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娘一一温顺的应下了。
次日是个晴和的好天气。沈沅起来梳洗后,穿戴好了昨儿晚上就打点下的衣裙首饰,吩咐了徐妈妈和青竹看家,自己就带着采薇和青荷出了院门,往大门口走来。
还未走到大门口,她一眼就看到沈澜站在照壁前,正微垂着头同沈湘说话。沈泓站在一旁。
看到沈沅过来,沈泓面上一喜,忙快走几步过来迎她,高兴的叫着:“长姐。”
沈沅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又问道:“昨儿我让人给你送去的那副护膝,你可喜欢?”
给沈泓的那副护膝她做的极用心。墨绿色杭缎的料子,外面绣了松竹梅岁寒三友,里面则是絮了厚厚的一层丝绵。
沈泓听了,满面笑意的点头:“喜欢。”
沈沅伸手轻摸了他的头顶一下,面上也满是笑意。
姐弟两个一面说话一面往前走。而沈澜看到沈沅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只带着丫鬟,转身就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青帷马车。
沈沅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走到了沈湘的面前站定,看着她发髻间簪的一朵珍珠珠花,笑道:“这就是前些时候你说要穿的珠花?式样倒是别致的紧。”
沈湘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满:“我方才听二姐说,你昨儿故意的让丫鬟将薛姨娘给气晕了?还说你故意的在父亲面前说薛姨娘和二姐的坏话?这样背后说人可不是什么好的品行。”
沈湘性子单纯,好掌控,这些年薛姨娘和沈澜没少拿她当枪使。而以往沈沅也是个性子急躁的,听到沈湘说的那些抱怨责怪的话,自然就会同她吵起来。
想来她们姐妹两个反目,便是薛姨娘和沈澜最想看到的了。
“三,三姐,”沈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沈泓先急了。不过他说话原就不利索,现在又激动,一张脸就挣的通红,“你,你怎,怎么能,能这样说,说长,长姐?”
沈湘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压根就不理睬他。沈泓见了,面上就越发的通红了起来。
他待要再为沈沅争辩两句,却被沈沅给止住了。
“湘儿,”沈沅叹道,“暂且不说昨儿我到底有没有故意的气晕薛姨娘,有没有在父亲面前说薛姨娘和二妹的坏话,你也没有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只不过是旁人的一面之词罢了,你就信了。而我只问你,方才二妹在你面前说我的那些话,算不算得她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呢?这可是你亲耳听见的吧?”
沈湘面上一怔。
若按沈沅这样说来,方才沈澜在她跟前说的那些话,倒确实是在背后说沈沅的坏话,只是……
“那不一样,”沈湘梗着脖子,还想要争辩,“若二姐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就算不得她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
“那你又如何知道昨儿潇姐儿的事不是真的?”沈沅的声音有些冷了下去,心里多少也有些发寒,“湘儿,我是你嫡亲的长姐,我总希望你心中多少能相信我一些的。不要旁人在你面前说我不好,你就悉数的都信了。”
说着,沈沅便没有再理会沈湘,而是转身抬脚走到了旁边的另一辆青帷马车旁,弯腰进了马车里面坐好。
沈湘楞在了原地。
沈泓这时也抬脚要离开。但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来,指着沈湘手上套着的貂鼠手笼,说道:“三,三姐,长,长姐对我们,是真的,好。你,不要,冷了她,她的心。”
说着,他就扶着陈桑牵来的马,踩着马磴子坐到了马背上去。
沈湘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笼。
是貂鼠皮做的,两边边缘镶嵌的都是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上面还绣了折枝玫瑰花。
她最喜欢玫瑰花的了,没想到长姐连她的这个喜好都知道。但她对长姐的喜好却是一概不知的……
沈湘心里就有几分愧疚。
她想了想,就扶着木莲的手,走到了沈沅坐着的马车旁,伸手掀开了浅蓝色的马车帘子,期期艾艾的叫着:“长姐。”
沈沅没有说话。
她知道沈湘的性子,若一味捧着她反倒不好,她就习以为常了,往后便要一直这样的捧着她。有的时候也要煞煞她的性子。
见沈沅没有答应,沈湘也没有再叫,只伸手提着裙子,也弯腰进了车厢,坐在了沈沅的对面。
沈沅没有看她,依旧偏着头,看着马车壁上挂着的蓝色纱窗帘子。
沈湘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让她主动的开口说自己错了,她是说不来的。总是希望沈沅能自己明白她的意思。
但忽然她就看到沈沅哭了。而且是哭的极伤心的样子,眼泪水止也止不住的,沿着她白皙柔嫩的脸颊就不住的滚下来。
沈湘心中吃了一大惊。
以往沈沅骄纵倔强,有任何人胆敢给她气受了,她必定立时就会还回去的,她何时哭过?前些时候她从常州回来,虽然性子大变,但看着极平和淡然的,古井无波一般,看着哪里像会哭的样子?但现在,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哭的这样的伤心……
沈湘立时就手忙脚乱了起来,笨嘴拙舌的问着:“长姐,你,你怎么哭了?哎,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哭啊?”
沈沅不说话,只拿着手里月白色的手帕子握着脸,但哭声却越发的伤心了起来。
待沈湘又问了一遍,沈沅才拿下握着脸的手帕子,语声哽咽的说道:“我实在是伤心。母亲在的时候,咱们姐弟三个无论怎样的淘气也就罢了,左右是有母亲在,她会护着我们。但现在母亲不在了,我们三个都是没娘的孩子,谁还会护着咱们呢?六妹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想必你也知道。”
哭和示弱有时也是一种很好的手段,既然如此,为何不用呢?
沈湘不说话了。顿了顿,她才低声的说道:“那不一样。她是庶出的,但我们是嫡出的,她拿什么和我们比?”
“有什么不一样的?”沈沅的声音冷静,“你自己细想想,母亲在的时候,她掌管着内宅,这宅子里的下人对你的态度如何?母亲不在了,薛姨娘掌管着内宅,这宅子里的下人对你的态度又如何?”
这宅子里的人多是一双富贵眼,看谁得势就捧着谁。现在薛姨娘掌管着内宅里的事,自然所有的人都会捧着薛姨娘母子女三人,而慢待其他人了。沈沅回来这些日子,早就冷眼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沈湘听了,就又不说话了。
她原就是个敏、感的性子,想必这些也都是看在眼中的。其实就因着这事她也到沈承璋的面前闹过几次,要处置那些个对她不恭敬的下人,但闹的次数多了,沈承璋显然就没有什么耐心了,到后来她去找他,他都找了各种借口不见。
不过,“我的月钱和用度每个月薛姨娘都亲自遣了她身边的丫鬟给我送过来,再无人敢克扣的。”
沈沅心中冷笑。那是因为沈湘毕竟是嫡出,而且又是个急躁的性子,受一点儿委屈就要闹出来的,薛姨娘便是有再大的胆子,那也绝不敢克扣沈湘的月钱和用度。
但沈湘是个肚子里藏不住的话,有些话她总是不好直接在沈湘面前说,不然这些话可能转头就能传到薛姨娘和父亲的耳中去。所以沈沅就只是轻叹道:“湘儿,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母所生,我总是希望你凡事都能信我一些。不要旁人说我什么不好了,你就全都信了。”
沈湘听了,没有说话。不过面上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42章 沈旧宅
沈家祖上也有过爵位,曾经也算是个旧家大族。不过自沈沅的曾祖父那一代起便没有人在朝中为官了,直至到了这一代才有个沈承璋中了进士,进入仕途。且子嗣也单薄,所以便渐渐的没落了。但祖宅还是极恢弘的。
沈沅等人的马车直接通过车门进了宅子里面,在照壁前面下了车。
沈澜见沈湘和沈沅有说有笑的一起下了车,便晓得沈湘这又是被沈沅给说动了。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没有起半点作用,并没有让她们姐妹两个人之间生了隔阂。
她心中气恼的不行,就紧绷着一张脸,带着自己的丫鬟率先往前走了。
经过了昨晚的那事,她和沈沅之间就算是撕破脸了。她在沈沅的面前再做不来以往那样姐妹和睦亲热的样子。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沈澜心中想着,她姨娘得父亲的宠爱,掌管着内宅,腹中又怀了孩子,等父亲为夫人守制一年期满,到时极有可能会扶了姨娘做正室的。她可是曾听姨娘提起过,以前父亲原是要娶姨娘为妻的,后来是祖父亲自给父亲定了陈氏为妻,父亲不得已才让姨娘做了妾室。但现在陈氏已经死了快一年了,想必骨头都已经快要烂掉了吧?
等父亲扶了姨娘做正室,那自己也就是嫡女了。她还比沈沅差什么?到时可怜的就是沈沅他们了。
沈澜这样想着,面上就出现了得意的神色,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沈沅冷眼看着沈澜走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同沈湘和沈泓一起沿着游廊慢慢的往前走。
沈家的祖宅极大。但沈沅四岁前都是在这里度过,哪里没有去过?到处都是极熟悉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正厅,大伯母杨氏正坐在椅中笑着同人说话。
沈家现在已经没落了。穷在闹市无人问,来往的人并不多,不过几个亲友罢了。所以即便今儿大伯母五十大寿,也只有几个至交亲友来了。
但大伯母原就是喜欢清静的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沈沅带着沈湘,沈泓上前给杨氏行礼。沈澜先前虽然先走了,但毕竟长幼有序,她也不能真抛下沈沅等人,自己一个人先行过来同杨氏见礼的。更何况杨氏一直就不是很待见她。
早有丫鬟拿过了蒲团来。沈沅跪在蒲团上,对着杨氏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来笑道:“祝大伯母寿比松龄,康乐宜年。”
又从采薇手中接过一只朱红填漆方盘。盘子里面放了一双红色的缎子鞋,上面绣了蝙蝠,寿桃和盘长纹样,寓意福寿无边:“这是侄女儿给大伯母您做的鞋。手艺不好,您可别嫌弃。”
杨氏忙让丫鬟扶了沈沅起来,满面笑容的说道:“沅姐儿这说的叫什么话?”
又一把拉了沈沅近前来细看,然后叹道:“大伯母可是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你了。时常想着你在你外祖父那里过的怎么样。你父亲也是,怎么好端端的要将你送到你外祖父家去?而且一待就待了那么些时候,连你母亲……”
说到这里,杨氏急忙住了口。
杨氏和母亲妯娌之间相处的很融洽,当初沈沅出生,杨氏也甚为喜爱她。虽然后来沈承璋带着一家人搬离了沈家祖宅,但两家依然偶有来往,杨氏对沈沅的喜爱之情依然不减。
当初沈沅去常州的内情杨氏并不知道。沈承璋觉得那是件极丢脸,极有伤风化的事,难不成还能出去大肆宣扬不成?自然是要死死的捂着了。所以知道内情的也就只有沈沅的母亲,薛姨娘等人。便是沈澜,甚至沈承璋都不知道她也晓得这事的。
沈沅自然也不会同杨氏说这话,所以当下她便只是微笑。
杨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怕勾起沈沅伤心的事,急忙想要着补。一眼看到托盘上放的那双鞋,看到上面的刺绣,忍不住的就又多看了两眼。随后她就抬头看着沈沅,惊喜的问道:“这是你亲手绣的?”
沈沅笑着点头:“绣的不好,大伯母可不要见笑才是。”
“你这孩子,”杨氏嗔着她,“若这都要说绣的不好,那这世间可就再没有绣的好的了。”
又拿起鞋来细看。同坐在左手边第一张椅中全的妇人笑道:“你来看,沅姐儿绣的可好不好?”
那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了胭脂色撒花缎面的长袄,生的一双柳叶吊梢眉,双目精明外露。
这是大伯父一母同胞的妹妹,父亲的姐姐沈氏,闺名唤做碧萱,早些年嫁给了临安伯庶出的小儿子为妻。
不过沈氏却是个极有福气的。想当年她嫁到临安伯府的时候,丈夫上头是有两个嫡出的兄长的,爵位原是绝不可能落到她丈夫头上的。可她嫁过去不到三年,她丈夫的那两位兄长就相继都死了。一个兄长无所出,另一个兄长只生了一个女儿,于是最后这临安伯的爵位竟然落到了沈氏丈夫的头上。
沈氏丈夫心中认为这是沈氏有福气,旺他的缘故,所以对她便十分的好。而沈氏自己也是个争气的,进门一年的功夫就生了个儿子,后来隔了两年又生了个儿子,这下子她在临安伯府里的地位可是谁都撼动不了了。
沈氏见问,便就着杨氏的手也看了一眼,随后笑道:“这绣的可真是十分的好。沅姐儿的女红针线可较以往进益了不少。”
说着,又抬起头来细看沈沅。
沈沅穿了玉色缎面的长袄,月白色的细褶裙,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正微垂着眉眼站在那里,看着十分的平和恬淡。
沈氏心中有些吃惊。
她的这个内侄女儿她是知道的,性子极娇蛮的一个人。偏偏她又生的极好,只站在那里便明艳照人,让人无法忽视。但眼前的这个人……
纵然沈沅穿了这样素净的衣服,但容貌依然是娇媚无伦的。可她周身看着又这样的平和恬淡,身上再无一丝以往的娇蛮气,完完全全的就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那种端庄大气。
这可真是难得了。
沈氏就叹道:“沅姐儿果然是大了,懂事了。”
总是她母亲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不然也不至于让以往那样娇蛮的一个小姑娘变成了现如今的这个样子。
沈沅已经上前对沈氏屈膝见礼了。沈氏让丫鬟扶了她起来,又说着:“姑母也有许多时未见你了。往后你得空了,就去我那里走走,陪我说说话儿。”
沈沅态度谦和的应承下了。
她记得沈氏是正月二十的生辰,年后她寿辰的那日,少不得的也要去给她拜寿。
沈澜,沈湘和沈泓这时也都对杨氏磕了头,拜了寿,分别奉上了自己的寿礼。又对沈氏这个姑母也都见过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