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茜娅当天傍晚才睡醒,从卧室里走出时只见玛伊雅穿了件红色的丝绸睡袍,窝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拨弄着手机。玛伊雅见她出来,微微一笑,道:“亏你能在安吉儿的床上睡得这么安稳啊。”
切茜娅敏感地觉察到她话中的暧昧,由于生怕监听着她的某个人误会至深,她立刻出口反驳:“不是!我是太累了!”
她昨夜担惊受怕了前半宿,奔波劳累了后半宿,没有半路睡倒已经是意志力顽强的典范了。
“我的意思是——我在她床上时,她很兴奋地说我的头盖骨很好看,很适合拿来盛酒。”玛伊雅露出后怕的表情,“亏我还以为她是什么胆子很小的乖乖女。”
玛伊雅说完,注意到她丝毫没有惊讶之色,不由好奇:“你并不惊讶?”
“因为她也抓着我的手说过我的手指骨很漂亮,可以用来做风铃。”切茜娅感觉自己跟索斯亚待一块儿久了,对各种类型的变态都免疫了。
索斯亚突然敲了下耳麦。
她刚刚那句话是不是招惹到他了?切茜娅的心脏又悬起来。说起来她按照她睡前他的吩咐跟他道了早安,但他只是敲了两下麦作为回应,不知道是不方便说话还是懒得搭理她。
“伊贝尔怎么样了?”切茜娅一面心惊胆颤,一面神色平静跟玛伊雅聊天。
“失血过多,其他并无大碍。”说着玛伊雅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扫了一眼,说:“安吉儿问你醒了没有,她等会回来会带些吃的。”
短信上的后半句她没有说出来:伊贝尔自己跑出去了,说有要紧事,不让人跟。
她大概能猜到伊贝尔要做什么,而联系之前的事,她隐隐有了另一个可怕的猜测。卡西罗尼家族遭遇的种种,仅仅是源自一场任性的复仇吗?诚然布莱克和比利可以为拉斐利亚提供诸多他需要的事物,但是伊贝尔手中还有一个底牌——拉斐利亚知道,布莱克和比利却不知道的底牌——dark。拉斐利亚应该清楚,如果不能解决掉dark,伊贝尔无论如何都不会输,而伊贝尔只要还活着,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或是他仅仅想要杀掉西弗?
玛伊雅深呼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接下来的事都与她们无关了。
切茜娅摸了摸肚子,虽然她一天没吃东西了,但是并不怎么感觉饿。她在沙发上坐下,神色有些担忧,“伊贝尔她以后……”
玛伊雅看着她笑了一笑,“这事还没结束呢。”
“啊?”切茜娅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忘了一个人,他和伊贝尔可称得上是同党。”一个在至关重要的时刻却不在此地的至关重要的人。
玛伊雅说的不会是索斯亚吧?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她们还不知道伊贝尔的困境出自索斯亚之手,好想提醒她们,但她什么也不能说。
玛伊雅笑着看她,“听说你们交往过,你很喜欢他?你对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他、他很好看……”切茜娅干巴巴地说了句,索斯亚又敲了下耳麦。
“还有呢?”
切茜娅低下头,感觉他的优点得拿放大镜来找,“很厉害?跟他在一起很安心……”才怪。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的确很厉害,不知道应该说他性子太疯还是心思太重,很少有人能够猜到他的想法。”玛伊雅若有所思。
切茜娅认同地点点头。
“到了这个地步,伊贝尔也没有其他选择了。”玛伊雅叹了一口气,“你之前不是好奇,伊贝尔家乱成这个样子,其他的组织会不会趁机做些什么?”
“啊。”那是因为索斯亚突然发难说她对玛伊雅很感兴趣,她情急之下不小心说了个“不”字,引得玛伊雅回头看她,她急中生智问出来的。
不过现在想想,这一点也确实让人好奇。
“一般的组织没这个实力,而有这个实力的——‘丹莫罗’不会允许‘暗火’吞并‘苍蓝之泪’,‘暗火’也不可能看着‘苍蓝之泪’投向‘丹莫罗’。无论哪种情况都会导致黑森林区目前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任何一方的参与都会将‘苍蓝之泪’变成真正的战场,甚至将整个黑森林区都牵连进来。‘丹莫罗’的首领一直致力于和平,自然不想看到这种场面,而‘暗火’,他们恐怕是因为没有把握获胜才不来点火。在这种互相牵制之下,双方的掌权者是不可能对此公开表态的。”
说完玛伊雅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伊贝尔主动向他们求助的话,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她也不可能这么做就是了。”
“为什么?”切茜娅有些不解,伊贝尔明明都到生死存亡的地步了。
“仔细想一下,为什么伊贝尔愿意向你求助?”玛伊雅循循善诱。
说是求助,但伊贝尔也并没有向她索取什么力量,只是利用了一下她的身份。切茜娅蹙起眉,试着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她是伊贝尔,她会向“伊娜”或是索斯亚开口求助,她会向“暗火”或“丹莫罗”的首领开口求助吗?
不会。那个地位的人拥有的太多了,除了“苍蓝之泪”,她还有什么可以换取他们的帮助?
“是因为她没办法和像卡安洛那种地位的人平等对话?”切茜娅问出来。
“对,她可以和你们谈合作条件,但面对卡安洛,她只能请求甚至央求。一个是合作关系,一个是从属关系。”
切茜娅接着道:“那么反之,那些权力者,同样也只能容忍伊贝尔他们寻求合作,而不能容忍他们将‘苍蓝之泪’交出去对吗?‘暗火’和‘丹莫罗’的互相牵制其实是为了保证‘苍蓝之泪’的独立性。”
“嗯,举个例子,如果你打算趁此机会将你父亲的力量引入……我猜‘暗火’和‘丹莫罗’也不会对此视若无睹。如果‘苍蓝之泪’不能保持独立,那么他们可能宁愿它被毁掉。”玛伊雅站起来又走到窗边点了一根香烟。
“但是,假设,索斯亚和伊贝尔……假设伊贝尔获胜了,他们的结盟不会让人担心吗?”
“你会担心吗?你会认为他们的结盟很牢固吗?”玛伊雅回头冲她一笑。
哦,他们的结盟已经破裂了。切茜娅心想,跟索斯亚这种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所以,你看——这种结盟在其他人眼中是可以随时崩塌、破坏的。你们都太年轻了,不曾拥有真正的权力……你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毒药的。”
她撩了下红色的头发,笑着缓缓向她走过来。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个世界里这句话是永恒的真理。他们都被这句话迷惑了。我今天站在伊贝尔这一边,假如来日伊贝尔尸骨无存,‘苍蓝之泪’的新首领依然不会拒绝与我谈笑风生。没有人会相信我对那个可怜的女孩真的抱有什么同情,即使有,这份同情也毫不值钱。没有人会相信我今天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利益,而只是出于我可悲的怜悯心。当然,如果她输了,我也不会想着为她报仇,顶多在她的仇敌死时踩上一脚——而这点感情已经是这个世界难得一见的了。”
玛伊雅站在了她面前,挡住了窗外的黄昏,她不由抬头看她,她金色的眸子反射着光影宛如在奏一曲悲伤的歌。
她深吸了一口气,呢喃自语:“这里没有人相信感情。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姐妹成仇、夫妻陌路……金钱、暴力、欲望、权力……名利场下,谁能幸存?没有人会相信索斯亚和伊贝尔的结盟会一直存在下去,同理,也没有人相信弗勒斯和布莱克、比利的结盟会一直存在下去。所以,此时此刻谁站了谁根本不重要,哪方获胜也根本不重要,利益才是唯一的王——说白了,在那些真正的权力者的眼中,我们现在不过是在过家家,他们认为只要他们想,他们便能随时掌握全局。”
事实上,玛伊雅提到的这两个结盟现在都已经解构了。切茜娅有些明白了,这个世界因为利益而瞬息万变,似乎没有人会在意昨日谁是谁的盟友,似乎没有背叛一谈。
她默默在心里叹气,希望索斯亚能看在西弗的金库的面子上投向伊贝尔。
玛伊雅一条腿屈起放在沙发上,紧挨着她的腿。接着她单手撑着沙发靠背,俯视着她,她闻得到她身上百合花的香水味。
切茜娅脑中警铃大作。
玛伊雅在她耳边轻轻地笑了一声,“可惜,停滞的、腐朽的、衰老的总要退下,所有的权力阶层都会经历改朝换代……我有时会想,那么多的人在这样一个密不透光的森林里互相厮杀,真不知道最后活着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怪物。”
玛伊雅偏头注视着眼眸清澈的少女,而她呢,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到这里?
切茜娅侧过脑袋和那双金色的眼眸对视,脑海中不由闪过“她真是个温柔的人”这样的想法。但是,她明明也是黑道上的人,而且和伊贝尔、索斯亚这种人都能相处得来……总觉得她有些神秘。
“你要不要——”玛伊雅手指勾了下她的头发,正想说些什么,但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神情一滞,她也不由停下手上动作。
切茜娅注意到她们的谈论中忽略了一个很有存在感并且很庞大的外部势力。
她尽力使自己在提到这个组织时的语气保持平静,“等等,dark呢?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它的影响力,和它会干预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