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军主力还沒有回來吗。”长老道,
“在联络范围之内的游仙军成员只有九人,已经发出召回令,但目前尚无一人回到控鹤府报道,其他成员散布在大陆各处,恐怕一时不及回援,都指挥使大人也暂且联络不上。”龙慎琴低着头快速汇报到,
“知道了。”长老摆摆手,“将城下那团尘烟吹散,你的血脉之力应该能做到的。”
“慎琴明白。”短发女人簌地消失无踪,
只见一道黑影在城墙上几个弹射,猛然跃出垛口,张开双臂飘飘然下坠,龙慎琴的血脉能力名为“风神”,天生具有极高的风系魔法元素亲和力,从小就在高高的楼阁之间不停跳跃,从不害怕坠落,因为风会像一双大手一样托起少女的身躯,她在十岁那年飞跃龙脊,被控鹤府选中加入游仙军,长大后修行龙家九法之“镰龙”,作为风系法术的一种,风神之力令镰龙的攻击力成倍增加,即使在强者辈出的游仙军中,龙慎琴也是鹤立鸡群的最强者之一,
风从耳边啸啸掠过,龙慎琴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坠之势忽然放缓,“镰龙秘术·阵风突。”她双手一错,指缝中带起的锐风如两柄巨大镰刀扫过空气,“噼噼啪啪……”两股方向交错的风刃在空中碰撞、爆裂、相互纠缠,紧接着化为一股螺旋桨状的飓风,“呜呜……”阵风横扫战场,将沉暗的雾气摧枯拉朽吹拂一空,眼前变得清明起來,
“喀拉。”一名长老失手捏碎了掌心的令牌,碎片刺入手掌流出鲜血也不自知,
城上的龙食玉与城下的龙食月同时愣住了,
无头的人形巨怪正匍匐于地,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具残破的蒸气巨龙,身上无数爆炸造成的空洞正迅速被黑色触须纠缠填补,雾气散去,这怪物立刻丢掉手中玩具,像恼怒别人打搅他玩耍时光般猛地站立起來,这一站,遮天蔽日,它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高大,站直身体高度超过龙家巍峨的外墙,“轰隆。”砖石飞溅,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手掌搭在城墙上,“咚,咚。”仅仅走了两步巨怪就贴近了墙壁,每一步都让大地剧烈动摇,无头的脖颈处忽然张开一个硕大的洞口,无数触须在里面狰狞舞动,“啊啊啊啊啊……”龙慎琴來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巨怪的触须卷住身体凌空吞下,霎时间沒了声音,
龙食玉呆若木鸡,苍白的脸上滴滴答答落下汗珠,混合着药渣的血从嘴角溢出,他不能动弹,沒法动弹,整个世界已被庞大的阴影笼罩,沒有头的巨怪微微俯下身子,用并不存在的双眼凝视城墙上的渺小人类,龙食玉的整个视野都充盈着墨汁般浓稠的、恶臭的、卷曲不定的、发出哀嚎的黑色触须,“嘿、嘿嘿……”他肩膀耸动笑了起來,“怪物,怪物……还沒有见识到我真正的模样,如果有下一回,一定宰掉你,狠狠宰掉你,开膛破肚,破骨抽筋……”一边吐着血,龙食玉一边喃喃地怪笑着,
“虞候。”
在城下,龙食月从刻骨的惊骇中回过神來,咯咯咬着牙,拔出长剑向巨怪冲去,他的脚步虚浮,“苍穹”已经耗去了他躯壳体力,如今这副空荡荡躯壳里只剩一点微渺的信念和化恐惧为力量的一股冲动,“别过來,向西去。”大喊一声,龙食月举剑向着高入云端的怪物冲去,他不能停下,沒法停下,因为怕一旦脚步减缓,这仅余的一点勇气会被巨大的恐惧感蚕食,
擒龙军随着龙食月发动冲锋,土龙宗最后一条巨龙向敌人吐出绿火,影宗“囚龙”部队射出无数白色光索,“镰龙”小队挥动风刃,内务府内务使、影宗外务使、刑堂,龙家一切残存的战力,所有能够拿起剑的少年、青年、中年与老年,长老会能够召集的全部力量在这一刻发动攻击,这一回,巨怪“刑天”似乎丧失了玩耍的兴趣,选择了正面还击,周身上下,无数漆黑的触角忽然开始急速生长,转瞬间将无数龙家子嗣吞噬,任何攻击面对粘稠的黑色物质都无功而返,而触须轻轻一触,就能将生者的灵魂吸入巨怪深不见底的躯体,“嗡嗡……”那比山峦更加庞大的怪物化为一颗拥有无数须爪的毛球,“噼噼啪啪……”触须鞭打着城墙,本來就摇摇欲坠的西墙碎裂、摇晃、轰然崩塌,
龙食月的长剑砍断了几条触须,剑锋噗地陷入怪物的身体,再也拔不出來,擒龙军羽团虞候昂起年轻的头颅,愤怒地吼叫着:“來战啊,你这胆小鬼,到最后都不肯看我一眼吗,啊啊啊啊……赴死,赴死。”他狂吼着握紧双拳,背后徒然展开残破的黑白羽翼,燃烧最后一丝力量,乃至燃烧这具身体,“轰隆隆隆……”“苍穹”再次出现,血脉之力引发钢风与铁雷的连串爆炸,但这惨烈的一击,只不过在巨怪脚踝处造成小小的伤痕,无数触须从四面八方射去,眨眼间淹沒了昂然不屈的男人,
“嘿嘿嘿,來吃我啊,毒死你,毒死你……”龙食玉掉转惨绿色短剑,噗地刺入自己的腹腔,伤口周围立刻泛起莹莹绿色的纹路,这让垂死的青年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嘲讽的笑容,紧接着,无数触须涌上城墙,将他和周围的十几名影宗子弟吞噬,
喊杀声微弱,爆炸的光芒迅速平息,天地之间只剩无数发出呻吟的黑色触手,和摇摇欲坠的一堵残墙,在南侧城墙上,四名长老目睹了一切,年纪最大的长老转过头平静地对传令人说:“让影宗吹响号角吧,吹五声,……不,六声。”
其他三名长老无声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传令人睁开冰蓝色双眼,向世代守卫黄铜号角的影宗子弟发出讯息,封印开启,号角吹响,潜宗人迎來唯一辉煌的解脱时刻,龙家将封闭了一千四百年的高墙摧毁,向不可战胜的敌人伸出最后的锋利爪牙,
“去了。”年纪最大的长老说道,“沒想到还有动武的时候,早知道这天,每天吃过晚饭,未及议事的时候,放下折子,到小院里活动活动筋骨,该有多好。”话音刚落,他的拐杖中锵锵伸出两柄刀刃,佝偻的身形化作一缕黑光向远方巨怪激射而去,旁边三名长老对视一眼,“我都快忘了怎么发动血脉之力,有多少年了。”一个人说,
“别让惊蛰老祖宗和家主爷爷看笑话。”另一个说,
“要是当代家主在的话……那个叛徒是龙家最有办法的人了,可惜,可惜。”最后一个说,
三个老人跺脚跃起,扑向敌人,
六声号角吹响,分家人涌出龙脊,约纳在地穴中目睹一切,身体僵直,口中喃喃道:“阿赛,小龙,你们在哪里……快逃啊。”
第219章 垂死之巨龙(中)
“轰隆隆隆……”龙家大宅千年屹立不倒的城墙缓缓崩塌,巨怪“刑天”迈着迟缓的步伐踏入宗家宅邸,将鳞次栉比的楼阁与东方十七家的古老尊严一起践踏成泥,任何攻击都是飞蛾扑火,这从噩梦中走來的庞大无头巨人不惧怕任何形式的袭击,沒有任何弱点,诞生于雅古诅咒之土、吸收了千百人濒死灵魂痛苦力量作为能源的巨怪是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魔物,龙家的灭亡看起來只是时间问題,
“叔父,叔父。”站在断塔天璇顶端观战的后秦国承德皇帝墨泣惊喜地揪着身旁人的衣角,“你瞧,沒有任何人能够阻‘刑天’一秒,我们就快要得胜了。”
“当然,陛下。”摄政王俄瑟普尔提眯着眼睛,眼角深深鱼尾纹里装满轻蔑之色:“决定胜负的时刻早就已经过去了,你要更用功学习兵法,陛下,在战争刚刚开始的两小时内结局就已经注定,生魂之力被召唤法阵引入地下,滋养着‘刑天’的卵,只要龙家人一开始沒发现它,任它在地下自由生长,那么就再不可能找到获胜的机会了。”
“啊啊我知道了,回去就找墨大将军学习兵法啦。”墨泣啐了一声,追问道:“叔父你告诉我,‘刑天’到底有多厉害,你能不能打败它,我的金戈骑兵又能不能打败它,兄弟会呢,兄弟会的首领能不能打败他。”
俄瑟普尔提低下头瞟了他一眼,显得有点诧异:“为什么问这个问題,‘刑天’既然为我们所用,就绝对不可能掉回头來攻打金戈骑兵或兄弟会本身的。”
“这是敕命,叔父。”小皇帝倔强道,“我问了你就要回答的。”
听到这话,摄政王神色显得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知道了……陛下,你知道,现在的神佑主祭圣公会已经被兄弟会全盘接受,皈依火之大天使梅塔特隆的怀抱,诅咒之土召唤术是圣公会一支长久以來的研究成果,通过对塔古魔兽和雅古亡灵的多年研究,我们认为可以通过某种转换法阵控制生物灵魂的力量,使死者复活,成为不知疼痛与恐惧为何物的终极士兵,理论只停留在纸面上,直到几年前西大陆的扎维帝国征服了雅古山脉,圣公会的兄弟会组织才得以实际前往雅古地区,通过不断试验将召唤理论逐步完善,‘刑天’原本是一次失败试验的衍生物,不受控制的灵魂碎片自动组成了黑色粘稠物质,并且形成人体的形状,化为一种不死、不灭、不能被净化的邪恶生物,实验室中的数百人全部死去,被制造出來的生命体逃逸出來,在雅古地区造成了可怕的伤亡,任何攻击都起不到效果,圣光系法术也发挥不了作用,邪恶生物吸收死者痛苦的灵魂,不断壮大,它不具有思考的能力,而只凭借着本能攻击身旁的一切活动物体,‘制造痛苦’是它最初和最终存在的理由。”
墨泣听得入神,不禁插嘴道:“哎呀呀呀,这么厉害,那后來兄弟会是怎么除掉它的。”
俄瑟普尔提道:“兄弟会派出的特别部队瞬间全灭,这是谁都沒有想象到的结果,但邪恶生物也同时消失,因为在追逐最后一名特遣队员的时候,它冲出了雅古山脉的边界,刚刚一离开雅古地区的红色土壤它的形态就无法维持,化为一团黑色物质,紧接着消失无形,这个发现非常重要,新的研究员根据搜集到的资料绘制出了三种召唤魔法阵,第一型是最原始的大规模战场召唤术,通过献祭圣公会牧师(实际上具有魔法能力者都可以作为祭品,但圣光系法术使用者具有更高的适应相性)将一定区域内的土壤化为雅古诅咒之土,凡是在其范围内死去的生物灵魂都不会离开躯壳,迅速化为活尸,这些复生者力气很大,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只有被彻底粉碎才会失去活性。”
他顿了顿,接着说:“第二型是单体使用的小型法术,圣公会牧师通过载体(刻有魔法阵图案的魔法良导体)施放召唤术,将三到五平方尺的土地瞬间化为雅古诅咒之土,其效果只能维持几秒钟,精神力消耗也比较大,这是用來临时制造活尸的魔法,一次施法,将一具尸体化为一具活尸。”
“至于第三型,就是现在我们脚下的这片深红色大地,它是第一型的进阶形态,需要献祭一名五级以上圣光系法术修行者或三名其他种类魔法能力者才能发动,可谓代价高昂,它的特性是:第一,对范围之内所有生物体身上的伤口进行诅咒,侵入伤痕,感染灵魂,将生体化为不分敌我疯狂攻击的活傀儡;第二,不会将死者复活,而是将死于诅咒之土的所有灵魂禁锢于这片空间之内,吸收痛苦的力量,在地下秘密孵化邪恶生物的卵(一个密封有黑色物质的陶罐),直到邪恶生物成形未知,我们将这种生物称为刑天,东方神话中巨人的名字,传说中他被砍掉了头颅还能以乳为目、以脐为口继续战斗,这与我们制造的黑暗之子何其相像啊……不同点在于,这家伙是一出生就沒有脑袋,它不需要头颅,因为与人类不同,它能用身体的每个部分触摸到生命体的恐惧……呵呵呵……刑天究竟有多厉害,我不知道,恐怕这世上沒有人知道,以这片诅咒之土的面积和活人的数量來说,这头刑天只成长到百分之三十的样子吧,要按人类计算,只是个小孩子呢,和你一样的小孩子,陛下。”俄瑟普尔提冷笑着拍拍墨泣的肩膀,“回答你的问題,我沒法打败它,你的金戈骑兵沒法打败它,兄弟会沒法打败它,兄弟会的首领……或许会有些办法吧,十二议事主的层次与凡人完全不同,倘若现在真有一位十二议事主在场,或许龙家还有一线生机,……不过那又怎么可能呢,号称最强的上代家主龙撼日在全盛期仅不过拥有风暴骑士的头衔而已,呵呵呵……”
“原來是这样。”墨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连兄弟会也打不过‘刑天’啊,那么消灭它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它生存的雅古诅咒之土消失,对不对,叔父。”
摄政王肯定道:“是的,这片诅咒之土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消失了,到时候龙家已经是一片废墟了……瞧,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搏啦,睁大眼睛看清楚吧,陛下,龙家马上就要覆灭,你将凉隋国踩在脚下的时刻就要到了。”
只见残破的龙家大宅忽然升起一阵喧天火光,无数异兽的影子闪现在飞檐斗拱之间,“轰,轰,轰。”凭空而生的各种异兽喷出火焰、掀起波涛、吹动风镰、引发紫电、射出冰锥,各种威力巨大的元素爆炸混成惊天动地的湮灭风暴,顷刻间将残损的宗家宅邸夷为平地,就算隔了这么远,还是能感觉到强劲的冲击波掠过大地,就连断塔天璇都在颤抖不停,“那、那是什么,叔父。”墨泣惊惶地后退了一步,揪住摄政王的长袍,
“传闻中龙家养着一群血统不净的贱民。”俄瑟普尔提望着那毕生罕见的奇景,“沒想到可以从人身化为怪物,真是出乎意料……这些巨兽,几乎每只都有超过六级魔法师的实力,不愧为东方十七家之首,还藏着这样的杀手锏……”中年人将袍袖一振,狞笑道:“陛下,你看,倘若以你的金戈骑兵正面进攻,只会在高墙下垒起高高的尸堆吧……放眼整个大陆,除了我们赤枭兄弟会,还有谁有如此攻城略地的手段,看好了。”
巨怪“刑天”仍然在前进,在火焰中前进,在波浪中前进,在风刃中前进,在雷电中前进,在冰雨中前进,爆炸搅动黑色物质,被击毁的触须立刻重生,它缓缓碾过城池,吞噬一切生命体,留下硝烟弥漫的无人之境,龙家最后的战力,那些“恶变”的分家人纵然拥有极强的力量,却依然无法在巨人身上留下一点伤痕,
一步,两步,三步,走到第四步的时候,刑天已经穿过宗家宅邸,來到了龙脊旁边,攻势平息了,大宅陷入一片死寂,无论宗家子弟、分家流民还是活尸都被毫无差别地拉进黑色物质当中,巨人显得更加高大,可以越过龙脊俯视分家空无一人的肮脏街巷,一切都结束了,龙家千年的光辉历史毁于一旦,巨怪的阴影笼罩着半边残城,
“哈哈哈哈哈……”俄瑟普尔提大声笑了起來,“龙家,龙家,就这样……”
他的瞳孔忽然急剧缩小,笑声被痉挛的喉咙捏成一声尖叫,“这种力量……”摄政王身上的紫袍如水波般颤抖起來,他后退一步,又退一步,再退一步,脚踩在塔顶的杂草内,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这种力量……十二议事主的等级……这不可能。”
第220章 垂死之巨龙(下)
兄弟会副执事长、后秦国摄政王俄瑟普尔提的视线越过六千码距离,穿过烽烟缭乱的战场凝结在龙脊之上,在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正昂着头,用一双火炭样赤红发光的眼睛望着巨怪刑天的人,一个穿戴破碎生锈的黑铁盔甲、浑身缠满绷带、手中握着锈迹斑斑黑色长剑的男人,火红的曼殊沙华将龙脊铺满,如同一片华丽的红色地毯,男人活动一下脖颈,微微抬起黑色长剑的剑尖,“呼……”沉重的风自下而上吹起漫天花瓣,整片空间发出不安的动荡,就连天空与大地都向强大的异界之主俯首称臣,
“……那是谁,叔父。”后秦皇帝墨泣瑟缩在摄政王身后,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你不是说龙家并沒有强者,那、那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出现。”
“闭嘴。”俄瑟普尔提大喝一声,汗珠滴滴答答从额头滚落,脸颊肌肉抽搐不停:“十二议事主中,唯有他是最大的变数,沒想到传言是真的,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真的是龙家人……但他是最憎恨龙家的人,为何此时会出现在战场上,见鬼,见鬼……”
墨泣尖叫道:“墨大将军在哪里,我要调动金戈骑兵所有的军队包围龙家大宅,一旦‘刑天’被打败,就冲上去干掉这家伙。”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少年脸上炸响,后秦国皇帝摔倒在地,捂着右脸,迷茫地睁大眼睛,摄政王气喘吁吁地低吼道:“你这个蠢货,如果他连‘刑天’都能消灭,你的骑兵更只是炮灰而已。”
墨泣的脸迅速肿了起來,泪水盈满他的眼眶,但少年皇帝反而咬紧牙关,强忍着沒有流出泪來,“……是的叔父,我知道了,都听您的……”颤抖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容,一个屈辱的笑容,
这时候一名金甲的将军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道:“摄政王千岁,有件事未及向您禀报,昨天深夜在平阴城附近布防的金戈骑兵第四团遣信使传來密信,他们正面击溃了凉隋国卫平节度使吕视潮的增援部队三万余人,折损甚微,但是在乱军之中墨五将军被刺客暗杀,现在第四团暂时撤退到平阴城南的山中待命,墨五是我胞弟,在墨家掌军将领之中算是极有本领的,能在千人骑兵队中出手将他一击毙命,恐怕这刺客不是寻常人……”
“是他,沒错,是他。”俄瑟普尔提额上浮现狰狞的青筋,“十二议事主……难道当真就怕了你,现在金戈骑兵捋有多少凉隋国平民。”
金戈骑兵督军、虎威将军墨大立刻回答道:“六千两百户,两万三千四百人。”
“杀。”摄政王口中吐出一个字,
墨大面色不改,沉声道:“是将平民带入诅咒之土加以诛杀,增强‘刑天’之力,摄政王千岁,恕墨大多言一句,平阴城已经被彻底屠城,龙家人同样屠杀殆尽,倘若再增加杀戮,只怕……”
俄瑟普尔提扭头望了他一眼,脸上凶狠的表情如同鬼神,“杀。”他重复道,
“遵命。”金甲将军脚步铿锵地转身离去,墨泣小皇帝望着墨大将军的背影,年轻的眼中写满怨毒,
在分家人涌出龙脊化为五彩异兽发动强烈攻势的时候,约纳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可希望很快如肥皂泡一样破灭,巨怪根本毫无所觉地碾过龙家最后的反击,比踩死一只蝼蚁更加轻松,占星术士不禁闭上眼睛,巨大的悲凉笼罩了17岁少年的心,龙家完了,阿赛和小龙又在哪里,龙姬现在又在何方,兄弟会与后秦国将改变整个东方大陆的局势,这世上在沒有能跟红色双头鹰抗衡的势力了吧,当统治世界之后,兄弟会又将做点什么呢,而命运,又将指引自己去往什么地方呢,这一路走來,伴随自己的只有无尽的战斗、鲜血和死亡,若是就此停下脚步,会不会反而获得安宁呢,
杂乱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这时头顶的镜子发出“喀拉喀拉”的轻响,月光精灵的结界魔法“隔着镜子看到糖果小屋”到了结束的时刻,“乒。”镜面破碎,约纳疲惫地直起身体,慢慢走出洞穴,踏上满目疮痍的大地,复生者都被巨怪吸收,在这坑洼不平、浸透鲜血的苍茫大地,再沒有一个敌人,远方那高大无比的黑色身影已经深入龙家大宅的废墟,站在龙脊的边缘,“要战斗吗,还是要战斗的吧……”占星术士迷茫地自言自语地,擎起法杖向龙家大宅的方向慢慢走去,“……既然大家都不在了,独留我一个,又能做些什么呢。”
忽然间衣袂飘起,吹动衣角的并非是风,而是空气的动荡,天空昏暗下來,來自异界的曼殊沙华朵朵盛开,比鲜血更明艳的红色灼痛人的双眼,这熟悉的感觉令占星术士睁大眼睛,“阿赛……阿赛,阿赛。”他猛然醒悟过來,疯狂地大吼着向前冲去,“阿赛,你沒有事吗,不要勉强和那家伙战斗啊。”
少年微弱的声音根本飘不到几千码外的战场,可站在龙脊上的男人略有所觉地扭过头,向城外瞧了一眼,“哎呀……”缠满符文绷带的口中发出干涩难听的叹息,“这难看的场面还是被看到了,真是难堪啊……”浑身残破的战士慢慢将锈剑举过头顶,黑剑在主人手中暴躁地颤抖着、激动地呻吟着、剧烈地扭曲着,剑尖把空气割得支离破碎,
“嗖嗖嗖……”巨怪刑天微微俯下身子,无数触须向渺小人类飞射而來,
“要比你高。”來自异界的男人说道,“轰。”坚实的龙脊忽然炸裂,人影如箭般射入高空,霎时间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要比你恶。”拥有强大力量的男人说道,锈剑周围开始燃起团团邪火,凶恶的上古神兽虚影撕裂空间而來,能够毁灭一切的极恶之火笼盖天宇,这种威能名为“暴戾”,
“要比你强。”十二议事主之一、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的真身说道,
夜幕降临,雷云笼罩天空,邪火在云层中印发一连串爆炸,雷鸣声滚滚传遍四野,巨怪刑天直起身体,似乎有点好奇地面对天空,在那天穹深处忽然亮起一道贯穿天地的闪电,“吼……”麟角斑斓的头、铁锈斑斑的身、锯齿丛生的尾,那嶙峋巨龙的身影破开乌云,卷起飓风,带着邪火,通天彻地直坠而來,
“睚眦。”约纳惊叫一声,
眼神根本无法捕捉那快如闪电的一击,残像尚未消逝,巨龙之子的虚影已经击中地面,“簌……”被极度压缩的空气爆出一个风圈,风墙扫过大地,将占星术士如断线纸鸾般推出了几十码远,
世界失去颜色,一团邪火缓缓升起,大地如同水面一样皱起波纹,传递着恐怖的爆炸之力,“轰隆隆隆隆……”冲击波在平地掀起巨浪,楼阁、高塔、城墙,龙家残存的建筑如流沙一样在邪火中风化,伤痕累累的龙脊剧烈颤抖着,外侧墙壁被迅速侵蚀、剥落,
约纳咬紧牙关,将席拉霏娜插入地面稳定身体,开启了腰带上的防御法阵,“轰轰轰……”即使相隔这么远,飓风吹起的邪火还是席卷而來,艾丁蒙特的防御魔法阵噼噼啪啪冒出无数火花,在强烈冲击中摇摇欲坠,这时占星术士腰间的另一件神器卢塔琉斯忽然自动发动起來,二十四片红色裙甲如花瓣般盛开,漂浮在约纳身体周围旋转往复,形成一个轨迹繁复的运动防御圈,“嘶嘶……”轻微的摩擦声不断响起,约纳看到所有进入空间范围内的物质或能量都被锋利的金属甲叶切成粉末,不管是飞石、暴风还是邪火,都被粉碎成最微小的颗粒化为无形,17岁少年的心中感觉到卢塔琉斯传來的灵魂波动,这是生育之神卢塔赐予的保护、创生之力量,“我将这种能力命名为‘方圆’。”约纳在心中发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与火焰才逐渐平息,龙家大宅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残损的宗家宅邸连同半圈城墙一起被夷为平地,而龙脊尽管被剥离只剩摇摇欲坠的薄薄一层,但仍然承受住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保护了后面的分家宅邸,形如太极图的龙家大宅只剩下半边,那不被重视的、如牲畜般被圈养的分家人的居所,
爆炸中心的大地被融化,化为一个暗红色冒着热蒸汽岩浆池,西米昂·龙昶踩在名剑“睚眦”上扫视四周,巨怪刑天已经被一击粉碎,四周布满大堆大堆的黑色粘稠物质,每团物质都伸出无数触角四处摸索,似乎想重新结合在一起,“我强,就是我赢。”刺客之王从鼻孔哼了一声,跃出岩浆池,随手用锈剑将黑色物体切成碎片,带有强烈凶暴之气的“睚眦”切开的细小肉块失去了活性,很快碎成粉末融入大地,
“赢、赢了吗。”约纳惊喜地自语道。
第221章 残局与征途(上)
相隔太远,约纳看不清刺客之王在做什么,更看不清东方人脸上的表情,头顶的乌云逐渐散去,阳光洒遍苍茫战场,看起來巨怪已经被完全粉碎,这场战争将以龙家的惨胜作为最终结局,
忽然间远方鼓声响起,“金戈骑兵。”约纳惊觉转身,看到在深红色诅咒之土的外围,有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正缓缓走來,占星术士握紧法杖,挺直胸膛,站在原地,这一次他决定不再逃避战斗,既然阿赛可以为自己憎恨的家族献出全力,那自己何尝不能为自己的信念而举起屠刀,“零式”湮灭星阵在席拉霏娜中飞速酝酿,少年眯起眼睛,看视野边缘的敌人缓缓变大,
足足几分钟后,他才看清那是一群什么样的敌人,穿着蓝布黑布短衫,扎着襆头或戴着小帽,肤色蜡黄,身形瘦弱,衣着肮脏,走路摇摇晃晃的男人;眼中淌着泪水,身穿短袄布裙,足踏绣花鞋,以铜钗草草扎起长发,明知清水之珍贵还是以手帕沾水擦干净脸孔的女人;懵懂无知,口中咀嚼着略有一丝甜味的草根,流着鼻涕的孩童;因饥饿而步伐不稳,身形佝偻得只要微微弯腰额头就会触到地面,仿佛随时会倒地不起的老人,这些东方大陆的平民,凉隋国的农夫,被后秦军队整村掠夺的战利品,成百上千户,成千上万人,正拥挤着、哭泣着、咒骂着踏入这片不详之土,就算对魔法一无所知,他们也能感觉到这吞噬了千万人生命的诅咒之土的可怖,脚踩在深红色土壤上面,仿佛能听到浸透鲜血的土地深处发出凄厉的呻吟,
可他们沒法后退,只要步伐稍慢一点,心窝就会传來冰凉的、甜滋滋的钢铁味道,那是被身后金戈骑兵手中的武器穿透胸膛的感觉,“前进。”合着进军的咚咚战鼓声,骑兵方阵发出整齐的呐喊,“前进,前进,前进。”
“你们……要做什么,停下,停下。”约纳吃惊地叫道,“这是战场,不要进來。”
几千名凉隋平民漫山遍野而來,逐渐占满了他的全部视线,这毫无准备的一幕让约纳慌了手脚,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看那些面容悲戚、眼如死灰的东方人默默地拥挤过來,“大老爷,饶了我们吧。”一个矮小的男人忽然扑通跪倒在地,向约纳砰砰磕着响头,“您要杀就杀了我,可我的老婆刚刚生下孩子不久,他们不能死啊,大老爷,您就把这女人收下吧,她才十七岁,去年才嫁给我破的瓜,是全村最好看的姑娘,做事勤快,待人也好,床上也放得开,一定能把您服侍得熨熨帖帖的,大老爷,这孩子,这孩子将來长大以后可以一辈子侍奉您,给您当牛做马,只要您赏口饭吃就行啊,他也吃不多,有喂狗的那点粮食就能养活他了啊大老爷,……您就行行好吧。”
“你、你快起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快站起來,这样很危险……”占星术士不知所措地喊道,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后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将男人挤倒在地,无数双穿着肮脏布鞋的脚从他身上踩踏过去,只发出半声惨叫,男人就沒了声音,一个怀抱幼子的年轻女人根本沒有回头看一眼,咬着牙关撞开一个又一个男人,向约纳的方向慢慢走來,“大老爷,您答应我夫君的话,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她尖叫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约纳无助地张开双手,推开身旁的平民,身形如一页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摆不定,“小心那个孩子。”看到女人踉跄一下差点跌倒,约纳忍不住叫道,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在圣博伦碧绿的山间原野,那熟悉的木屋门口,男人和女人倒在血泊,装有婴儿的襁褓藏在树上静静等待救世主來临,在这一刻,17岁少年忽然觉得与那看起來刚刚满月的小婴儿有了某种联系,他开始推搡着众人向前走去,想要接过那丧父不久的婴孩,
忽然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约纳伸手一摸,指尖已被染成红色,他茫然四顾,看到这种廉价的液体正在四处喷洒,一阵风吹过人群,惨叫声显得如此遥远,几颗头颅咕噜噜沿着地面滚动,恐惧驱使人们逃走,可哪里才是安全的方向,若高空中有一只冥冥的眼睛,定能看到此时的龙家大宅城下,两万三千四百名凉隋平民组成了一幅杂乱无章的图画,构成画面的每一个点都在做着不规则的运动,因为沒有一个人知道该向何处逃亡,十个锋利的箭头刺进这灰蓝色的色块,描绘出十条血色线条,灰蓝色很快将红色覆盖,但箭头调转方向再次穿过画面,画下鲜血染成的分割线,
前一秒,母亲还在抱着孩子奔跑,下一秒,一名金戈骑兵掠过她背后,年轻女人的脖颈出现了一条明晰的血痕,她仍然向前奔了三四步,直到头颅掉落,世界开始飞速旋转,她眼中的生命之火尚未熄灭,但颠倒错乱的视野中出现了自己抱着婴孩的身躯,那臂弯中的小小生灵已经不再哭泣,金戈骑兵的一击不仅割开了母亲的喉咙,更带走了婴儿的生命,“虎娃……”女人张开嘴巴,叫了声儿子的名字,“咚。”头颅落地,两个躯体栽倒,鲜血漾出一地桃花,
约纳呆住了,他伸出的双手凝在空中,十六年前,那藏在树上的襁褓被年老的占星术士轻轻抱起,而十六年后,婴孩的灵魂已被诅咒之土夺走,他却连一声“你好”都來不及说出口,
“保持队形,每两个百人队之间间隔四十丈,锥形冲锋队形。”金戈骑兵的指挥官高声喊道:“每次冲锋不要杀死太多的人,不准离队追击,记住,要最大限度制造恐惧,而不是将这些人杀光,……还有,不要用轻薄的佩剑杀人,也不要攻击大腿、胸骨、头顶这些坚硬的部位,以防损坏武器,你们的战戈是为了战争而锻造的,不能在这些肉鸡菜狗身上消磨。”
“遵命。”骑兵团齐声应道,
两次冲锋,上千名平民失去了生命,痛苦的灵魂碎片被雅古诅咒之土吸取,滋养了巨怪刑天残缺的形体,龙家大宅的废墟里,那穿着生锈铁盔的战士刚刚喘息片刻,就看到大块大块的黑色物质正疯狂地伸展触角融合在一起,慢慢生出手和脚來,“该死。”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淡淡地咒骂了一句,重新举起手中的锈剑,
第六支百人队位于整个冲锋阵型的中间位置,百夫长在第一次冲锋时就注意到一个异样的人影,尽管隔着茫茫人海看不真切,不过那深蓝色长袍绝对不是农夫应有的穿着,第二次冲锋,他同样看到了那个可疑人物,这次几乎可以肯定那并非手无寸铁的俘虏,而是手执长长法杖的敌人,
当第三次冲锋的鼓声响起,百夫长带着第六百人队改变路线,径直向法师的方向冲去,驰骋在队伍最前端的百夫长左右挥舞战戈,将平民如稻草一样割稻,一名身形高壮的农夫忽然跳了出來,一拳向他打來,百夫长一拉缰绳,胯下狮虎兽人立而起,张开大嘴“咔吧”一声咬掉了敌人的半个头颅,“杀掉一名法师可是不小功劳,不知道是吕家人、龙家人还是助拳的外人。”他毫不在意地碾过农夫尸体向前冲锋,一边思忖道,
平民惊慌逃窜,前方忽然开阔起來,“在那儿。”百夫长握紧战戈,远处那蓝袍法师的身影个头不高,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孔,身旁隐隐约约有一圈红色的花瓣在飞舞,也不知是什么防御魔法,不过无论何种防御魔法,百夫长都有信心将之狠狠切开,他手中的附魔战戈“铁断”是后秦国八把名戈之一,由身为骑兵团将军的父亲手中继承而來,具有削金断铁的可怕破坏力,“喝。”催动狮虎兽猛然加速,转瞬间就到了法师身前,百夫长墨李十三手中金戈飞斩而下,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有人喃喃低语的声音,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念诵着什么经文似的东西,墨李十三很奇怪自己何以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也很奇怪这一瞬间为何会显得如此漫长,金戈与法师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这时席拉霏娜顶端亮起光芒,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
约纳睁开双眼,那本來如星空般澄澈的双眼,如今盛开着狂怒的风暴,那沉重如铅汞掀起波浪、炙热如正午烈阳、在平静中压缩到极点而终于爆炸的刻骨愤怒,燃烧了占星术士全部的精神能量,
“……请星空借我力量。”
第222章 残局与征途(中)
愤怒,
约纳无法解释这火山爆发般的愤怒从何而來,少年以为这颠沛流离的岁月中已经看惯了鲜血和死亡,但当狮虎兽从母亲与婴孩的尸体上踩踏而过,占星术士的心中出现了破碎的颤音,在这一刻他无法思考,体内有一团冰冷的火在燃烧、膨胀、撼动身体,他眼前的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这样就看不出鲜血的颜色吗,),他耳边的声音只剩下剧烈心跳的轰鸣(这样就听不到垂死的呻吟吗,),法杖席拉霏娜感受到了拥有者的情绪波动,在宝石中流转的星辰之力开始猛烈加速,凝聚,再凝聚,
骑兵队的第二次冲锋从不远处掠过,约纳脑中一片空白地打开鹿皮包,取出两个小玻璃罐,用食指蘸取了第一个罐子中的银色粉末,在席拉霏娜顶端的钻石上涂画起來,这种具有神奇力量的占星术材料叫做“极光冰晶”,只要一小撮就可以使宝石和水晶表面软化,便于占星术士镌刻星阵,约纳使用的极光冰晶属于中极品,效果只能维持几秒钟,但已足够他对攻击星阵做出小小的修改,
紧接着他打开第二只玻璃罐,一股五颜六色的微尘蒸腾入空气里,星际线的轮廓立刻清晰起來,用于增强星际线感应力的“星星尘埃”同时也是最好的星辰之力导体,最适于嵌入宝石表面的沟槽之中,构成星阵图案的主体部分,约纳的手指无意识地触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沾上了血,属于无数凉隋平民的、尚未冷却的鲜血,沾血的手指伸入玻璃罐,在空中画出七彩的曲线,面无表情的17岁少年将珍贵的粉末轻轻涂抹在星阵上,透明的钻石使血液变得暗淡,而沉暗的血迹当中,有无数星星尘埃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