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银钗搬入慈宁宫已有三年, 成为了太后的杜银钗不再如从前当皇后时那样每日都需花费大量的时间在妆容服饰上,可模样看起来反倒比作皇后时还要年轻几分。
如今这紫禁城中再没有谁能够束缚住她,她当然恣意。
只是眼下她碰上了一桩事情, 使她颇为头疼——这便是她长女的婚姻大事。
三年前她就为此烦忧过了, 后来她的丈夫直接做主将荣靖指给了杜榛。杜榛是她的侄儿,这样的婚事对她有利,因此她也就没有反对。
至于三年后……三年后她也依旧不能反对。
杜榛或许不是眼下最适合迎娶荣靖的人, 可他们二人的婚事是由先帝亲自定下的, 如果她站出来反对——或许能够成功, 可成功之后必然会使功勋与她离心。
她当年依靠着十三家勋贵的势力才将自己的小女儿送上了皇位,但她也清楚,那群开国的功臣都是如豺狼虎豹一般的性格, 稍有不慎, 他们就会是亡国的逆贼。
她的丈夫在死前试图削弱勋贵, 而她迟早也是要走上她丈夫的老路的。只是还不能这么早的就将她真实的意图表露出来, 眼下对待那些人, 最好还是以安抚为主,将荣靖嫁过去能够让他们定心。
只是这样一来,就注定会委屈到长女。
又及,她实在不知道小女儿到底能不能懂得她的良苦用心。
杜银钗寝殿的窗前悬挂着一只鎏金鸟笼, 笼中是南方贡上的画眉,小小鸟儿毛色鲜亮啼声悦耳,杜银钗很是喜欢。她站在笼子前,用团扇的扇柄懒散的逗着鸟儿, 鸟儿在笼中跃动, 她漫不经心的思考着眼下的难题。
“陛下身边的董女史到了。”慈宁宫的宫人告诉她。
“何事?”
宫人将一木匣呈交到了杜银钗面前, “奉陛下之命将此物交给太后娘娘过目。”
杜银钗微微扬了扬下颏, 宫人将木匣打开,将匣中的奏本取出双手递到了杜银钗面前,她拿过来看了几眼,看完之后神色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翠色的长眉稍稍舒展了几分,“我儿倒也不蠢。”她小声说着,用扇柄一下又一下的推着鸟笼,看画眉在笼中惊惶的扑腾。
杜银钗对自己的两个女儿都不算满意,长女锋芒太过,次女缺少血性。如果能用荣靖去打磨嘉禾,再用嘉禾约束住荣靖,那是最好不过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乐意看到自己两个女儿斗起来。瞧瞧,她那个一年四季都龟缩在乾清宫中的小女儿这不就因为长姊的缘故终于试着从她的龟壳子中爬出来了么。
只有一点——同室操戈若只是小打小闹就随她们去,可要是闹到了煮豆燃萁的地步……为了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她少不得要努把力多活几年,好好镇住她们。若真到了要牺牲其中一个的时候,她也能尽量保住败者的性命。
“传杜榛。”她抛下扇子,对身边的宦官说道。
杜家的四公子很快被带到了她的面前,这个名义上是她侄儿的男子今年将将二十岁,模样生得不差,头脑也并不坏,杜银钗以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倒也暂时没能挑出多少毛病来。
如今的杜榛与少年时大有不同,在经过三年前那场牢狱之灾后,昔年轻狂.浪.荡的纨绔终于学会了收敛性情,杜银钗听说这几年杜榛一直在用功读书,只不过读的不是科举要考的四书五经,而是书画琴棋。也好,调养心性。杜雍心知这个儿子没有入仕为官的命,于是也不强求什么,还为杜榛请了不少画院的名家为西席,一门心思将儿子教成了一个彻底的文人。
“凌蔚。”杜银钗和颜悦色的唤侄儿的字,“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杜榛规规矩矩的回答她,“前些时日又病了一场,只不过托太后娘娘的洪福,这几天又好了。”
“家中可还和睦?”
“长兄孝顺继母,每日侍奉从不敢忘。虽偶有摩擦——但也并不要紧。”
“后宅是否宁和?”
“侄儿自七岁之后便不再轻易走入女眷居所,后来几位兄长各自娶妻,侄儿更加谨慎,从不敢逾礼,但听说长嫂贤良,想来能料理好后宅事务。”
杜银钗微微颔首。
她的这个侄儿是真的今非昔比,一番对答毫无疏漏,用词委婉谨慎,却又句句都是实话。
做驸马的就该这样,既要圆滑,又不能过于圆滑,最重要的是谨慎,谨慎才能保住性命。
“凌蔚,三年前先帝曾为你与长公主定下亲事,如今你可愿完婚?”
杜榛当即跪下就要答应。
杜银钗却打断了他,“凌蔚,虽说为人臣者不可忤逆君王,但你是我的侄儿,我对你终究还是存有私心。你好好想想你的答案,若你不愿迎娶你的表姊,姑母也不会强求。”
不强求是不可能的,杜银钗只不过是在试探这个年轻人罢了。
杜榛朝着杜银钗一叩首,“能够迎娶长公主是侄儿最大的幸事。”
“幸事?”杜银钗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跪在地上的杜榛没能看清她的表情,“即便会给你家带来祸患,你也认为是幸事么?”
俯首的青年呼吸声稍乱了些,却很快又道:“父亲这些年身子每况愈下,三位兄长无心仕途,杜家的荣华或是没落,系于太后娘娘一身。娘娘要杜家生杜家便生,要杜家死,杜家便死,杜家上下,不会有半句怨言。”
杜银钗抚掌轻笑,“真是个聪明人哪。好,那你便回府准备吧,准备迎娶哀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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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皇帝是这天底下最富贵的人,可要苏徽来看,还真不一定。
他曾经在还是宁康公主的周嘉禾身边侍奉过,对比了一下嘉禾在做公主时和做皇帝时的待遇,结果发现嘉禾这皇帝当的还不如公主。
内心的吐槽当然不能说出来,他得扮演好自己乡下丫头的人设,在宫中无论看见什么,都要露出新奇羡慕的表情来。
演戏很累的,当苏徽看见嘉禾的晚膳时,终于彻底演不下去了。
从各种史料来看,夏朝初年皇室的用餐规格可谓奢侈,通典、会要、起居注这类的书籍中记载了夏太.祖一顿普通晚饭一共所需的菜品,荤、素、汤和甜品加在一起,大概有八十多样。其中不少菜名一看就很高大上,后世的学者研究了半天都猜不出那些都是什么。
苏徽在嘉禾传膳的时候把微型录像机都打开了,满心想着要好好研究一下夏朝宫廷的饮食,回去好写一篇相关的论文,结果尚食局的人端上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你这是怎么了?”苏徽一脸复杂纠结的表情理所当然的引起了嘉禾的注意力。
“臣在想,陛下竟然如此节俭……”苏徽盯着桌上的那几盘分量不多的素菜,强忍着内心的崩溃说道:“这实在是万民之幸啊。”
这个时代吃不起肉的人一抓一大把,可她周嘉禾堂堂皇帝,她至于么?她还在青春期啊,青春期的小孩子不多吃点是会影响身体健康的。
“北方战事还未结束,每年都要耗费粮钱的数目庞大。京中若是仍旧奢靡成风,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故而是朕自己提议,削减皇宫开销。”
这是她傀儡生涯中第一次主动开口在朝堂之上提出自己的政见,而满朝文武虽然不愿见她染指朝政,却也不得不同意她这一提议,为了边关将士,天子带头节俭,这怎么看都是不容反驳的仁政。
对于嘉禾来说,每顿少吃几道菜,每年少穿几声新衣裳不是什么大事。她要的是借助“仁政”为契机,撬开朝堂针对她的壁垒。何况这政策推行下去,还能为嘉禾换来美名,是划算的买卖。
苏徽不记得《实录》或是《惠敏帝纪》中,端和初年有削减皇室用度的政策,也许又是一处史书的疏漏吧。
“那陛下也不至于连一点荤腥也不沾。”
“朕当然不会每日茹素。”嘉禾说:“只是这次长姊回来之时,恰好前线败了一场,死了三万将士,朕茹素是为了悼念死去的将士。”
苏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了一声高明。
荣靖似乎这几年在边疆立下了好几场战功,可是临到回京之前,边疆却又败了一场。嘉禾以皇帝之尊为死者悼亡,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开,百姓们念叨着这事,反倒会渐渐的不再提前些年荣靖立下的战功,短时间只记得边关死了三万人,以及皇帝如何仁慈。
《惠敏帝纪》中还说什么嘉禾登基之初毫无建树,可这小姑娘的政治素养分明挺高的。
“随朕来。”嘉禾放下嵌银木箸之后,忽然朝着苏徽招了招手。
苏徽好奇的跟上,嘉禾领着他穿过乾清宫的重重幔帐,一路走到了寝殿。她脚步轻快的在自己的房间内翻找,没过多久捧出了一只雕花的木盒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