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人会认为,不论如何,荷包鼓鼓就万事大吉。
其实是有所不知。即便好年景,种了棉花也换不了几个钱,因为朝廷逐级派人下来收棉花,然后逐级盘剥,为了自己多搂点,落到百姓头上便只剩下了一斤棉花仅给一文钱,这还是在上缴规定数量棉花之后的额外“恩赏”。
你不卖?可以。有的是人卖。而且你不卖,就等着棉花着火,家人进牢吧。
所以,只能任由盘剥。
可是今年不行了。棉花收不了,又没钱买“进口”粮,朝廷不闻不问,还派官员收缴定量的棉花,交不上来就抓人打板子,进大牢,连牢饭都没有。
想活命?行,拿钱来赎!
百姓苦不堪言,每家都有饿死的老少,有的甚至全家毙命。有的人家忍受不了,一家老小都上了吊。
而朝廷自始至终除了收缴棉花无丝毫开仓放粮之意,出入用度依旧锦衣玉食。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若按无涯的纪年,便是大历一百九十一年,然而从元玦天朝到各诸侯国,皆是五月初五,就在王公贵族与朝廷上下欢度端午佳节之际,晖国与北戎接壤的边境小城婩城揭竿而起,甚至还暗合了北戎的蛮子,一同向国都封夌推进。
起初,晖国国主北华弶还不屑一顾,只下旨令义军所过的郡县出兵,极力镇压。
怎奈那些士兵亦是百姓出身,家人挨饿或致死,岂能不伤心?又恨朝廷不顾百姓生死,强征暴敛,予取予求,于是纷纷倒戈响应,有的地方竟是杀了守城的郡守,大开城门欢迎义军。
北华弶这才急了,可是这时,晖国已经乱作一团,各地均爆发了起义,有的相互联合,继续往封夌推进,有的则自立为王,建了新国,只有少数地域认为北华家族统治了千余年,乃天命神授,继续苦苦坚守,然而在四围强大的攻击下,已是强弩之末。
眼瞅着晖国就要四分五裂,北华弶向周遭诸侯国求援,怎奈各国乃至元玦天朝都装聋作哑。
天朝是因为他每年收获颇丰却出手小气,朝觐只上那么一点点拜礼,都不如一个刚健的小诸侯国。
各大诸侯国则巴不得别国乱成一团,这样就少了个敌人,而那些新建的小国只需稍加拉拢或威胁,就成了自己的属国,又怎会坏了自己的算盘?
无奈之下,北华弶只得向无涯国主千羽墨求援。
说来也怪,北华弶虽然每年都要借棉花从无涯拉走大量的金子,却一直瞧不起千羽墨,说他昏庸无能品位差,而自己则智慧无穷,竟然仅靠棉花就可富国强兵。尤其是去年,因为“出口”的棉花在入关检查时被发现了黑心棉,险些被无涯拒收,北华弶便更恨上千羽墨一层,说他无端挑剔,气量狭小,于是便在诸侯会盟上唆使别国刻意刁难,却不想风水轮流转,如今却要求千羽墨出兵,救他于水火。
千羽墨歪在水纹荷花红木榻上,声情并茂的朗读了北华弶的求援国书。
虽为求援,遣词造句却异常傲慢,就好像是施舍无涯一个讨好他的机会似的。
洛雯儿瞄着千羽墨的得意,后者在读到兴起时,微张了嘴,停顿,于是她便将指头大小的樱桃填进他的嘴里。
他却冷不防的衔住她的指尖,斜飞的凤目尽是暧昧,终于把她惹恼了。
她抽出手指,看着上面的两个牙印:“如今你高兴了?多年的阴谋终于得逞了……”
千羽墨大笑,将她捞到榻上搂在怀里,使劲亲了一下:“早在那时,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心灵相通!”
“呸!”啐了他一下,转而不解道:“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还不出兵?”
想了想,皱了眉:“对,暂不出兵,谁让他态度那么傲慢,好像是谁要求着他似的!”
“他也撑不了多久了。”千羽墨平躺在榻上,一手枕在头下,眼睛望着繁丽的藻井:“而今只看他要开出什么条件,或许咱们无需耗费一兵一卒,便会有极大的收益呢……”
事情果真按照千羽墨的预计在有条不紊的发展着。
北华弶初次派使者递求援书,并未谈及要如何酬谢无涯,此书遂同石沉大海。
七日后,再递,态度和缓了些,“小心翼翼”提了金银的数目,却只换了无涯国主的一声“嗯”。
三日后,又递国书,这回将金银翻倍,然而只得了千羽墨的莞尔一笑。
又三日,来自晖国的茹妃跪在碧迟宫外。
七月,正是白日骄阳烈烈,夜晚凉风瑟瑟的时节,千羽墨遣人好生劝慰,然茹妃就是不肯离去。
洛雯儿隔着梅花竹叶的镂花长窗看着那个如他的王兄一样傲慢的影子,莫名的设想若今日受难的是无涯,乞求晖国来救,这位娘娘又当如何?
正自出神,忽见茹妃抬了头,恶狠狠的睇向这边,那眼神犹如地狱饿鬼,令人心底生寒。
第二日,国书四至,这回晖国极是诚恳,直接割让与无涯毗邻的二十座城池,以求无涯出兵。可见情况到底紧急到了什么程度,而且末了还说,派兵的时候麻烦捎带运些米粮。
原来,北华弶一向愿意与千羽墨比富,拿棉花换来的金银都极尽挥霍,粮库竟然没存下多少粮食,因为他觉得只要有钱,天下没有办不到的事。
结果这回义军包围了封夌,哄抢了粮库,各地郡县的长官跟他们的国主一样,也是不习惯存粮,且均被义军抢占或围城,要么就是地处甚远,鞭长莫及,根本无法救助国都。而各诸侯国均是袖手旁观,竟一时出现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的尴尬。
千羽墨觉得时机到了,在派出龙翼军并馈赠米粮的同时,大大方方的接受了晖国的谢礼。
☆、416决胜千里
更新时间:2013-09-04
说来也奇了,这边无涯收下二十座城池的消息一经传出,晖国有好多义军都散了,不少百姓打各地奔往那二十座城池,强烈要求做无涯人。
且不管北华弶连妒带恨是如何的咬牙切齿,千羽墨这边却是得意洋洋:“谁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孤不需费一兵一卒,照样可以拓展疆土!”
的确,打仗不仅消耗兵力,亦消耗财力物力,无涯这几年在棉花方面的开销比之二十座城池的固有资产以及日后带来的收益,还有此举在天下的影响力,可谓是微不足道了。
这笔大生意做得是相当成功!
此等智谋,此等耐力,亦可谓天下无敌!
当然,千羽墨此言亦透露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也难怪,一直被人拿来和那位开疆拓土的战神相比,一直说他配不上这个王位,他心里定是窝了团火吧。
所以这一日,他分外开心,却偏要做出一副无可奈何之态:“唉,这么多的人,偏要归顺于我,孤也没有办法啊!”
然而谁不知他是在说反话,于是碧迟宫内外皆是喜气洋洋。
洛雯儿看着他的眉目飞扬,在替他开心之余又有些担心:“虽是得了二十座城池,可是又来了那么多人……”
千羽墨袖子一挥,仿佛指点江山:“来多少都养得起!”
洛雯儿倒不是担心无涯的国力,因为在这个时空,人力即是财力,只不过……
“这些人,鱼龙混杂,万一有人心怀不轨……而且,他们现在是因为在晖国生活不下去,才投了无涯。但是天灾能有几年呢?人总是故土难离,万一到时想回去,万一北华弶又使了什么招子,到时……”
“你觉得该怎么办?”千羽墨黑眸闪闪。
洛雯儿在来回踱了几个圈后,沉眉道:“我也是在别处看来的……但凡要收复一个民族,或是新占领了一块土地,多是要派自己的人过去杂居。这样年深日久,他们相互通婚,生儿育女,也便不分彼此,就好管理了……”
千羽墨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但现在还不是施行的时候。”
对上洛雯儿的质疑,笑:“你也担心鱼龙混杂,那么派了咱们的人过去,岂非是给他们设计欺负?”
“咱们也可以派一些人过去‘潜伏’……”
千羽墨摇头:“现在过去,就连那些没有歪心的都要生了杂念了,因为那二十座城池,在他们心里,还算是晖国的地盘,你也说,他们的心怕是还不够安稳,若是咱们的人过去,岂非是要被怀疑设计他们?到时矛盾激化,就不好办了。”
洛雯儿皱了眉,又转了两圈,忽的眼睛一亮。然而回了头,正见千羽墨笑着看她,她便知,二人想到了一处。
这所谓想到的一处,便是来自现代的一个政治词汇……一国两制。
“晖国的一切旧制、风俗皆不变,宾至如归嘛。”千羽墨歪在红木榻上,悠然自得:“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晖国人又只会种地,那么土地一定紧张。无涯的西北倒是有许多闲置之地,不知他们可是愿意前往……”
洛雯儿眼睛一亮……如此便是施行了分化政策,人少了,想闹事也便缺了基础,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社会安稳。
“至于土地嘛,他们自己划分,先到多得……”
洛雯儿眉心一紧……虽然此举促进分化,可这不是制造矛盾吗?
“人心多是贪婪的,到时定是要闹,然而也只有当事情乱起来,才好揪出那些个奸细!”
的确,若当真民变,定是有人蓄谋已久,煽风点火,便可将这些人抓起来。一是肃清了队伍,一是杀一儆百,一举两得。
千羽墨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呢?
洛雯儿眨眨眼,偏要给他出难题:“若是一切皆按你所言般发展,难道当真允许他们自立自治?你要替晖国养着这些人?”
“当然不是!”千羽墨一把搂过她,抱在怀里:“他们一乱,咱们就可以借机派兵,表面维持秩序,实则揪出内奸,顺便建立官府,加强管理。”
“这些人定是有整个家族迁来的,正好选几个德高望重的族长,参与整治。”习惯的揉捏着她的小指:“别只想着往他们那里渗透咱们的人,也可让他们的人参与咱们,这样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是把他们当成一家人,也就不好生歪心了。但这人员的选择一定是要层次不齐,彼此不很和睦的,否则连成一心对付咱们派去的人,可就惨了。”
洛雯儿心想,这不是千羽墨在朝堂上耍的手段吗?让世家彼此争斗,他便可坐山观虎斗,虽然世家对他并不以为然,也总比联起手来对付他的好。
“他们若是非要闹,便闹去,人来得太多,总是要清减一下的。”
这便是政治,有时未免残忍,就如同一个人,若想讨得所有人的欢心,便很有可能里外不是人。
“到时给这二十座城池的人免税三年,迁往西北之地的则免五年,并奖励垦荒最多者。得了实惠,他们还哪有心情闹腾?”
长出一口气:“然后慢慢的一切步入正道,商铺酒肆也都建起来了,就可以往里渗入咱们的人了。”
千羽墨转了身,一手支颐,兴致勃勃道:“云彩,正好可以将天香楼的分店开在那……”
洛雯儿的眼睛也亮了。
于是二人又将开店细节人员安排等商讨了一遍。环境倒不用细调查了,因为此番巡游,恰恰路过那二十座城池,当时二人还易容到里面逛了逛。
而眼下,洛雯儿不禁怀疑,今日的结果,是不是早就在这只狐狸的意料之内?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也只有他,方能于谈笑间,令樯橹灰飞烟灭。
将来若一切步入正轨,商旅往来,自是可自然而然的实行民族融合,总比迁移人口来得可爱,否则无涯人民如此爱国,怕也不肯同外来人杂居呢。而若以发配为名进行操作,别说无涯人会心生怨气,这些辛苦投奔的晖国人又会如何作想?
她看着千羽墨细心为她按摩的手指,若有所思道:“如此一来,这些座城池与西北荒凉之地的富庶指日可待,那么北华弶……他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嗤,他能有什么想法?”千羽墨轻声一笑,很是不屑:“舍了这二十座城池,便等于割了他一大块肉,就算他想收回来,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钱!”
“你打算继续卖棉花?”洛雯儿有些忧心忡忡:“可是这回他八成是明白你在算计他,还会上当吗?”
“有些人,只看眼前的利益,只要有钱,哪管是否上当?挥金如土的日子过惯了,如何能忍受贫寒?否则这回他只要坚持一下,待别的诸侯国醒过味来,也未必不能帮他,可是他挺不住啊。而且晖国,几十年内怕是无法更改种棉花的习惯了,因为土地和人一样,是有习惯的。你若不信,我现在就跟他说,以后不再要他的棉花,他定恨不能飞来跪着求我!”
她乜了他一眼:“听说无涯国主又以相同的手段在茳国养了一群羊?”
他凤眸一眯,翻身将她压下:“怎么是相同的手段?这可是羊啊!而且咱们有那个须乌王,他可是自愿为咱们效劳的……”
提到这个人,就难免让人想起那几个妖娆的舞娘,洛雯儿的脸色便是一黯。
吃醋都吃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是不肯彻底的属于他呢?
千羽墨暗叹,翻过身来,躺回到原处。
总想尽情的宠爱她,然而现在的接近,于他们任何一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所以他即便为无涯兵不血刃的拓展了近千里的疆土,可谓意气风发,只是一想到眼下虽美人在怀,却无福消受,顿觉前途灰暗。
手却依旧没有放开她的小指,轻轻的揉捏着:“再说,北华弶今后怕是也没有什么精力对付咱们了。这次民变,晖国境内又多了不少小国,北华弶是想扑杀,可人家就能坐以待毙?而且他只顾自己享受,谁又愿继续被他奴役?晖国,怕是要乱上好一阵子了,到时咱们再来点‘支援’……”
支援?
洛雯儿初时不解,转瞬明白……千羽墨的支援,怕是要暗地里扶持那些小国与北华弶对抗吧?如此晖国一乱,北华弶平定内乱尚分身不及,哪还有工夫复仇?而且晖国的经济命脉,或者说是他的个人享受皆掌控在千羽墨的手里,他若是使什么幺蛾子,只能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千羽墨见她神色现出了然,不禁暗自赞许……论悟性,即便是世间男子,又有几个及得上他的云彩?
“你还记得轩辕尚所提的神龙一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