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送水人背后趴着的那个红衣服女人,我第一感觉就是他遇见了鬼。我开阴眼,对鬼魂这些东西很熟悉,又看了一下,就觉得那红衣服女人,不是鬼,它只是一道虚无的影子,是一种“术”。
我立即惊喜交加,术必然是人催动的,我一直都以为这一路上不可能再有人来救我和云彩,但看见那道鬼一般的影子时,我一下子醒悟过来。这支押送队伍周围,始终都有人在暗中窥视,只不过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没有露面。现在傻子跑去迎山杠爷,隐伏的人瞅准机会,立即就开始动手。
会是谁?
我第一个想到了夜色人,但夜色人被妙玉庵的尼姑打的那么重,能勉强逃走已经是万幸,它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可是除了夜色人,我真的再想不出来,会是谁一路尾随着押送队伍。
“过的真慢,四哥他们几个,睡的倒是香。”送水的人只觉的身子沉,却看不出自己的后背上一直趴着一个鬼一样的红影子,他又打了个哈欠,道:“三哥,要么我先打个盹,真是困的顶不住了。”
“别在这个时候自找苦吃。”那个叫三哥的人明显比较谨慎,道:“打起精神来,去,弄点腊肉,我们稍稍喝两口酒,提神,顺便挡挡风。”
送水的人一听能喝酒,站起身就走到火堆边上,取了一些腊肉,放在锅里煎。腊肉熬出了油,滋滋作响,一股肉香飘荡出来,几个守夜的就又拿了点酒。我不动声色,暗中却观察的很仔细,那个红衣服的影子一直趴在送水人的后背上。
过了好半天,送水人就蹲在火堆边,不断的晃着煎肉的锅,几个人等的不耐烦了,那个三哥头也不回的问道:“肉都煎糊了,你在搞什么,赶紧拿过来。”
送水人也不答话,端起锅就走,但是当他转身的一刻,我就看见他后背上的红影子咧着嘴,阴森森的笑,而送水人的目光,已经呆滞了。
“肉来了……”送水人端着锅,走到三哥背后,突然就一翻手,锅里滚热的油和几块肉劈头盖脸的浇落到三哥头顶上。
“你……啊……”三哥的功夫其实是顶好的,只是根本没想到送水人会突然下手,头脸顿时被滚热的油给烫的面目全非,一声惨叫,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你干什么!”旁边的人大吃一惊,一时间却不知道送水人怎么会对三哥动手。
“嘿嘿嘿……”送水人咧着嘴角笑了,和它后背上那只红影子的笑容一样,阴森恐怖,不等对方再问下去,他拿着手里的锅,朝着旁边的人就拍过去。
“压住他!他撞邪了!”几个守夜人虽然都没有修行过,看不出阴魂和邪术,但有人经验丰富,一看送水人的眼神,就知道他可能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上了身。
几个人蜂拥而起,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就把送水人给死死按住。送水人的力气变的很大,如同一具没有灵性的躯壳,被后背上那只红影子驾驭着,激烈的反抗。
周围睡觉的人一下被叫嚷声惊醒,全都扑了过来。送水人折腾了半天,终于被压住。有人拿出一张小小的朱砂黄符,啪的拍在送水人的脸上。葛家毕竟是地仙的后裔,而且族里面多有修行高深的人,这道镇邪的朱砂黄符很有效用,黄符被贴上脸庞的同一时间,红影子就呆不住了,被迫从送水人身上翻滚下来,嘭的炸成了一团肉眼难见的雾。
“大伙小心点……”
嗖……
有人提醒同伴,送水人一出事,就表面情况不对劲了,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激射过来一根只有一指来长的尖刺。尖刺在暗夜中难以分辨,而且快如电光,示警的那个人身子一震,尖刺已经没入了他的胸口。
尖刺入体,一转脸的功夫,这人的脸就笼罩着一层黑气,歪倒在地,不断吐着白沫抽搐。剩下的人惊慌失措,在周围来回乱看。但茫茫的夜色里,半条人影都没有。有人掏出一只很大的炮仗,点火之后丢了出去。炮仗嘭的炸响,响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出去很远,这应该是告知远处的傻子和山杠爷,营地有危险了。
嗖……
炮仗的余音未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急速的射来几根尖利的细刺,细刺明显染着剧毒,见血封喉。人群慌乱了,一下散开,躲避呼啸而来的毒刺。但是还没等他们各自站稳脚,哀嚎声就不断传来。刚刚冒头的野草之间,山石土壤的缝隙之间,爬出一片五彩斑斓的虫子,人群没有防备,两个人被虫子咬到了,尽管只破了一点皮,但虫子的毒性无比猛烈,被咬的人站都站不稳,噗通倒地,这边刚刚倒下,一群毒虫涌动过来,人就随之断气了。
我皱皱眉头,我猜测着,暗中潜伏的人不是夜色人,但是看到毒虫倾巢而出的架势,跟夜色人的手段大同小异。
一群十里坡的人空有一身功夫,但半分劲儿都使不出来,那个暗中隐藏的人还没有真正露面,已经把这群人杀伤了一大半。剩下几个葛家人看到势头不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撒腿就跑。
“小哥……”云彩马上就从旁边爬过来,帮我结身上的绳子,但绳子绑的太紧,一时半会之间,她解不开。
葛家人狼狈逃窜,他们刚刚逃走,从不远处一个土堆后面,闪出一个人。我一直都在严密的关注四周的动静,这个人刚刚出现,就被我察觉到了。
这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低矮粗壮,打着绑腿,穿着一双草鞋。他的样子很丑陋,一脸麻子,一只眼大一只眼小,酒糟鼻子,一嘴被烟草熏的黑黄的牙齿,这样的五官搭配起来,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麻子又低又壮,但明显是走惯了山路的人,腿脚无比的灵便,从土堆后面一现身,三两步就跑到我们跟前。云彩看到这个人,有些害怕,心一乱,就更解不开我身上的绳子。我看看麻子,不用问也知道,他就是打散了那群葛家人的隐伏者。
“你是谁?”我只觉得麻子很面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打散葛家人,无疑是在救我,但是我知道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对方来历不明,而且麻子的五官丑陋,眼睛里隐隐还有一丝邪气,这个人让我心里有些不安。
“被人捆的死猪一样,还要问这么多。”麻子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呲着黑黄的牙齿,皮笑肉不笑的道:“伢子,老子救了你,可不是白救的,先走,走了之后,会跟你要报酬。”
我一听他说话,脑袋就大了一圈。这个人的口音和山里口音截然不同,听着像是湘川那边的口音。大山里除了偶尔经过的商人,很少会有南方人跑过来。而且他的口音很让我敏感,大哥曾经说过,陆家的很多旁支都定居到了湖南,陆严在湖南那边联络了一帮人,时常往返在两地之间。
这样一想,我心里更加确定,这个人是从湖南来的,他跟陆严有联络。
“伢子,咋个?还不动?难道要老子把你背起走?”麻子有些不耐烦,哼了一声,道:“那伙人已经放了炮仗,你在等啥子,非要把人家的救兵等回来不可?”
“小哥。”云彩解不开绳子,心里着急,从旁边捡了把刀子,把绳索割断。
我心里顿时无比的犹豫,又无比的矛盾。被傻子他们押送回十里坡,后果难料,但是落到陆严手里,下场也不会好多少。我一下子就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走。这是一个让人难以选择的关口,左右为难。
麻子朝远处看了一眼,那些葛家人跑出去一段后就停下来,虽然暂时不敢靠近,但也没有逃掉,他们肯定是在等傻子和山杠爷回来。麻子愈加不耐了,突然一伸手拉住云彩,对我喝道:“你不走,我把这女娃带走了,你自己在这里等葛家的人吧!”
“住手!”我一下跳起来,挡在麻子面前,麻子知道抓住了我的软肋,阴阴一笑,眼里的邪光来回闪烁,调头就走。
我没了主意,跟在麻子后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在磨蹭,麻子忍不住,就开始骂,一串我听不懂的湘西土话连珠炮般的发出来,我咬了咬牙,麻子救我,有他的目的,他暂时不会杀我,现在也只能先脱困,然后再作打算。
麻子不知道在山里呆了多久,但他明显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带着我们走了一段,一下子走到一条死路上,前面走不过去,只能转回来再找别的路。
麻子骂骂咧咧,又转回来走了不到一里地,前面的小路上,骤然闪出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
山杠爷终于揭掉了他脸上蒙着的那层面具般的干皮,他依然像从前那样刚猛威武,紧盯着麻子,仅存的一只眼睛里,寒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