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直还未反应,只听“砰”地一声,两人内力拉扯之下,八仙桌猛地碎裂开来。一直毫无动作的楚桐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点孟君直身上十六处大穴。
点完收势之后,楚桐猛地一口鲜血吐出来,脸色苍白,朝温惜花苦笑道:“下次这种事莫要再多,不然我没被劈死也被你吓死了。”
温惜花脸上还是笑笑的,却掩不住纠结的眉头,递过手绢给楚桐,他叹气道:“这话应是我对你说,刚刚差点被吓死的可是我。”眼睛转到一边,看见孟君直又惊又怒的神气,温惜花笑道:“孟管家,栽在我们手里,是否觉得不值?”
孟君直冷哼一声,道:“我没有想到沈白聿竟然还有反击之力,不然……”
拭干唇角的血,楚桐笑道:“不然怎样?若人在面前我还给你宰掉,那温惜花的天下第一就真是只有脸皮可以拿出去吹的了。”
“小白,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讽我?”温惜花道,“孟管家,我第一次朝小白问起你的事情,小白跟我说——‘像我这样一个没了武功、却有很多仇家的人,总是要多为自己的小命考虑一些的’。”
孟君直怒道:“这话我听见了,有什么不对?!”
温惜花点头笑道:“话本身没有不对,只是说话的人不对。因为我了解的沈白聿,脾气又臭又硬,就是死也不会示弱,哪怕他的朋友心甘情愿为他出生入死。一个放弃了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名声家业的人,怎么还会顾惜自己的性命?”他说话时脸上带笑,楚桐却忍不住别过了头去,“所以,只凭这一句话,我就知道,你非但不是来保护他,而是来监视他、甚或……要杀他的人。”
楚桐叹道:“孟先生助我许多。”
他口气平淡,听不出是真心假意,孟君直的脸色却渐渐和缓,竟露出了丝笑意,道:“江湖之中尔虞我诈,只为保命,谁不是身不由己。如今我任务失败,再不必见楼主,温公子,我只求你一件事。”
温惜花看了楚桐一眼,又看回孟君直,道:“你求我的这件事,我原本是不会答应,但我今次敬你前辈身份,时间地点由你挑。”
孟君直眼睛亮了,摇头道:“还挑什么,就是此时、此地如何?”他哈哈一笑道:“可以领教洛阳温候的方天银戟,虽死无憾!”
温惜花也哈哈一笑,风流公子的浮华尽去,显露出来的是极少为人所知的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看也不看楚桐,他柔声道:“小白,院子借我,你出去吧。”
楚桐站在楚府门口,仰望着天,隐隐有雨云汇集,他叹了口气,道:“最近雨好似变得多了。”
身后有人接口,道:“那是秋天要到了。”
他回头,看见温惜花也和他一样仰头向天,忽然笑道:“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温惜花收回眼光,望着他,道:“什么事?”
楚桐道:“我发现你见过我的吴钩剑,见过我真正地出手,也见过我杀人。我却没有见过你的方天银戟,没有见过你真正出手,也没有见过你杀人。这不是很不公平?”
温惜花笑了,道:“我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变成楚桐,是不是?所以我们扯平了。而且……有一天,我也许会对你说。”
楚桐道:“有一天?”
温惜花点头道:“将来的一天,小白,我也希望那一天,你会对我说。”
楚桐着转过头,悠然道:“好,那么我们就等吧,我只希望,那一天不会太远。”
楚府一向冷清,这天却多了不少车马停在门口,温惜花跨过走廊上横七竖八的东西,皱眉道:“你莫非是要搬家?”
楚桐苦笑道:“我哪里有家可搬?”
温惜花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有个小小包袱,奇道:“莫不是你官场不顺,要卷铺盖走人?”
楚桐道:“你当做官是做伙计吗?这里真正的主人要来,我这个冒牌货自然是早早识相离开了。”
门口一阵骚乱,温惜花瞧过去,见一对夫妇说笑着进来,道:“真正的主人?你莫非是指的他们?”
楚桐点点头,扯了他的衣服就往后门走,边走边道:“你以为路边随便一个张三李四便可以去考功名的吗?这举子不但要出身清白,还需乡保里正的保举,我总不可能去变一个楚桐出来。”
温惜花道:“你是说真有楚桐此人?”
楚桐叹气道:“温公子真是聪明伶俐。这楚桐原本是要上京赶考,谁知半路在金陵迷上一个青楼女子,散尽财资,他又与那女子真心相爱,就双双私奔。我遇见他们的时候,两人正好在一个破庙躲雨。”
装作没听见他的讽刺,温惜花笑道:“我明白了,那原本的楚桐家里肯定不会答应这样一门亲事,他又怕去京城应考落第之后更难立足,你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让你代考。”
楚桐嘿嘿一笑道:“还好我懂得易容改装,那楚少爷与我长得有几分相似,人又没有主心骨,就这样让我做了一年的逍遥县令。反正我一个芝麻小官,结交不多,就算有人对我的相貌有印象,也能糊弄过去。”
“你本可以继续做你的楚桐,为何忽然召他们来?”
楚桐连连摇头:“本就定了一年之期,不然要我做一辈子官,那不憋死也把我气死了。”
他们说着已经出了楚府的门,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面上,温惜花忽然停住了脚步,嘻嘻笑起来,道:“小白,现在你又不是楚桐了,我到底该叫你什么好呢?”
楚桐冷笑道:“我现在既然不是楚桐,自然是沈白聿了。认识十多年,你总不会连朋友的名字也忘记。所以莫要再叫我小白,省得……”
“小白,小白,你跑哪儿去了?”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跑过来,四处寻找,见到他们后粲然一笑,道:“两个大哥哥,你们有没有见到我的狗?它叫小白,是一只白色的短毛小狗。”
温惜花拼命忍住不要笑,只见一边沈白聿脸色发青,就朝那小弟道:“我们没有见到,小弟弟,去那边找找看。”
“哦,”小男孩转身朝另个方向跑去,嘴里还在唤着:“小白——快出来!不然你的骨头我可要丢掉了,小白?”
温惜花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然后赶紧跟上举步欲走的沈白聿道:“喂喂,小白,莫要走那么快,喂,你没有生气吧?喂……”
说话间两人渐渐走远,只见碧空如洗,阳光披洒一片,入眼处无不通透。昨日的疾风骤雨已过,所以纵使片刻后风雨再来,夏天,也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