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公府众人因赵游翼的失态而惊惶, 以为是招待不周,却见从椅子上摔倒在地的赵游翼不等人搀扶便敏捷的从地上爬起,冲到了年岁是他几倍多的宋国公康懋面前, 指着苏徽喝问:“此人真是你康家子孙?”
京城之中若有别的年轻世家子敢对宋国公这样无礼, 只怕早就被这位辈分高年纪大的国公丢出府中,毕竟康懋曾是太.祖结义兄,女儿又是当今太后嫂, 无论怎么算, 就连堂堂天子都是他晚辈, 敢于在他面前造次的人还真不多。可是赵游翼的身份是锦衣卫,主掌刑讯,是帝王家的亲信, 他气势汹汹的这么一问, 康懋的第一反应不是怒而是惧, 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家的孙儿牵扯进了什么不利康家的阴谋之中, “大人何故有此问?是我这孙儿有什么不妥?”
赵游翼深吸口气, 定了定神,再度望向苏徽。之前酒宴宾主和睦的氛围被他这么一闹早已荡然无存,在场的康家人与宋国公的反应相差无几,半是迷茫半是惧, 唯有那个被唤作“康彦徽”的年轻人神态依然平静,有种游离世外的淡然。
实在是太像了,就连气质神韵都与那人如出一辙。赵游翼在心里感慨,如果云微还活着, 在这样的场合之中, 恐怕也是这等云淡风轻的姿仪。
“你……是什么人?”赵游翼朝着他走近了几步。
“哦, 叫康彦徽。”苏徽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出了这个名字。
其实他心底并不是很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叫这名, 只不过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是康彦徽,那他姑且就叫这个好了。
苏徽好奇的环顾四周,周围人的反应让他觉得十分的有趣。他在康家吃喝住了好些天,心底却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是这里的人,比起让他陌生的康府上下,反倒是赵游翼更让他亲切熟悉。照理来说这是他和赵游翼的第一次见面,但第一次见面苏徽便确定了赵游翼是个好说话的孩子,呆呆笨笨却又乖巧听话,不会滥杀更不会随意给人定罪,康家人眼下这般惶恐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果不是理智尚存,苏徽甚至很想走到赵游翼身边去,问他最近几年过得如何。
“他真是你孙儿?”赵游翼看向被吓到了的康懋,再一次重复这个问题。
“是、是——”康懋结结巴巴的答。他一生妻妾无数,生下的子女活到成年的便有二十人,子子孙孙有如枝叶茂盛的树木,其实他也不确定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他的孙子,要知道他的孙辈有很多他自己都记不住脸。
“老朽这小孙儿是犯了什么事么?”康懋犹疑了一会,又小心翼翼的问,随时做好了否认之前答案的准备。
“他没犯事。”赵游翼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态度过于无礼,于是放轻了语调,目光定定的落在苏徽那张脸上,许久不曾挪开。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京城之中宋国公府的孙儿,竟与两年前陛下跟前的女官长相一模一样。
“你多大?”赵游翼不信邪,又高声问道,还补充了一句:“不得扯谎,若等会我查过户籍发现实情并非你所答的那样,我必问罪于你。”
苏徽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也答不上来。脑子里乱糟糟的记忆他始终没能整理好,潜意识中,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比赵游翼年长许多。
还是一旁的康端甫替儿子答了,“今年三月满的十五,虚岁十六。”
两年前,那位云女史失踪时也是这样的年纪。如果她还活着,相貌身形应当是会变化的。这人不会是云微。
“如果你真是宋国公的孙子,那我要恭喜贵府了。”赵游翼意味深长的说了这句话,“陛下一定会喜欢你的,一定。”
赵游翼和赵游舟虽为兄弟,但从女皇那里得到的重视并不相同,许多赵游舟知道的秘密,赵游翼都不清楚。他不知道两年前有关“云微”牵扯出来的疑问,不知道这人甚至有可能是男子,不知道女皇对他的介怀,只知道两年前“云女史”离奇失踪,陛下很是难过。之后嘉禾不许人再提起云微,赵游翼也只当这是因为女皇伤心过度的反应。
当赵游翼见到一个与云微面容相似的男子之时,他先是惊,继而是喜。曾经的云微对于赵氏兄弟来说有教导之恩,当初他们兄弟二人从泰陵被接到紫禁城,男扮女装藏于女皇身侧,宫中知晓他们真实身份的除了女皇便只有云微,她依照女皇的吩咐教他们兄弟礼仪宫规,对他们多有关照。赵游舟将云微视作他得幸于女皇的障碍,赵游翼却将云微纯然当成了师长看待。
赵游翼与他的堂兄不同,对于女皇喜欢什么人并不在意,嘉禾如果能因为眼前少年的存在而开心,那么他也会开心。当年云微在女皇身边有多受重视,赵游翼看在眼里。他并不认为女皇与那人的关系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暧昧不堪,但他想,云女史和陛下应当是关系很好的友人。
“你打算入锦衣卫?”赵游翼走到了这少年面前。
苏徽沉默了一小会。认真说起来,他对加入锦衣卫不是很感兴趣,康府上下近来都忙着为他张罗此事,规划未来,没有人问过苏徽的意见。他们为苏徽编织了一条铺着锦绣的大道,而苏徽甚至懒于对那条道路多看一眼。
然而他究竟该做什么、走怎样的路,他却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好像忘了什么,可细细梳理过往的回忆,并无任何空缺。
“你想要去陛下身边么?”赵游翼又紧跟着问道,这句问话更为直白。
原本在走神的苏徽却好像忽然回魂一般,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想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走怎样的路,可赵游翼的这句话却忽然为他指引了一个方向。去女皇身边——这个想法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藏在他心中,这时才被陡然唤醒。
“好,那一旬之后,我回宣府,你便跟上一起吧。”赵游翼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这些年他很少再能看见陛下展露笑颜,但愿这个形似她故人的少年,可以让她稍感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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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赵游翼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傻子。
在带着苏徽动身前往宣府之前,他耐着性子详细的查过这个少年的底细。他害怕这张酷似云微的脸,是心思险恶之辈设下的一个骗局,然而被他派去打听情报的锦衣卫回来之后都告诉他,宋国公府确实是有这样一个小少爷,只不过因为年幼的时候身体不好,几乎很少未出,如姑娘一般养在高墙之人,外人不曾得见而已。
再继续打听这康小公子的履历,也确实是清白无辜,出身侯门,性情文雅,少时病弱,喜读诗书,以锦衣卫的标准来看,他的体格并不达标,但若是只想让他为帝王装点门楣,他那张脸绰绰有余。
赵游翼思来想去,认为自己没有理由不将这位康小少爷带去宣府紫煌宫。又恰逢此时,赵游舟写来信笺,信中对昆山玉多有抱怨,这人是内阁首辅的重孙,陪伴君王的时日也比他们兄弟更长,获得女皇的信任时理所当然的事。若想要赢过昆山玉,光凭他们兄弟或许不够,这时赵游翼却又见到了与女皇故人有着相似面容的苏徽,他想这或许就是天意。
在读完堂兄信笺之后赵游翼终于下定了决心,兴冲冲的带着苏徽一同踏上了前往宣府的路。两座城池相隔并不算远,这两年因为常有使者来往两地,道路亦被重新修整,没用多久,赵游翼便领着苏徽一马当先的回到了紫煌宫。
他没有将“康彦徽”与“云女史”容貌相像的事情告知堂兄,怕堂兄又因为嫉妒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他直接领着苏徽去拜见嘉禾,以为这算是一个惊喜。
紫煌宫御书房,嘉禾正伏案处理军情,而赵游舟侍奉在侧——他早年曾扮作红装做过女官,如今早已不需要做那等研墨润笔的事情,可一旦有空,他也还是会留在嘉禾身边,在做着琐事的闲余,偶尔与她商议几句边关军情,或是听她抱怨臣下两句。
在见到弟弟的时候,赵游舟淡然轻笑,算是向归来的堂弟打了个招呼,然而在见到了苏徽之后,他骇然到丢了手中的笔,如同义深园宴席之中的赵游翼一般失了礼仪。
“陛下恕罪!”赵游舟的第一反应是跪下,希望女皇宽恕自己的弟弟。赵游翼却犹自懵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游翼,这是哪里来的妖人!还不速速将其带下去,莫要污了陛下的眼!”
“阿兄?这是宋国公的孙儿,你在说什么……”
苏徽没有理会赵氏兄弟的争执,他看着嘉禾,目光忘了挪开,而嘉禾亦搁下了笔,静静的看着他,相较于赵游舟,她的反应平淡得让人捉摸不透。
这一刻苏徽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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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每过几年就有一个老熟人会突然出现,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