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打开, 里头放着的竟是被油纸包好的各色糖果,诸如五香糕、玫瑰糖、琥珀糖之类,是夏朝女孩们爱用的零嘴。
她拈起其中一枚, 眼中含着狡黠的笑, 宛若从前,“你当真以为朕会饿坏自己么?”
苏徽也跟着一起笑了,却是想起了过去他待在嘉禾身边的时候。似她这般大的孩子大多嗜甜, 嘉禾在做公主时被内傅段夫人等管得紧, 碰上喜爱的点心也不许多食。这小丫头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的, 背地里却悄悄攒了一堆的甜食,后来她信任苏徽,还叫苏徽帮她代为保管。
三年过去, 嘉禾的性情有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 可这方面的习惯却还保留着。堂堂九五之尊因为一盒子的糖竟能开心的像是个孩子, 只是这时她身边已没有了“云乔”, 所以装着甜食的木盒子, 她只能自己藏着。
苏徽想着心事,等到反应过来时,口中被嘉禾突然的塞进了一块窝丝糖。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身着龙袍的少女,而嘉禾往后退了几步, 只是笑。
“谢、谢主隆恩。”苏徽一脸懵逼的咬着糖含糊不清的说道。
唔,夏朝女性对于友谊到底是怎样定义的?难道认识才几天就已经发展到可以互相投喂的地步了么?
不对不对,嘉禾是主,他心中的身份是奴, 哪有主子将奴仆当做朋友看待的。她这是拿他当做宠物在逗弄了吧。
不对、还是不对——苏徽一向还算聪明的脑子因嘉禾突如其来的举动而超负荷运转了起来, 各式各样的猜测飞快的浮现又被他掐灭。
他也不是什么“追星脑”, 对于嘉禾虽然怀抱着仰慕, 却也不至于给自己戴上滤镜,短暂的思考了一阵子后,他不得不遗憾的承认,嘉禾眼下的举动看似是在向他示好,实际上……她根本还没有放下戒心。
她故意待他亲密,在他面前暴露出少女天真懵懂的一面,是为了蛊惑他这个“细作”,好使他露出马脚。
想通这点之后,口中含着的糖忽然就不甜了。他并不因嘉禾的多疑而生气,他反而有些怜悯她,做君王的称孤道寡高处不胜寒,她越来越像个皇帝了。
“你的伤口有记得抹药么?”嘉禾笑着笑着,目光落在了苏徽的脸上,于是那抹笑忽然就如同风中烟云一般消散了。
苏徽按住脸上的擦伤,点头。
“给你的药是高丽贡上的,据说在去疤方面有奇效。我今年开春时得到这药原本是打算给长姊的,但她不要。”嘉禾眼睫半垂。
“长公主面颊上的疤痕是许多年前留下的了,想来再好的药也都无能为力。”
嘉禾没再说什么,沉默的将盒子盖好藏回原处。
“陛下吩咐的事情,臣已经去做下了。”苏徽想不出该怎样化解这对姊妹的恩怨,只好用这来转移嘉禾的注意力。
“啊,很好。”嘉禾猛地想起了此事:“你替我传见礼部诸官,朕要与他们商议长姊的婚礼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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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靖长公主周嘉音自长业二十年起从军,三年内历经大小战役五十三起,胜多负少。
她是有资本得意的,多少夏朝的男儿都没能有她这般的勇毅。她自小长于狼烟烽火之中,如今那几个功绩显赫的名将,不是教导过她骑射便是指点过她兵法。虽说女子在体力方面天生就有劣势,荣靖照样能够率领着大军杀的胡虏丢盔弃甲。
可惜她也仅仅只是在军中待了三年就被迫回到北京城内,三年时间里,朝堂之上对于她的弹劾从未停歇过,一个女帝本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再加上一个在外作战的女将,一时间儒生们纷纷大呼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这些弹劾她听得烦了,她也清楚如果她继续待在军中积攒战功,就算成了卫青霍去病一般的人物都是无用的,文官一支笔,轻轻巧巧的就能将她的血与汗一并抹去。
何况她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军中,她的妹妹不会容许。
于是她索性急流勇退从形势大好的战场上撤回来了,这次她回来,就是为了与京城之中这群见不得她好的人好好的斗一斗。
而对方的招数简直让她觉得可笑,竟然寄希望于用婚姻来约束住她。她在战场上杀敌万千,难道会害怕一个丈夫么?
她反倒很是希望能够早些与杜榛完婚,不是她下嫁杜榛就此成为“杜周氏”,而是她以皇姊的身份与杜家联姻,将杜家的势力收为己用。
不过她猜,她的心思应该是被自己的妹妹给看透了。酸腐的文臣不懂她,她的妹妹却是对她最了解不过。
这几天她一直在京郊游猎,故意不理会朝堂之上的纷乱,就是行看看,她的妹妹将要如何对付她。
这日她回到紫禁城中她所居住的天晖阁时,很快就迎来了一个访客。
司礼监的宦官的带着皇帝拟定的谕旨到了她跟前,在见到这群人的时候,荣靖就知道,自己婚事多半是成了。
怎么,她的妹妹终究还是妥协了么?从小胆怯柔弱,大了也还没改。
宦官宣旨,说的是皇帝决定在紫禁城西皇城脚下为荣靖兴建公主府,并赐下了珍玩若干,为荣靖的新婚贺礼,同时圣旨还絮絮叨叨的的啰嗦了一大堆,是在讲要用何等规格为荣靖主持婚礼。
荣靖听着听着只觉索然无味,懒懒散散的谢恩领旨,站起来之后,她见到了自己的妹妹。
嘉禾就站在传旨的宦官身后,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荣靖。荣靖不慌不忙,任她打量。
“恭贺阿姊新婚。”嘉禾抿唇笑了笑。
“是真心实意恭贺?”荣靖斜睨着她,“是真心的,我也不收。阿禾吾妹,你可要小心,今日群臣能够齐心协力的逼迫我完婚,明日便能胁迫你。”
“胁迫?”嘉禾走进室内,在荣靖房中的太师椅上坐下,“阿姊分明是很乐意的。”
荣靖笑而不语。嘉禾清楚她的心思,她也就不必废话什么。
“朕并不愿意看着阿姊出嫁,但先帝赐下的良缘,朕不能干涉,惟愿阿姊婚后和美,夫妇平安。”
荣靖忽然觉得烦闷无趣极了,“阿禾,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的?”
“长姊即将出嫁,身为妹妹,难道不该祝贺?”嘉禾反问。缄默了片刻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有想到,长姊还愿意唤我‘阿禾’。”
荣靖背对着妹妹,良久后开口道:“我也未曾想到,离开三年,天晖阁还和过去一样。”
三年时间里,是嘉禾一直命人定时清扫这里却又并不打乱阁中布置,等着长姊回来。
“听着阿禾。”荣靖忽然凑近嘉禾对她说道:“你我姊妹二人必须要斗下去,他们不会容忍我们和睦……”
说到这里她又猛地闭嘴,不再讲下去。
嘉禾看着她的眼睛,微微颔首。
他们不会容忍她们姊妹和睦。
他们……
究竟有谁呢?
*
可即便荣靖说了她们姊妹之间无法和睦,在两个月后荣靖大婚的时候,嘉禾也还是给足了这个长姊排场。
夏朝开国至今,这是第一桩皇家的婚事,因为没有旧典可循,礼部的官员只能参考前朝规章,但在制定婚礼流程的时候,嘉禾插手进来,下令将荣靖大婚的规格拔高——拔高到了仿照前朝亲王的水准。
“既然我一个女人都可以做天子,那么阿姊身为我唯一的手足,凭什么她的婚礼不可以按照亲王的规格来?”在被问起缘故的时候,嘉禾这样解释。
何况荣靖不仅是她的手足,还是立下了战功的将领。
嘉禾没有给荣靖封实权官职,甚至在赏赐将士的圣旨中都不曾提到荣靖,好像这三年来荣靖没有在北疆厮杀。她仅仅只是赐予了财帛作为褒奖,却又在荣靖成婚之时,以军礼相送。
她的一切行为看起来都矛盾不已,却又在臣子们的容忍范围之内几番试探。
谨守规矩不留把柄的同时竭力寻找规矩的缺口,这是嘉禾自小就擅长的事情。
民间都说,皇帝给予自己的姊妹如此盛大的婚礼,必然是与长姊感情深厚,纷纷赞皇帝友爱手足,可是在荣靖出嫁的那天,嘉禾却又称病不曾出席,叫在场的臣子们内心揣度不已。
当荣靖和杜榛拜堂行礼的时候,嘉禾正在翻看一份由苏徽整理上来的名单,名单上是京中五品以上文武大臣的年轻子侄。
“等到婚礼结束之后,你把内阁的人找来,”嘉禾头也不抬的对苏徽吩咐,“朕要和他们商量,该怎样封赏驸马。”
杜榛已经因为娶了荣靖而获封定安伯,但这还不够,嘉禾要给予杜榛更大的荣耀与权势——虽然这会变相的助长荣靖的实力,但现在的嘉禾管不了许多。她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什么是“夫凭妻贵”,要让那些野心勃勃的少年郎们眼热心动。
她抬手,用蘸了朱砂的笔在纸上圈出了几个名字,对苏徽说:“这几家,盯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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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靖:我只是想和杜家联姻,我的妹妹更狠
荣靖:她想把有权有势又好看的都套牢了
嘉禾:做皇帝的不搞选择题,我全都要
小苏:……等着我去哭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