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仵作猛然转身,嘴唇颤抖:“他这样说过?”
乔昭轻轻点头:“他老人家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李爷爷对我提起您时很欣赏,并叮嘱我,以后若想医术更进一步,有机会要来向您请教。”
钱仵作定定看着乔昭,仿佛要把她的脸盯出一朵花来。
池灿不悦拧紧了眉,有心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许久后,钱仵作牵了牵嘴角:“现在我相信你是李珍鹤的孙女了。”
他浑浊的目光多了几分困惑:“那年李珍鹤带着乔丫头来,对我说过,他会把衣钵传给乔丫头。说起来乔丫头应该是你的师姐,她现今如何了?可有娃娃了?”
邵明渊脸色微变。
乔昭面带惋惜:“师姐也不在了。”
钱仵作眼睛睁大了几分:“不在?她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吧,怎么会不在?莫非是死于难产?”
二十出头的人正是气血最旺盛之时,鲜少生病,作为女子最大的可能便是没有跨过生产这道鬼门关。
乔昭情不自禁看了邵明渊一眼,见他唇色苍白,显然心情很不好受,遂不再多说,含糊应了一声。
“难怪李珍鹤会认了你当干孙女。”钱仵作微睁着眼看着几人,“我曾经发过毒誓不再干仵作的事,你们先说说,找我是为了什么?”
乔昭心中微松。
钱仵作这么说,就说明有希望。
邵明渊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接着道:“我这次前来祭拜岳父一家,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查一查岳父一家真正的死因。”
“那你呢?你为何帮他?”钱仵作问乔昭。
“我是帮我义兄,我认了乔公子为义兄,所以对乔家的事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小丫头就想到我了?”
“是。”
钱仵作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远处。
台水城在他眼里变小了,模糊一片。
他想到了街坊邻居们的非议和鄙视,儿子儿媳的不解和痛恨,还有那些流言蜚语的荒唐可怕。
李珍鹤说,他们是同行。
要是世人都像李珍鹤那样想,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他做的是与死人打交道的事,但他也是个人啊。他不过是想比别的仵作做得更好,怎么就不容于世了呢?
一滴泪从钱仵作眼角流出,他闭了眼,语气淡漠:“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通过考验,那么我就随你们下山。”
因为钱仵作闭着眼,这话不知是对谁说,邵明渊便道:“请钱仵作说说是什么考验,在下愿意接受。”
钱仵作霍然睁开眼睛,目光冷漠扫了邵明渊一眼,嘴角翘了翘:“你不行。”
他伸手一指乔昭:“我要她来。”
这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
“钱仵作,我们三个男人在这里,你要她一个小姑娘接受考验,是有什么居心?”池灿冷冷问道。
“就是啊,您有什么考验让我们来,她一个小姑娘哪行啊。”杨厚承跟着道。
邵明渊同样觉得出乎意料,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细线。
“你们?”钱仵作冷笑,丝毫不留情面,“她是李珍鹤的孙女,要继承李珍鹤衣钵之人,你们跟李珍鹤有什么关系?”
这话把三个大男人问住了。
他们与李神医当然没有这层关系。
“你们既然和李珍鹤没关系,我又不认识你们是谁,凭什么给你们考验的机会?”
“钱仵作,请您说说是什么考验吧。”乔昭嫣然一笑,“有什么考验,我都接着。”
钱仵作满意点点头:“小丫头确实痛快,难怪李珍鹤能看中你。”
他说着瞥了邵明渊三人一眼,冷冷道:“比这三个婆婆妈妈的小子强多了。”
三人:“……”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您请说吧。”
“这考验现在不行,要到下午去了。”
杨厚承一听忙摇头:“黎姑娘,这不行啊,下午船该走了。”
钱仵作看向杨厚承:“怎么,等不了?”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不耐烦道:“那就赶紧都滚蛋,别浪费我的时间。”
“可以等。”邵明渊当机立断开口道。
他看得出,眼前的老人什么都不在乎,若不是黎姑娘提到的李神医那番话让他有所触动,恐怕这个考验的机会都是没有的。
“庭泉——”杨厚承喊了一声。
邵明渊面色平静:“重山,拾曦,你们先回去,船该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在这里陪着黎姑娘。等通过了钱仵作的考验,我会带着他们快马加鞭在下一个码头等着你们。”
钱仵作嗤笑一声:“小子口气不小,料定小丫头一定能通过考验?”
邵明渊笑笑:“在下自然相信她。”
杨厚承看看一脸无所谓的钱仵作,叹口气:“那好吧,我们在下一个码头等你们。拾曦,咱们走吧。”
“不行。”
“啊?”
“咱们都是奉命保护黎姑娘的,不能全交给庭泉一个人,总要留下一个吧。”池灿笑眯眯问杨厚承,“你留下还是我留下?”
杨厚承摸摸鼻子:“咳咳,当然是你留下。”
“你们商量好了?”钱仵作问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爬了起来:“我要洗澡了,年纪大了洗不动,你们谁来搭把手?”
“我来。”唯恐钱仵作连洗澡都要乔昭帮忙,邵明渊忙道。
第366章 物是人非
钱仵作胳膊一抬便要脱衣服。
池灿一双精致的眉拧起来:“你就在这里脱?”
“不在这里在哪里?”钱仵作一指茅屋不远处的溪水,“进屋脱了不是还要出来?”
不同于京城的初秋已经有些凉意,台水依然抓着夏天的尾巴,在溪水里洗澡也不算什么。
“拾曦,你先带黎姑娘去那边走走吧,等钱仵作洗好了我叫你们。”
池灿自然不愿乔昭被污了眼睛,侧头道,“咱们去那边吧。”
“嗯。”
不远处山丘起伏,并不高,二人上了小山丘又往下走,是一片灌木丛,灌木上结了许多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实,看起来像玛瑙一样漂亮。
“这个可以吃。”池灿忽然道。
乔昭不由看他。
池灿笑了笑:“我小时候吃过。”
曾经被困在凌台山上,他吃过这种野果子。
“味道还不错。”池灿走过去摘了几颗红色野果子,弯腰想在溪水中洗净,想起不远的地方正有人在这溪水中洗澡,顿时一阵恶心,直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把野果细细擦拭干净,然后递给乔昭,“要不要尝尝?”
红色的野果映着白玉一样的修长手指,分外好看。
这种野果乔昭也是吃过的,入口微甜,后面就是一股涩味,口感很一般。
她笑着接过,道了谢,拿起一枚野果吃下。
“怎么样?”池灿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微微睁大几分,满是期待。
“还可以。”
池灿眼睛弯起,把一枚野果吃进嘴里,随后便愣住了。
他勉强把果子咽下,满是不解,喃喃道:“和记忆里的味道不一样了。”
乔昭把玩着手中的几枚野果,笑道:“或许野果的味道没有变,是池大哥的心境和当时不一样了。”
池灿怔了怔,而后点头:“你说得对。”
他指了指青草地上的两块石头:“咱们坐一会儿吧,那老仵作脏得瞧不出模样来了,一时半会儿是洗不干净的。”
二人坐下来。
石头带着一点温热,青草特有的清新味道把二人萦绕。
乔昭没有说话,池灿也没有说话。
他悄悄看着她的侧颜,忽然觉得很满足。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呢。
乔昭察觉到池灿的目光,大大方方迎上他的视线。
她永远不可能给得起他想要的,便不会让二人独处的气氛满是暧昧。
“池大哥,我们可能会在嘉丰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还要去南边沿海,十有八九是不能回京城过年了。”
“没事,在外面过年是一样的。”
池灿不由想起长公主府中过年时的景象。
热闹喜庆都是表面的,偌大的厅中他与母亲分作饭桌两端,满满一桌子菜动不了几筷子,味同嚼蜡。
他不喜欢过年,不过今年说不定可以期待一下。到那时,就让黎三给他做叉烧鹿脯吃吧。
池灿这样想着,心都软了,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时间不知不觉流过,山坡那边传来邵明渊的喊声:“拾曦,你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