时,空中的形势再次急转,何问柳飞到距离岸边不过数十米的地方,竟然再也难以寸进;眼看着他的身形开始缓缓下坠,岸边已有失望的惊呼声响起。众人内心苦涩,暗想连他都无法安然渡河,就算这一关的难度降低一半,自己也没有半点希望。
一些人心灰意冷,一些人目光嘲讽,一些人脸上带着惋惜,还有一些心地善良的女修已低下头,似不忍看到那位苦苦挣扎的青年入水后的狼狈摸样,种种表情,尽皆落入何问柳的眼中。
千百道目光,便如千百到利箭刺在何问柳的心头;修道百余年至今,他何曾陷入过这样的囧境。心头一股遏制不住的戾气爆发,何问柳再次大喝,身体骤然转变。
此时的他何尝不明白,这所谓的第一关,绝对是故意提高了难度,否则的话道院何苦弄那么多唬头,直接宣布结丹后期以下修士不要参与即可。这样故意为难的话,道院的声名何在!
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接受落水的命运,无法接受众目睽睽之下变成落汤鸡摸样。那会让他道心受损,是比任何伤势都眼中的心伤!
“羽化!”
随着一声暴喝,扑棱一声,他背后凭空弹出两只长达两丈的羽翼,雪白晶莹,仿佛一只神骏的大鸟,震翅飞到空中。
“啊!”
一声整齐的惊呼响起,岸边众人几乎无法相信,齐齐瞪大双眼。
“飞翼法宝!是飞翼法宝!”
“那是……雪鹤!一定是雪鹤,成年雪鹤的翅膀!”
“成年雪鹤?那可是接近六级的妖兽,他怎么能……”
“废话,人家是岭南第一修,是你能比的么?”
“岭南第一修也不可能,他的修为毕竟不够,雪鹤号称瞬息千里,别说打不过,打得过也追不上啊!”
“白痴,岭南第一修难道是孤家寡人?人家师门是干什么的?不会帮忙!”
“呃……这倒也是。不过,他好像没有祭炼完成啊!”
“那还用说,雪鹤最是骄傲,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就算被取了翅膀,也需多年祭炼方能成功。他这样贸然使用,只怕后果严重。”
“严重个屁,人家进道院是板上钉钉的事,有的是时间恢复。”
声声羡慕或是嫉妒的议论声中,何问柳双翅展开,身体平掠划空,转眼便突破最后的关碍,落上岸边一块礁石。
速度很快,姿势却很是不雅,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哪有半点雪鹤的飘逸临风之美。他这对羽翅祭炼未成,又赶上法力大耗强行施展,为了压制抵抗,心神已然受挫。
看得出来,何问柳自己也明白后果,或许也是难以支撑的缘故,他选择了最临近水面的石头落脚,尽量压缩时间。
可不管怎么样,何问柳总算是成功过了河,片刻寂静之后,岸边骤然响起鼓噪喝彩之声。所有外来修士齐齐鼓掌,大声为之叫好。
就连那些本土居民眼里也都露出一丝震惊,这些人不会第一批赶到,有些心急的修士会提前数月乃至数年赶来紫云城,目的自然多种多样。然而直到今天,何问柳是第一个凭借飞行成功渡河之人,虽说羽翅飞行有些取巧,也算极为难得了。
众目所集,岭南第一修,身子微微晃动,脸上却已经带上微笑。强行压下一口心血,何问柳收回雪翅,抬手准备向众人示意。
携渡河之威,正是战士风度形成号召力的大好时机,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早已驾轻就熟。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极不和谐的童音忽然,带来一场谁也想不到的后果。
“哇!鸟人!”
小红此时方从震撼中醒悟过来,粉嫩的小手指点着他,娇声叫道:“我也要我也要!爷爷快拔了他的鸟毛!”
空气突然凝固,周围的人群瞬间变成石像,下一刻,一片鬼哭狼嚎的笑声骂声四起,其中那些农妇船夫小贩差役的声音最为洪亮,犹如一群看戏的马猴。
“你……”
何问柳眼前一黑,喉咙发热几乎当场喷血。此时的他哪里还顾得什么忌讳规矩,戳指喝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好大的胆子!”
船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笑说道:“我家的,你有意见?”
未等他开口,老人冷哼一声,说道:“投机取巧,船资不可免,下去!”
“扑通!”何问柳一头栽倒。
水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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