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端和三年武英殿的这场考试未来会被载入史册, 称之为“翰林试”,是若干年后苏徽这种史学学者的重点研究课题之一。从各种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场意义不凡的选拔, 挑出来的士人要么成为了未来天子身边的谋臣智囊, 左右端和一朝风云,要么成为倾覆山河的祸害,在后来最关键的时候给了周嘉禾致命一击——呃, 而且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在未来的文娱界都衍生出了与女帝复杂曲折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作为一个敬业的史学研究者, 苏徽也曾就端和三年的翰林试写过几篇论文,对这场考试进行了全面而充分的研究。但由于这部分史料匮乏的缘故,他在这方面大部分的研究都是在乱开脑洞——时至今日,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就比如说, 他以为翰林试挑选的是未来的宫廷重臣兼女皇绯闻对象, 怎么都应该得到周嘉禾本人充分的重视才对, 可实际上这场考试执行的相当敷衍, 嘉禾亲自出题,可她出的那些题目……苏徽看了一眼,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一排的小问号。
题目相当简单,她说是要挑选陪她吟诗作画的人, 还真就是在考校士子诗词歌赋,半点没提该如何治国,不要这些学子写策论也不要他们作八股,试卷上她写的是诸如:“以秋月为题赋诗”、“以春雪为题作画”、“请赋海棠”、“以蝉作诗”之类的题目, 每张试卷上的题目都有所不同, 甚至还有几张全是空白。
她这不像是一个城府深沉的帝王在选自己的谋臣, 反倒更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闺阁小姐在凭喜好挑玩伴。
因此考试的时间连一个上午都不到,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士子们便纷纷交卷,轻松愉快的出了考场。
这比科举还划算,十年寒窗苦读未必能换来金榜题名,这场翰林试只需要信马由缰的胡乱作答,说不定就能一步登天。
看着这些年轻人脚步轻快的背影,苏徽都忍不住感叹他们实在是运气太好。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乐观,题目简单意味着难以在众多候选人之中一鸣惊人,大家都是一样的成绩,如何才能入女帝的青眼?因此反倒有部分人交卷之后垂头丧气,茫然四顾不知前途何在。
有那么几个人或许是内心太过忐忑,竟在苏徽回宫的路上,悄悄拦住了他。
苏徽只是个八品女史,没有资格乘轿也没有带侍从的习惯,当他走着走着发现自己面前多了几个身形高大的青年的时候,他虽然并没有害怕,却也狠狠的愣了一下。
这几人围了过来,为首之人谄媚笑着,向苏徽递上来一只小小的荷包——荷包是女人会喜欢的精巧款式,但他们不至于以为一个荷包就能收买宫中女官,苏徽疑惑的将荷包接过,当着这几人的面打开,发现了一颗硕大的明珠,在这个时代,一颗如此之大且天生圆润的珍珠可遇不可求。
真是阔绰啊。苏徽这才正眼看了看这几人。
都是些陌生的面孔,衣着倒是光鲜,想来应是贵胄之后。
“几位是想要借我之手,将此物献与陛下么?”苏徽转着成色极佳的珍珠,故意这样问道。
“圣意难测,我等惶恐至极。”那人朝着苏徽拱手,“小小心意,孝敬女史大人,还请大人指点。”
指点什么?苏徽自己都想不通嘉禾在搞什么幺蛾子。曾经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长大了,心思没那么好猜了——想到这里苏徽倍感沧桑,他只是回到二十三世纪待了几天,就错过了一个青少年成长中最重要的几年,那篇分析夏文宗少年心理状况的论文他写不下去了,好气哦。
见苏徽沉默不语,另一个较为急躁的士子直接开口道:“请大人为我等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我等必有重谢!”
哦,这是打算作弊啊。苏徽面无表情的挑眉,扫视了一圈围住他的这几个人,“报上姓名、家世。”
他不是要帮他们,他就是想知道这群一心想要作弊的学渣到底是谁,有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记载。
这几人却会错了苏徽的意思,忙不迭的一个个自报家门。
听完之后苏徽长舒了口气,原来全是无名炮灰,放心了。
“尔等回去等候消息吧。”他说着,把东西塞回去后转身就要走。
这几人中有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从苏徽的表情之中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袖。
在这个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这一行为简直是大忌,更别说苏徽眼下的身份还是天子身边的女官。这人一时情急,却已犯下大错。
“你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呵斥。
有少年从远处奔来,指着那拽住苏徽衣袖的士子骂道:“好个胆大包天之徒,难道是想要在皇宫撒野?”
这人看着十四五岁,身姿笔挺容貌清朗,尤其是一双眸子格外明亮,有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疏狂。
“枉你们几个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这样不知羞!七尺男儿,对一个女子拉拉扯扯!”这一带偏僻,并无侍卫巡经,拦住苏徽这几人看起来又是权贵出身,也只有这样心怀热血的少年郎才会站出来替一个女史说话了。
“你这女人也实在不堪!光天化日之下,竟与外男私相授受!轻浮.放.荡!”紧接着,这少年又转头对着苏徽骂道。
刚刚还对这个少年萌生了几分感激的苏徽顿时有点想打他。
紧接着这个少年就开始指着苏徽和这几个想要行贿的人滔滔不绝的说教了起来,完全不给人辩解的机会也不许他们离开。并且他口才了得,引经据典,将他们几个有违礼教的人批驳的体无完肤,恨不得让他们马上自杀向孔丘、朱熹谢罪。
苏徽抹了把脸上的唾沫,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这是林毓,字秀之,未来端和朝的著名喷子,啊不对,是著名言官。嘉禾身边的火.铳、红衣大.炮,指哪喷哪,一生弹劾大小官僚无数,不高兴了连女皇也照骂不误。
……后来嘉禾被废,他辞官归隐,嘉禾被毒死之后,夏烈宗对外宣称姑母暴病而亡,又是林毓第一个跳出来质疑,甚至亲自从老家金陵杀到了紫禁城前,叩阙门大骂,要新任的皇帝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的结局嘛,自然是死了,被夏烈宗派锦衣卫暗杀。死时与嘉禾同岁,不过二十五而已。他的兄长为他收尸,找到了弟弟生前留下的遗书,方知林毓在赴京之前就料到了自己有去无回,遗书中说,此生未尝有后悔之事,为人臣者,尽忠而死,可瞑目矣。
林毓嗓门大,有不少远处的士子都听到了这边的喧哗,好奇的张望过来。
之前围住了苏徽的人现在想要走,却被林毓拽住,小喷子喷人还没有喷尽兴,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有人忍无可忍挥拳就要打他,拳头却在落下之人被扣住。
制止住了即将发生的斗殴的人是个高挑的少年,五官秀婉的像个女人,眼神却是坚毅冰冷。
“你是谁?”
“方延岁。”少年大大方方的回应。
方延岁,字辞远,帝师方凌崖的幺子,是史书之上明确记载的“帝党”。据说他这一生都忠于女帝……不过他的一生也并不算漫长就是了。他死在二十三岁,周嘉禾被废的前夕他正从距北京数千里外的塞北赶回,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被人一箭射死在城门外。他没能看到嘉禾被拖下皇座的那一幕,倒也是种幸运。
方延岁这时猛地瞪了苏徽一眼,道:“也请女史自重。”
他的话语虽然不及林毓那般尖刻,但毫不客气。
“女史既是陛下跟前伺候的人,更需谨言慎行,在试后随意与参选士子交谈,岂不让人误会陛下?”
不愧是未来的忠臣,还没见过女皇就已经开始站在她的立场上想问题。
苏徽百口莫辩,他明明是好端端的走着路,忽然就被几个人拦住了,他有什么办法。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了过来,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这群士子也不例外。
好在聚拢过来的人群之中总算有人肯为苏徽说话:“既然女史乃是天子身边的人,就不容我等无礼。诸位且先息怒,此事禀告陛下,由陛下裁决就好。”
苏徽看向了说话的少年,这是个熟人。
他衣着寻常,却自有一种从容清贵的气韵,能让人在人群之中一眼就注意到。周围的士子都有意无意的围着他站立,隐隐将他奉为了头领。他的模样和三年前有些许不同,脱去了稚气,风华正好,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像是一块温润无瑕的美玉。
内阁首辅重孙,昆山玉。
三年前苏徽还是云乔的是见过他,三年后他们重逢。在瞧见熟悉的面孔时,昆山玉稍显错愕,接着朝苏徽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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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徽(双目无神):他们不露胸肌、不跳女团舞、不阴阳怪气,但我果然就是和他们不对付
被欺负了,好气哦,对吧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