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约纳连忙伸手发誓。
丹尼点点头,跳到栏杆上一坐,伸手拍拍破烂不堪的白袍,沙子扬起满天,“是这样,沙漠里几乎不下雨,除了沙暴或旱龙卷来临的时候,天空总是晴朗的,对吧,就像现在这样。”能有个聊天的机会,丹尼实际上还是比较愉快的,他指指头顶,对约纳说。
占星术士学徒眯起眼瞧瞧万里无云的碧空,做出肯定的表情。
“但就算再晴朗,也有白天黑夜,马特拉克堤利从西方落下,夜晚来临,星星升上天空,这个逻辑没错吧?”丹尼说。
约纳怔了一下,“星星不是升起,星辰是一直存在于天空的,只是白天的阳光遮住了星光,不过继续吧。”
“怎样也好。”对别人纠正自己的说法,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有点不耐烦,他摆摆手,“但是在光明之井,只有白天,没有黑夜。无论是什么时段,只要进入那块十五哩方圆的区域,明晃晃的阳光就会照得人睁不开眼,你根本没办法抬头看清是太阳还是别的什么在头顶发光,如果不用反光板把船体覆盖,就连木头都会被光线的热力燃着哩!”
“等一下……”约纳感觉身体深处发出一个彻骨的寒颤,从脊椎末梢一直凉到头顶,那件模糊的事情微微露出轮廓,悬在他记忆中不上不下,像深蓝水面中只露出双眼的恐怖海怪,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悸。
“怎么?”丹尼疑惑地盯着他。
“没、没事,你继续说……”约纳摇摇头。
“你脸色可不太好。”丹尼奇怪地撇嘴,“不过除了光线很强烈之外,倒也没别的可怕,十五哩,在良好的航速下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程,一脱离光明之井的范围,白天就是白天,黑夜就是黑夜。在三十三个扎维人到达无尽沙海之前,这里早就流传着光明之井的各种古老传说,不过随着风帆时代的到来,要趴在噬沙虫背上在那片区域行走六个小时的痛苦经历一去不返了,慢慢大伙就习惯了短暂的光亮,自从第一个倒霉鬼烧掉了风帆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行走在这条路径,要带足镀银的反光板盖在桅杆和甲板上,做足防备就没有任何问题。其实,还有吐火罗的有钱老爷专程来这里旅游呢!他们说,在光明之井晒出来的肤色才是高贵的巧克力色,哈哈哈,你听听,高贵的巧克力色!我们斯图尔特速递的第二单委托就是送一个有钱的阔佬到光明之井晒太阳,谁让喳喳的8字巡游路线正好穿过那片区域呢!这家伙可是个真正的有钱人,要不是踩塌甲板掉进货舱差点把腿摔断,他本来会给我们四枚金币的酬劳呢,四枚金币,你听听!比你还值钱得多,货物朋友!”
“光明之井,是永远明亮吗?”占星术士学徒声音颤抖地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
“当然,在无尽沙海的文明史里,从来就没有光明之井光辉熄灭的故事。”丹尼思考着回答,“就算在沙暴的时候也是一样,说也奇怪,外面暴风猛烈,一进入光明之井,就变得无风无浪,只有那种强烈的光线照着你,像个烤箱,对,像个大烤箱。”
“我、我知道了……”约纳无神地说,手指一松,夏日之白樱落向甲板,眼疾手快的丹尼一个鱼跃扑过来接住魔法,心有余悸地瞅了妹妹一眼,骂道:“要是把老爸的珍贵线索摔坏了怎么办,真是的!”
约纳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斯图尔特兄妹谁都没有听清。汉娜走近他一步,用灰绿色眼睛盯着他,“你说什么?”
“在永恒光辉之所,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他们互相拥抱,说出圣徒的言辞。”
占星术士学徒无意识地背诵第四条预言。背叛者赛格莱斯的下一条预言即将在前方应验,等待着他的,定是又一次无能为力改变、宿命中梦魇般的冒险。
第25章 永恒之镜(上)
三桅帆船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占星术士学徒,斯图尔特兄妹有点不知所措。丹尼慢慢走过来,试探性地用手指头捅捅约纳的胳膊:“喂喂,货物朋友,你还好吧?”
约纳沉重地摇头。他没办法把背叛者的预言讲给尚不熟识的新朋友,“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我现在就回舱。”他低着头走向舷梯。
丹尼显然看出他怀着重重心事,但很自觉地选择了闭嘴。约纳走下两层阶梯,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外面:“那是什么?”
“坟场。”汉娜回答。
“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冲下大沙瀑后,乘着沙流和疾风高速前进,沙漠中开始出现无数苍白的骸骨,被黄沙掩埋的巨大圆柱型外骨骼散落四周,折断的骨茬像利剑一样指向天空。甲板传来震动,喳喳发出了一拨强烈的震颤,可这不是面对大沙瀑的天然恐惧,而是对同类兔死狐悲的浓浓哀伤。
看约纳停留在楼梯上观察四周,丹尼开口:“这些都是死于大沙瀑的噬沙虫遗骸,无论是从上面冲下来,还是逆流而上,对噬沙虫来说都是非常艰巨的挑战,精疲力竭的大虫倒毙后,被流沙冲到这个坟场,慢慢腐烂。事实上,新出生的雌虫有百分之八十无法通过第一次大沙瀑的考验,被主神卢塔的残酷选择所淘汰。”
三桅帆船从一具极其硕大的骨骼中央驶过,没有完全腐烂的组织挂在粗壮的肋骨上,半掩在沙中的每一圈骨环都高过帆船的桅杆,“巨型虫,没准比‘竞速之星’的莱顿姐妹还要巨大。”丹尼带着惊叹抬头观看,“真是太遗憾了,她本来可以成长为一个力大无穷的好姑娘的。”
“命运。”汉娜望着远方。
“命运吗……”约纳表情凝重地低下头颅,走入船舱。
此刻他发觉自己无比憎恨“命运”这个词汇。倘若命运真的不可改写、无法窥知,为什么还要让他提前取得种种线索,让他一次次在注定的结局面前无力地臣服?占星术士学徒捂住胸口,在怦怦跳动的心脏外,那几张无名书残纸在发出冷冷的嘲笑,光明之井的预言含糊不清,但埃利奥特早就替他做出解答:那个来自虚空的恶魔将再一次降临他的身体,从十七岁少年的苍白灵魂手中夺过这个孱弱的躯壳。
他跌跌撞撞走进船舱,从散乱在地的杂物中穿过,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宿醉的头痛、肌肉的酸痛与手心的钝痛一齐涌来,但无所不在的疼痛感却让他感觉有些欣慰,痛觉让他难以思考,只要闭上眼睛,像焰火一样在视野里放射的疼痛占据了占星术士学徒所有的意识,他没办法再为即将发生的预言感到恐惧,艰于呼吸,无法回忆。
脚步声在身边轻轻响起,玻璃瓶罐的碰撞声传来,“咚”,一杯清水放在床头柜上,约纳睁开一只眼睛,看到玻璃杯里清澈的水面随着三桅帆船的晃动而左右倾斜。
“喝口水。”
是汉娜?斯图尔特的声音。红色斗篷在床沿停了半晌,像花朵般一旋,脚步声传来,金发女孩慢慢地走上悬梯,离开了房间。
约纳不愿挪动一根小指头,可身体内又传出另一个讯号,缺乏滋养的组织成倍增加了清水的诱惑力,他甚至可以闻到杯口水蒸气的清香味道,喉咙发出干涩的响动,约纳艰难地坐起身来,端起水杯,一饮而尽。肿胀的手指使他洒出几滴清水在床单上,他竭力控制住舔舐床单的本能冲动。
在沙漠里,水就是治疗伤痛的良药,仅仅一杯无色无味的清水,就让约纳感觉缓解许多。为逃避第四条背叛者预言的恐惧感,他在思考能力恢复之前准备好笔、纸、量角器,把夏日之白樱平放在小桌上,开始描绘十三颗红水晶的魔法阵。
头顶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应该是丹尼开始动手修理帆船了。仔细一看,就连舱室内部也显得残破不堪,缺乏保养的木头墙壁裂纹累累,随处可见的雕花饰件告诉约纳这艘船曾经是一件美好的艺术品,但如今已经像坟场中的白骨一样失去生机,处在风化成砂的边缘。无论斯图尔特兄妹怎样努力,失去主人的“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都正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走向覆灭,这一刻,占星术士学徒忽然理解了丹尼对金钱的极度渴求,维护这样一艘三桅帆船,是极其耗费金钱和精力的事情,——说起来,尽管没有问过他们的年岁,但斯图尔特兄妹也只是比约纳大不了几岁的青年罢了,先辈的遗产成为沉重的负累,这种感觉,占星术士学徒似乎能够明白。
“咔嚓!”头顶天花板露出一个大洞,从腐朽木板里伸出一只男人的大脚,“哎呀我的大神卢塔,开什么玩笑?连甲板都要完蛋了吗?”丹尼在上面发出惨叫,抽回那只脚,约纳眼前一花,就看到丹尼讪讪的脸出现在大洞里:“那个,意外啊,意外,你忙你的,货物朋友。”
接着一块破木板盖住了大洞里射出的天光,叮叮当当一阵砸钉子的声音,洞口被勉强封住了。约纳叹口气,继续低头观察魔法。
细如蛛丝的秘银丝线将十三颗红水晶立体串起,要在平面的莎草纸上重现魔法阵,就要理清每一根秘银线的走向,把复杂的连接关系以清晰的形式复制出来。约纳摊开一张泛黄的莎草纸,这张纸不知在舱底压了多久,以至于每道折痕都烙上灰尘的痕迹,无法抹平。
他用鹅毛笔蘸饱蓝墨水,在纸上画出一个代表第一颗红水晶的小圆圈。这颗红水晶位于夏日之白樱的枪柄位置,是能够通过使用者的体温启动整个魔法阵运转的关键启动开关。幸运的是,约纳又在储物柜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翻出一只制作精良的放大镜,镶嵌在黄铜框架中的凸镜是整块水晶石磨制的,一看就是西大陆匠人的精美手工。放大镜柄上还有一行小字:“644年3月——爱你的马瑞莲。”
约纳微微一愣,644年是圣博伦国历的纪元方法,相当于大陆通用历2282年,二十四年前。没想到在遥远的南大陆,居然能看到来自故乡的物品,占星术士学徒感慨了半分钟,开始用放大镜观察魔法。细如牛毛的秘银丝这下清楚了许多,约纳左手举镜,右手在纸上画出一条条放射线。从启动红水晶发射出的线条居然有三十一条之多,按照方向粗略地分为四类,仅仅第一颗水晶的绘图就花去他一个半小时时间。
“饿了吧?”丹尼从楼梯上探出一颗头。
“还不饿。”约纳没有抬头,摇摇脑袋。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不悦道:“就算你现在在做重要的工作,也不能对本船唯一的厨师这么不尊敬啊,对食物的忠诚是非常宝贵的品质!你要抱着感激之心!现在重来一遍!”说完消失在舷梯上。
约纳不禁想到一个对食物非常尊敬的家伙,黄金铁锤亲卫团团长乔普,他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
“饿了吧?”丹尼再次从楼梯上探出一颗头。
“非常饿。”约纳配合地抬起头。
“太巧了,我刚巧做了一盘非常可口的牛肉烩饭哩!配菜有洋葱、花椰菜、土豆和豆子,都是昨天从竞速之星采办的新鲜食材!”丹尼笑嘻嘻地走了下来,右手托着一只大盘子,轻轻放在小书桌上,左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带着神秘的表情揭开盘子上的银盖:“请享用吧,货物朋友先生。”
约纳盯着那盘卖相不错的烩饭,迟疑地拿起勺子,“现在……吃饭就可以了是吗?”
“要抱着感激之心好吧!”丹尼愤怒地夺过他手里的餐具,咣的一声盖上盖子,“重来!”
“可是你又没提示我应该干什么……”约纳委屈道,把压在盘子下的莎草纸偷偷挪开一点,以防毁掉自己的研究成果。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再次背手弯腰,轻轻揭开银盖,微笑道:“请享用吧,货物朋友先生。”
约纳恍然大悟,拿起勺子铲了一勺烩饭送进嘴巴,咀嚼两下,翘起大拇指:“非常好吃!”
丹尼露出矜持又臭屁的微笑:“是的先生,当然先生。请提出意见。”
约纳偷偷目视对方,看见丹尼脸上没有任何挤眉弄眼的动作,立刻明白此时不应该说话,于是自顾吃着烩饭,没有做声。
“什么意见都没有吗?谢谢你的肯定!”丹尼大喜过望,鞠了一躬,后退着登上舷梯:“请慢用,先生!”最后几步转身跑起来,蹬蹬蹬冲上甲板,外面很快传来他的大喊:“看见没有汉娜,终于有人肯承认我做的饭好吃了!一比一,你没完没了的抱怨已经被否决了,哈哈哈哈!”
占星术士学徒咀嚼着嘴里的饭粒,平心而论,这是一盘合格的家常烩饭,但对比樱桃渡收租日老爹亲手烹饪的那一锅香气扑鼻但是带着鲜血的牛肉烩饭,约纳觉得能这样平静地吃完一盘食物,无论厨师的手艺怎样,都是无上的美味。
但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平静,一定非常短暂。
第26章 永恒之镜(下)
下午汉娜又进来一次,带来了绷带和药水,为约纳包扎手掌上的伤口,她自己的额头也缠着绷带,被价值60银币的船首像擦伤的地方大片红肿起来,但还好已经不再渗出血液。
汉娜抓起约纳的手,用蘸着红色药水的棉签抹去伤口上的污迹,“哎呀!”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约纳打了一个寒颤,大叫一声。
汉娜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点好奇瞧着他:“很痛吗?”
“很痛。不,还好……只是有点点痛而已。”占星术士学徒弱弱地回答,试图维持男子汉的尊严。
汉娜刀削样的唇线泛起上扬的弧度。
女人身上的气息让约纳觉得有点头晕,他偷偷往回缩一缩身体,不知为何,丹尼?斯图尔特、约纳自己加上竞速之星酒馆里的所有沙漠男人,闻起来都像黄沙、烟草、酒精、皮具和汗臭味道的难闻混合体,唯有汉娜的身侧笼罩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约纳不知她的红斗篷里是否藏着好闻的香水或者香囊,只觉得这种味道像是炎炎夏日的一股清风。
汉娜的手指修长柔软,带着沙漠女人的独特热度,约纳低下头颅,用头发遮挡发烫的脸颊。掌心的疼痛拉长了时间尺度,阳光静悄悄的,舱门外吹进一丝悠然的热风,占星术士学徒有点享受这种无言的相处,但随着胶带粘紧白纱布,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站起来拍拍约纳的手:“好了,这两天不要沾水,很快就会好。时间久了,掌心长出老茧后就不怕这种程度的摩擦了。说起来,在帆船上常年工作的人中,也只有丹尼那样的娇气的家伙还生着一双细嫩的手。”
汉娜向约纳展示自己的手掌,她的掌心确实有一圈泛白的老茧,微微浮起在光滑的皮肤表面,显然她并不认为老茧破坏了女人的美丽,反而因水手的独特特征而感到自豪。
约纳除了点头,做不出其他的举动。汉娜旋动斗篷,离开了船舱,占星术士学徒低头看看自己扎满绷带的掌心,不禁有点迷茫。
他再次拿起鹅毛笔。
夏日之白樱魔法阵的研究进展十分缓慢,随着日影西斜,从船舱门口射入的阳光逐渐暗淡,约纳揉揉酸痛的眼睛,发觉已经看不清莎草纸上的复杂线条。他刚刚描绘完成第六颗红宝石的秘银线,多达四十条细线彼此缠绕、呈现杂乱无章的放射形状,但占星术士学徒已经逐渐找到规律,从第一颗红宝石开始,这些为数众多的秘银导线中就有一小半是毫无用处的,他案头堆积起两摞莎草纸,其中一摞是魔法的能量放射魔法阵,而另一半,就是这些意义不明、反而对法阵造成负担的奇怪线条。
研究越深入,他就越感觉到魔法阵与星阵的相似之处,都是使用各种几何形状完成对能量的汇集、传导、提炼、激励和放射,别看占星术士和魔法师的信仰背道而驰,其实对能量的使用方式相当相似。约纳挠挠头,——如果用星辰之力驱动一个魔法阵,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大陆漫长的魔法史中这种事情肯定有人干过,但在他看过的所有书本中都没有记载。
丹尼的脑袋再次出现在舷梯口,与他一同走下台阶的,还有一盏明亮的灯。安放在黄铜底座上的椭圆形玻璃罩投射出温暖的黄色光晕,透过玻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在燃烧,只听到轻微的“嘶嘶”声传来,像是灯罩里有个什么生物在不断喘息。
看自己的货物朋友好奇地打量这盏灯,丹尼得意洋洋摆弄着黄铜灯座,笑道:“这是石灰气灯。只要放进石灰石的粉末,用这个手柄加足压力,再点燃灯焰,就会一直发光一晚上,这是瞿维什提匠人的最新作品,就算在整个南大陆都是新鲜玩意儿呢。”
“瞿……什么?”约纳迷茫道。
“吠陀国的西部行省,离旁遮普不远。”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解释道,“那里是少数民族聚居地,能工巧匠的故乡,也是蒸汽傀儡术士的天然圣地,每年从瞿维什提诞生的合格蒸汽傀儡术士占到整个大陆的一半以上,”
“哦哦。”约纳没听太明白,在他脑袋里南大陆还是一片覆盖着迷雾的黑暗区域,记忆中零星的几个国家和城市名散落各处,根本没办法组合出一副地图。他不禁询问:“对了丹尼,有没有一本书叫做《南大陆地理测算》?”
“什么测算?”这次轮到对方迷茫了。
“没事没事。”占星术士学徒连忙摆手,“我已经画好了小半个魔法阵,找到了许多奇怪的地方,如果效率高一点的话,今晚就能完整复制夏日之白樱的运行方式了。”
丹尼眼睛一亮:“真的?太好了!你什么都不要做,一心干你的活儿就好,其他都交给我们了!一个小时后就开晚饭,这次常常我烤肉的手艺,新鲜的四翼恐鸟翅膀肉加上丹尼秘制烤肉酱,腌制入味,双面烤熟,外焦里嫩,甜中带辣,包你香得把舌头都吞下肚子里去!”
约纳忍不住泼冷水道:“我可没说能找到你父亲的留言啊,只是把不合理的地方归纳出来……”
“安啦安啦,你可是个占星术士呢!”丹尼显得比当事人更有信心,“我老爸只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沙盗罢了,会有什么他都能留得下、连你都解不出的神秘讯息?”
放下嘶嘶作响的奇怪灯具之后,丹尼走出船舱,约纳叹口气,再次摊开莎草纸,用放大镜对准魔法。其实在一下午的工作过后,他已经摸到一些门道,用于发射能量光线的魔法阵根本与“灼热射线”异曲同工,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表达方式,甚至在能量增幅部分找到了一个“吉尔伯托螺旋”。
以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名字命名的对数螺旋,是每个占星术士学徒都必须掌握的入门级几何图形,它被用在绝大部分需要对能量进行增幅扩充操作的星阵中,按照柯沙瓦老师的话说,“吉尔伯托螺旋”几乎成了占星术士的招牌徽标,位于东方大陆的占星术士协会总部那座高达590码的宏伟占星术塔的门口,就镌刻着吉尔伯托螺旋的几何图案,以示对初代占星术导师的尊重。
魔法师的世界里是不是存在一模一样的螺旋形状,这点约纳并不了解,不过熟悉的图形替他省了不少力气,只要认定看似一团乱麻的秘银丝线是一个吉尔伯托螺旋,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找到输入端、输出端和螺旋本体,把无用的部分分离出去就好了。
他在纸上画出第七个代表红宝石节点的圆圈。第七枚宝石位于魔法顶端中央,是秘银线条最密集的所在,显然在复杂的魔法阵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只看了一眼,约纳就惊呼出声:“开什么玩笑?”
这枚宝石放射出的五十条秘银线,居然没有一条是魔法阵的组成部分,也就是说,这颗宝石在魔法的发射过程中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占星术士学徒紧张地凑近光源,用放大镜追溯线条的去向,然后发现如果与前六颗宝石中无用的秘银线相联系,第七颗宝石根本就是另一个魔法阵的启动中枢。
夏日之白樱上隐藏着另一个魔法阵!
约纳精神一振,飞速取来那一摞绘有无用线条的莎草纸,摊了一桌子。根据第七颗宝石指示的形态,他把刚刚绘出的图纸摆在中央,在桌上试了几个组合,很快就组成了一个残缺的几何图形。以第七颗宝石为中心,第一至第六颗宝石延伸出的意义不明的线条分明是一个巨大魔法阵的组成部分,约纳捂住嘴巴,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震惊。
这个隐藏的法阵并未运转,反而在干扰夏日之白樱的运行状态,使得魔法每射击五次就必须等待冷却。约纳站起身来,想冲着外面大喊一声,让丹尼来分享最新成果,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却用他的大嗓门在上面率先吼道:“架起反光板!我负责桅杆,你负责甲板!”
汉娜回应了一句什么,听不太清。
约纳立刻冲上舷梯。夜幕已经降临,黑暗笼罩了无尽沙海,但在遥远的前方,有一道无比高大的光柱矗立在地平线上,用圣洁的白光照亮天宇。“……那就是光明之井吗?”盯着那根通天彻地、由纯粹光芒组成的圆柱体,约纳张大嘴巴,发出含混的询问。
“是的,货物朋友,有什么新发现?”丹尼火急火燎地扛着一摞反光板跑过身边,顺便搭话道。这种反光板是由镀银的薄钢板和轻质木架组成的,丹尼一溜烟爬上伤痕累累的主桅杆,把最大的一面反光板扣在桅杆顶端,用缆绳缠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没忘记跟约纳闲谈,“只要在正上方覆盖反光板就可以,光明之井中的光线是垂直射下的,只要躲避在反光板的九十度投影内,我们就是安全的。”
随着三桅帆船驶近,光明之井显得愈发雄伟,相比高昂头颅才能看清的700码大沙瀑,这道自云层中射下的光根本就无法估计高度,整个视野都被雪亮的光芒点燃了,约纳浑身颤抖地看到平生难得一见的奇景,耀目的光明正在一点一点驱逐黑暗,每前进一码,光与暗就交替一分,那威严的、肃穆的、令人难以直视的纯洁光芒像缓缓张开的天堂之门,正在迎接“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驶出黑暗之海,投入主神的怀抱。
丹尼沿着主桅降落地面,眯起眼睛:“很壮观是吧?无尽沙海的一大风景,别问我这根柱子为什么叫光明之‘井’,我也不知道。另外还有个传说,有少部分神选者在通过这里的时候,能够得到主神的喻示,看到过去和未来的画面,因此这些人又把这里称作‘永恒之镜’。这种无稽怪谈我是不相信的,如果主神卢塔要降下神谕,早在十五年前就应该一道雷劈死我那无良的老爸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对丹尼的唠叨根本听不到,约纳手抚胸口,颤抖着咬紧牙关。
第27章 虚无之影(上)
用轻质反光板从头武装到脚的三桅帆船驶入纯白的光柱,喳喳并未发出恐惧的颤抖,显然噬沙虫不认为光明之井会对它造成任何伤害。丹尼瞧着表情阴晴不定的货物朋友,奇怪地问:“你没事吧?觉得刺眼的话,到船舱里坐一会儿就好了。”
约纳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站在甲板上望着前方。
黑暗完全被光明吞噬,“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船舷外笼罩着炫目白光,正如丹尼所说,这里的光是从正上方照耀大地的,任何物体都不会留下影子,只有反光板的垂直投影将整条帆船遮蔽起来。甲板上显得异常黑暗,而几码外就是无穷的光明,这种超出常识的光暗对比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丹尼抬头看一眼风帆,经过无风期的短暂修整后,主桅与后桅杆已经可以满负荷升帆,就连只剩半截的前桅杆也挂上一面小小的三角帆,此刻无尽沙海的夜风将每一面船帆吹得饱满,“以现在的航速,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离开光明之井了。”他心算一下,说,“运气好的话,你有半个小时同主神对话的时间。”
占星术士学徒明白他的话是一种揶揄,可心脏不由自主砰砰跳动,预言指示的分明就是这个地点,半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