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时的苏徽手指纤细修长, 看起来十分的灵活,像是一双巧手,可实际上这双手简直笨到除了笔之外什么都不会握的地步。
但既然嘉禾有让他给她上妆的勇气, 苏徽也只能感慨她的胆大。
“朕打算将杏枝调去尚宫局。”忽然嘉禾开口说道。
“嗯。”苏徽漫不经心的点头。原本历史上的董杏枝后来就是成为了董尚宫。尚宫这种类别的女官原本的职责是辅佐皇后打理六宫, 在夏朝初年,宦官得势,女官反倒并不受重用, 大量职位空悬着。
后来嘉禾登基, 才重新起用几乎被废弃了的女官系统。女帝一生都没有皇后, 在未来数年的时间里,董杏枝一步步的成为了三宫六院的实际主宰者。
正因为知道董杏枝将来会攀上怎样的高峰,所以苏徽显得很是平静,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中小小的胭脂盒上, 此刻正专心致志的调着颜色, 他这人一向细心, 做学术要做得最好, 给女人化妆也全神贯注。
“你羡慕吗?”嘉禾撑着下颏,冲着苏徽问道。
苏徽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嘉禾,摇头。
“没出息。”嘉禾用指节敲了下苏徽光洁的脑门。
“臣就想留在陛下身边。”苏徽捂着自己的脑门,含混的说道。
“谄媚。”嘉禾又对着他敲了一记。
苏徽躲都懒得躲了, 反正嘉禾打得也不痛。
不过等他好不容易将脂粉调好了,嘉禾却又把他推开了,“朕原打算拔擢你,可想来想去都不知该给你安排什么职位较好。毕竟你……一无所长。”
苏徽倒是笑嘻嘻, 被这样打击了也没沮丧, 毕竟嘉禾说的好像确实都是实话, 在这个时代他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
“朕眼下缺司饰一职, 这个位子权高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不危险,你这性子易得罪人,当个司饰就很好。只可惜嘛……”嘉禾想说什么不言而喻,苏徽这样的笨手,就算嘉禾想给他开后门都难。
“臣无能,让陛下失望了。”苏徽老老实实的拱手谢罪,不过脸上还是笑着的,因为知道嘉禾是在与他玩笑。
“不过朕想来想去,还是找到了一个法子,能让你立下些许功绩,这样朕封赏你时也就能理直气壮。”
“不,臣不打算要什么封赏……”他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建什么功立什么业,他是真的就想留在嘉禾身边,这不是谄媚,是他想要收集史料。
话还没说出口,他抬头看见了嘉禾阴沉沉的脸色。他马上懂了,嘉禾是皇帝,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老板,她那是赏识他要给他升官么?他那是到了需要用他的时候了,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作为一名铁骨铮铮的学着,苏徽立刻屈服在了皇权之下,对嘉禾说:“但听陛下安排。”
“朕要你做的那件事情有些危险——”嘉禾闻言之后脸色微微一变。
苏徽眼前一亮,危险的事情意味着高度的机密性,意味着他马上又能知道一件历史秘闻,好事。
嘉禾没有料到他居然有这样的热情,稍稍错愕了一下之后才对他道:“你倒真是一片赤胆忠心。”
苏徽心虚的眨了眨眼睛。
嘉禾抬手,示意殿内侍奉着的宫人暂且退出去,等到他们走后,她拿起之前桌上搁着的、从苏徽手里夺过来的胭脂盒子颇为挑剔的打量了几眼,说:“还记得上次朕带你出白鹭观的那次么?”
“记得啊。”
“有何感想?”
“唔,陛下有勇有谋。”这是个并不算违心的夸赞。
“既然这样的话……”嘉禾没有留长指甲,便用簪子从胭脂盒中挑出了一部分,接着朝苏徽勾了勾手指,唤他过来,“再逃一次吧。”
苏徽愣住,在他呆愣的同时,嘉禾将胭脂均匀的涂抹在了他的面颊上。
“陛下、在说什么?”
“朕要离开皇宫一次。”嘉禾一边为苏徽涂抹脂粉,一边以从容而理直气壮的态度说道:“你陪着朕,还和上回一样,你就扮作一个艳俗肤浅的丫鬟,朕是你的主子,是个死了丈夫的老寡妇。”
苏徽不知道是该吐槽则诡异的人物设定还是该疑惑为什么这小姑娘如此有远足冒险精神,这个时代的女性难道不是人均死宅么?
“陛下想要出宫见识民情,臣当然是支持的……”从青少年成长的角度来看,苏徽非常乐意看到嘉禾主动出门增长阅历,多走走看看,总比闷在紫禁城要好。
可问题是,条件并不允许啊。
且不说她是个女人,就算她是男子,可当了皇帝,哪有随意出入宫门的自由?别的不说,只说明朝的正德皇帝,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挨得骂都不算少,就因为这人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朕必须得出宫一趟。”嘉禾神态严肃。
“又是为了见某人?”
嘉禾抿了抿浅色的唇,“对。”
她信任董杏枝,可董杏枝不可以离开皇宫,六宫上下唯有董杏枝坐镇她才能安心。她也不敢带其她的女官,她有种预感,除了苏徽之外的别人,都不会理解她这样做的理由。
于是她索性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朕也不怕你知道,朕打算去见一名武将。有许多人都不会放心让朕与武人结交,朕只能偷着见。”
是李骐?苏徽马上想到了此人。
嘉禾是个不甘心做傀儡的皇帝,他待在嘉禾身边不足半年,亲眼看着着半年里嘉禾先是趁着荣靖大婚为自己造势,佯作挑选妃嫔,实际上选出了一批心腹之臣,然后是接着翰林试时闹出的风波,打压掌控在杜太后手中的宦官二十四司。
之后白鹭观中发生的一切,她一箭三雕,既见到了泰陵内的方涵宁与赵氏兄弟,同时还得到了锦衣卫黄三审的效忠,之后又借着重修白鹭观的名义顺手将昆山玉安排进了工部。
这小姑娘计谋环环相扣,虽说有那么一部分过于冒险,可终归都还是奏效的。
她现在有了谋臣、有了心腹,还缺为她效命的武将,会将主意打到李骐身上也并不奇怪。
可是李骐,是会死的。
还就是在今年死在她周嘉禾自己的手中。
苏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劝嘉禾放弃这次行动,需要冒得风险太大了,就算冒险成功了收益也近乎没有。
又及,历史上的夏文宗居然有试图拉拢李骐?
那她最后杀人该不会是因为拉拢失败恼羞成怒吧。
“怎么,你好像不愿意?”嘉禾看出了苏徽眼底的犹疑。
“没有。”他拧了拧眉头,“臣说过了,但凭陛下吩咐。”
他是历史的旁观者而非参与者——这句话在他心中反复的重复了七八百次。作为帝王近臣,他可以观察到嘉禾的一言一行,可只要他会动会说话,他就会不可避免的对嘉禾的思维产生影响。这是他必需要极力避免的。
就算到了端和十一年,嘉禾命令他给她端来鸩酒白绫,他也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做到……嗯,大概能做到。
“那么,陛下打算怎么去见李骐?”苏徽问道。
苏徽有时候就像个乖巧精致的娃娃,嘉禾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的听,嘉禾拿着胭脂他脸上涂抹,他也不知道闪躲。
嘉禾含着笑,漫不经心的将苏徽一张漂亮的小脸抹成了猴子屁股,“朕让黄三审先朕一步去见他了,黄三审会按照朕的意思将李骐带到朕的面前,恰好与朕‘偶遇’。”抹完之后心中略有愧疚,又随手拿起帕子擦拭,“朕不是皇帝,是个丈夫在征战中死去的可怜女人。听说李骐有爱护兵将之名,这样一来,朕就能够与他说上话。”
先以嫠妇之身,引得李骐同情,在与他谈起军中艰苦,诱使李骐吐露真心,继而规劝李骐奉天子为主,最后在恰当时机展露真实身份。
要如何说服李骐,嘉禾在心中反复演练了许多次,甚至梦中她都化作了一身黑衣的寡妇,在一座墓碑之前哭诉战乱之残酷。
其实嘉禾从未亲临过战场,她所见过最血腥的场面也不过是三年前她即位时白鹭观的大火。她只能反复阅读北方送来的战报,竭力将自己代入到无辜黎庶的身上,后来战报看多了,不由自主的就将感情沉了进去。
现在的她确信自己能以真情实感说服李骐和她站在一起结束战乱,可问题在于,她该怎样出宫。
紫禁城不比白鹭观,不是她换身衣裳就能蒙混出门的。
然而就在嘉禾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慈宁宫内传来了消息,彻底断绝了嘉禾出宫的想法。
杜太后命人过来告诉嘉禾,说她病重。
太医说是因为近来太后屡动肝火,忧劳过甚。
前不久嘉禾才在慈宁宫顶撞过太后,太后现在病倒,无疑是在说,这都是因为皇帝不孝的缘故。
这时嘉禾如果不想自己被天下人指责,就该赶紧前往慈宁宫下跪谢罪,衣不解带的侍奉太后,以此挽回名声。
出宫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嘉禾甚至怀疑自己的母亲是不是早就觉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