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将军有急事先走了, 她让你等会和她进行视频通话。”坐上行驶器之后,章教授对苏徽说道。
因为知道苏徽和母亲关系恶劣,他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 已经在心里想好了一大串“以和为贵”、“理解父母”之类的说辞。
结果苏徽只静静的趴在窗边看着行驶器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懒洋洋的回复了一句,“哦。”
“苏将军让你回来也是为了你好,这个实验毕竟是危险的。听军部的人说, 他们把你接回来的时候, 你差点就死在了‘白鹭观之乱’中。”
史书没有记载白鹭观所发生的事情, 苏徽将观内的见闻传回二十三世纪之后,历史学者们马上给这件事起了“白鹭观之乱”这样的称呼,并从各个角度入手对其开展分析研究。
“哦, 那替我谢谢我妈妈。”苏徽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么道谢的敷衍, 你亲自说给苏将军去。”
苏徽依旧靠着窗子, 一言不发。
行驶器的运行速度飞快, 往窗外看其实根本看不清什么, 他的眼睛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看见学生这副样子,章教授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给他来场心理辅导。多少天才最后陨落都是因为成长路上的不寻常经历造就了变态的性格。
“小苏……”
章教授才起了个开头,苏徽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老师,我没事的。”他坐直转头看着自己的博导,露出一个微笑,“我都习惯了。”
“习惯……什么了?”
“没什么。”苏徽又闭上了嘴。
习惯了和母亲永远的僵持, 习惯了不与人说出自己的内心。
“小苏, 你的家庭状况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章教授倒也并没有因苏徽抗拒的态度而生气,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十八岁吧。那时候你还是云教授的学生。在端陵的发掘现场我见到了你, 那时候你看着周嘉禾的遗骸发呆,我过去和你说话,觉得你这个年轻人真是有意思极了,就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研究这位女皇。你一口就答应了。”
“嗯,我还记得。”
“小苏,我一直以来都很欣赏你对学术的执着,但你要记住,过分的执着会把人变成疯子。你走得太急了,不妨偶尔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下。苏将军作为一个母亲或许是过分强硬了些,但她是个聪明人,不让你去夏朝,是为了你好。”
“我退出时空穿梭实验组之后,这场实验还将继续,对么?”
“……对。”
“这场实验的危险究竟在哪里?”
“首先是设备上的,我们把实验体投放到几百年前,就像是在放风筝,只靠着一根细线牵连,线头万一断了,风筝就回不来了。其次是时空的排异性,对于夏朝时空来说,你是个外来客。你在这个时空之中,时间的流速是不同的。具体的原理科研组的解释太过复杂,专业不通,我听不懂。”
“我大概懂。”苏徽说道:“我在夏朝待了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我的外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当然,只有一年的时间而已,有变化我也看不出来。可是我在去到夏朝之前,不小心被小刀划伤了手指。”苏徽摊开手,那条伤疤现在仍然清晰,“我在夏朝停留了一年多,伤疤还在,愈合得十分缓慢。”
“也许你在夏朝待上十年二十年,你会发现自己始终都是个年轻小伙子。”
“这岂不就是变相的长生不死?”
章教授笑了笑,“不知道,还没有人进行过这样的试验。时空的排异性究竟强大到何种地步我们也不清楚,也许你最终会被抛离这个时空,而后被卷入时空乱流之中,也许你会被这个时空所同化——这样你就回不来了。”
苏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其次是时空本身的不稳定性。亚马逊丛林之中蝴蝶扇动的翅膀可能会酿成风暴,你在异时空无意之中改变的一件小事或许都有可能造成历史的改变。时空改变的后果,我们目前不敢尝试——听说过祖父悖论么?”
“听说过。是几百年前就被提出的经典悖论了,假如一个人回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那么他就无法出生,可是如果他不存在了,又是谁杀的他祖父?”
“在无法证明平行时空之前,我们对待时空的问题必须要谨慎,稍有不小心,可能会引发毁灭性的后果。”
“可是……”苏徽犹豫着开口。
“怎么了?”
“军部的人从夏朝带回了一枚还未发育完全的胚胎。这算不算‘蝴蝶翅膀’……怎么?这事您不知道?我以为这是经过项目组集体审议后通过的安全决案。”
章教授目瞪口呆,“这我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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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把苏徽送回家的章教授急匆匆的在半路上把苏徽放下,然后转身就往科研部去了。
看样子他是要去找科研部对线,那群搞科研的人内部出现了分歧,一派不停的强调要维持时空的稳定坚决不能干涉历史,另一派则要激进大胆得多,居然授意军部带走了赵贤妃腹中的胎儿。
苏徽很好奇这群人究竟是要干什么,不过他现在好像也掺和不进去。国家高层的大佬们相互battle,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做自己的研究比较好。
章教授嘱咐他去和苏潆通话,苏徽站在路中央纠结了足足十分钟,点开了视频通讯请求。
然而另一端接通的是苏潆的助理,年纪和苏徽差不多大的貌美小白脸告诉苏徽,将军在月球的会议已经结束,现已赶往木卫二参观军事基地新研发的武器。
“参观完之后呢?”
“之后是与八国首脑的和平协商会议。”
“再之后?”
“是火星上的名流晚宴。”
“再再之后?”
小白脸羞涩一笑,“那是我和将军的私人约会时间。”
“……所以母亲要我联系她,指的是?”
“指的是三天后的二十三点半至二十四点,她有空。”
苏徽面无表情的掐断了视频通话,然后翻出苏潆的联络号码,熟练的拉黑。
生气吗?不生气。他刚才和教授说他已经习惯了,这不是谎话。
站在路上大概又发了十分钟的呆,苏徽跳上了一辆公共行驶器。
他不打算回家,想想只能去老师家里。
不是刚才和他分别的博导章教授,是曾经给予他史学启蒙、并且在他读硕士期间担任过他导师的社科院退休院士云教授。
在二十三世纪的医疗技术下,云教授即便眼下已有九十多岁,却仍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她一生没有结婚,也没有选择孕育子女,终生与学术为伴,苏徽赶到她家时,她正在恒温室的窗边,做着日复一日的古籍保养工作。
云教授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张誊光,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收集到了她能找到的所有与张誊光有关的资料或是资料副本。在纸笔早就被淘汰的二十三世纪,她家中还存放着如山的古籍,那大部分都与张誊光有关的文献。
在二十三世纪,不结婚不生育将终生都奉献给事业的人不在少数,但苏徽隐约觉得老师和那些人不一样。
她不是简单的想要追逐名利,而是对自己的事业到了痴迷的地步。
“老师。”苏徽在老人面前坐下。
“回来了。”老人自然而然的微笑,招呼他喝茶吃点心,就好像是看见了孙子放学回家的普通祖母。
“去了趟夏朝,见到了张誊光。”苏徽将储存着张誊光相关资料的硬盘递到了老师面前。
里头的东西其实就那么一点点——因为当时他急着回宫去见嘉禾,并没有和张誊光进行多少交流。看着导师满是惊喜和期待的眼神,苏徽有些心虚。
云教授的手抖得厉害,她点开硬盘,苏徽录下的张誊光的影像霎时被投映到了她的面前。老人泪水纵横。
苏徽没料到她会这样激动,连忙坐过去安慰。云教授摆手,“我只是太高兴了。对于我们这种做历史研究的人来说,能够亲眼见到自己为之付出心血的人,是幸运的事情。古往今来那么多史学家,大多只能在坟前凭吊怀古了。”
云教授是有神论者,一直坚信人如果有灵魂的话,她的前世必然是张誊光的故人。
也许长期关注一个人久了就会不自觉地与那个人成为知己,觉得他们在灵魂上是相通的。
苏徽会选择学习历史,正是受了云教授的影响。后来他十八岁的时候见到了周嘉禾的陵墓,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推动着他去了解她,就如同云教授将张誊光奉为信仰一样,他也将数百年前的这位女皇当成是自己需要为之奋斗一生的对象。
在去往夏朝之前,科研组为他拟定假身份,问他在夏朝还叫“苏徽”吗?他摇头否决了,用上了硕导的姓氏。
家用机器人给苏徽沏来了红茶,在袅袅水雾之中,云教授问他,“对了,你见到夏惠敏帝了吗?”
“见到了,但又分开了。”苏徽黯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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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就去古代了
小苏是永不服输的叛逆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