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讲究民主的人都很受欢迎。所以月根本就是杀手界里的人气王。月每个月都会在自己的个人网站上,公开他“想”杀死的人。这些额头长了靶心的倒霉鬼为何名列榜上,全靠月先从各种媒体收集数据(不幸的,身为名人是必须的被杀要件,原因后表),其后再想办法透过访谈与近距离观察,加以判断,过滤筛选。但这些垃圾究竟会不会遭到清除,则会交给社会大众决定。民主的第二步。
猎头网站里,月会替这些“目标”附注一串阿拉伯数字——价钱。价钱的标准通常都很高,是一般杀手价码的十倍,甚至二十倍。这样的高价也是理所应当的。月的猎头网站是公开的,这些害虫一旦看到自己的照片挂在上头,不吓得加派保镖将自己团团围住才怪,会变得难杀很多。
网站上附有好几组瑞士银行的秘密账户,不同账户针对不同害虫。任何人都可以透过各种方式跨国转账,成为赞助杀人的雇主之一。金额没达到,月便不会动手。他会平息心中那股想要除之后快的冲动,甚至反省,自己为什么会列出社会大众觉得没有必要除掉的人呢?
“算他们狗屎运。”有时,月会笑笑释怀。但他依旧信仰,那些照亮这个世界,因信仰而伟大的烛火。
“《time》,亚洲地区年度最受欢迎人物。杀手,月!”
就是这么回事。月,居然成为家喻户晓的杀手。一个不接受任何单一委托,架设网站邀请大众聘雇自己的正义杀手。
想为民除害却无法亲自动手吗?欲站在集体正义的一端吗?迫切希望某个恶贯满盈的坏蛋消失在这座城市吗?捐助你能提供的金额,捐助你的正义,捐助你灵魂里最珍贵的部分。一旦瑞士银行账户内的数字飙升到月所定下的界限,一把枪便会装填好子弹。嗖。
“月会出动!”于是报纸上便会出现这个斗大的标题。
“月又得手!”半年内,报纸就会做出耸动的追踪报道。
警局布告栏上贴着十大通缉要犯的赏金榜。榜首贴着斗大的“月”字,这也是唯一没有照片的通缉犯。赏金:一亿。
“还是没有月真实身份的线索?”陈警司很不满,几近咆哮。大家面面相觑,低头做自己的事,免得成为被上司锁定轰炸的靶子。
“警察!你们可是一群警察!怎么做事的!老百姓养你们干什么吃的!”陈警司大吼的模样,夸张得像是妄想角逐影帝的烂演员。
当局对月的存在几乎到病态的地步。过去三年来,就有三十四个政要上了月的赏金害虫榜。其中有七个被全民通缉,陆续被月暗杀。
“一个杀人凶手有事没事就成了报纸头条,你们有没有自觉啊?”
陈警司继续大吼,基层刑警都在心里暗骂。彦琪尤其不满。她身为缉拿这位全民杀手的刑警,却是月的崇拜者。
月是什么模样?彦琪的笔受着某种牵引似的画下一撇——专业杀手的脸孔几乎都只有委托人才知道。而月的脸孔更深深地埋在网络背后。
“他一定是位绅士,纵使不帅,也应该很有气质。”彦琪慢慢在素描本上画下她想象中的月。
之前公投谋杀那个倒卧在立法院门口的贪污立委,彦琪也有一份,她将一天的饭钱汇进月网站上的秘密账户——而且感到十分荣幸。所幸杀人网站上的账户流通受到瑞士银行保护,不可能被知道资金流向。要不,一旦身为刑警的彦琪支援了全民杀手的事曝光,那还得了?可是背地里还有多少警察,也在支持着月呢?
月的电脑功力深湛,加上获得亚洲黑客界热忱的技术支持,警察要放病毒攻击月的网站,总是徒劳,偶有佳绩,几天后月总能卷土重来。
“你长得蛮好看嘛。”彦琪满意地看着素描本上的月——一张干净的脸,没有刻意整理却很爽朗的刘海,薄薄的嘴唇,一双看不出杀手惯性的忧郁眼睛。他不需要凶狠的杀气。素描本角落写着“正义杀手,月”。彦琪吐吐舌头,下班的时候到了。
捷运大安站出口对面,星巴克,二楼。
月不抽烟,所以坐在窗明几净的角落。恰恰供一个人使用的圆桌旁,一张椅子放大背包,后头挂着米色麂皮外套。小圆桌上则放着台苹果笔记型电脑,十二寸,银色,相当符合月对美的要求。简洁,利落,没有多余的修饰。
当然没人知道他就是月。此刻他的计算机屏幕上,不是那个猎头网站,而是网络美女选拔的投票页。
“年轻人的基因真是越来越好了,啧啧。”月自语,浏览着一页又一页可人儿的介绍。由于杀手法则三,月有个相当不错的工作身份。他是pchome的网络购物管理员之一。
月其实只是“艺名”,而子渊才是正主儿,真真正正用了三十三年的招牌。此刻子渊啜了口香草拿铁咖啡,拿起昨天外拍的数码相机,抽出储存卡,放进电脑读取。然后挑个几张,直接传到网页的美女图集。
喀喀。子渊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一个女孩端着盘子坐下。她手里还夹着份报纸,露出标题:“金牌老大之死是否与杀手月有关?”
已经两个多礼拜了,金牌老大被狙杀的消息还是占据着各大新闻版面。有这么重要吗?子渊并不觉得。这新闻会被媒体牢牢盯上,除了金牌老大跨越黑白两道的身份外,另外就是杀人手法的殊异。
金牌老大讨人厌,也的确列在月的猎头网站上,但金额还没达到,照理说全民杀手是没有理由出动的。然而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居高临下瞬间杀死金牌老大诸多护卫与埋伏者的杀手,可谓屈指可数。矛盾的地方在于,金牌老大是被刀子刺中,在情妇家里的麻将房内停止呼吸的。这样野蛮的杀人手法并不是月的作风。要执行到如此程度,一定得两个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这样新奇的组合吸引了媒体,当然也吸引了许多犯罪专家跑到评论节目“新闻挖挖挖”里大放厥词,认为“杀手月”从一开始就是个杀手集团,而不是单一个人。
女孩打开报纸,专心地在上头画起红线来。“哦?”子渊有些好奇起来。有谁看报纸,会认真到需要画线?
子渊的计算机屏幕贴有高反射镀膜,不动声色地一转,将画面调黑,便能从屏幕反射中看到女孩画线的内容——金牌老大丧命的追踪报道,还有专家对杀手月的诸多看法。久了子渊便发现,女孩根本没有所谓重点,红笔只是一种阅读方式,强迫自己留心读到哪个句子而已。
五分钟后,子渊的咖啡喝完,将画面调亮。
“报纸都是胡扯,是吧?”女孩看样子是发现了子渊的窥视。子渊下意识将屏幕角调亮。“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女孩愣愣道。“通常这应该是男生看到女生才会出口的话。”子渊说的是最常用的搭讪技巧。
“可我真的在哪里见过你,实在是面熟得过分!”女孩苦思。“难道你是个星探?不过我已经三十三岁,用演艺圈的周期来看,早过保固了。”子渊开玩笑,“结束无聊的对话吧。我请你喝咖啡。”子渊笑。
女孩指了指自己桌上的咖啡,没再理会子渊,埋首在另一本《壹周刊》上,继续画线。子渊再坐一下,就收拾桌子穿上外套起身离开。由女生主动开口搭讪,最后自己却碰了一鼻子灰这种事,他还真有点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