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荒神和御峨带着穿过幽深回廊,季莳面不改色将那三个假人傀儡丢在身后,也没有回头,但脚下却微微迟疑了一瞬,露出少许痕迹。
走在前面的火荒神立刻回过头,季莳想也不想,将自己的目光投到一边的高脚架上的五彩瓷海碗上,装作因为欣赏瓷海碗而停步的模样。
御峨紧跟其后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那只瓷海碗。只见海碗中别有乾坤,一朵青黄的碗莲盛开在水中,花蕊金黄,隐约焕发着点点荧光,碗莲之下,有黑影悄悄游动,仔细一看,才能认出游动的黑影并非锦鲤,而是一尾云鲸。
云鲸将背部露出水面,喷出细长的水柱,换气完,摆动尾巴往下潜去。
御峨看完,和火荒神交换一个眼神。
刚才路过无数奇珍异宝,也不见春山君有少许动容,怎么他看这样一个虚无海乾坤碗看得入迷。
此刻季莳已经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笑眯眯看着她们,道:“两位道友,为何停下脚步?”
并没有发现异常的火荒神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走,御峨紧随其后,季莳乖乖跟上,在三人身后,那三个打扫的假人傀儡已经转过拐角,隐匿自己气息离开。
走出很远后,三个假人傀儡才停下脚步,满头冷汗地吐出一口气。
伪装成三个假人傀儡之一的晏北归只是在暗暗吃惊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季莳,那边两个人则是长吁短叹,庆幸自己没有被抓住。
另外两个人,自然是药翁和崔淳这一对好师徒。
整个天水宫都在假天洋的神识掌握之下,他们能伪装成假人傀儡的模样不露破绽,所依靠的是药翁研制而出的奇特丹药,但这种丹药也不是万能的,他们也只敢在这里稍稍停留,便继续迈开脚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打扫宫殿的假人傀儡。
平生没有几天的刺激能和这几天相比的崔淳给晏北归神识传音。
“刚才那位是春山君?”他的语气中充满终于见到了原来长成这个样子的意思,“就是那个浩然师兄倾慕的春山君?”
他颇为惊奇地说完这一句,顿了顿,又疑惑问:“那位春山君,怎么会在这里……邪神和正神不是敌对?哦,对了,反正都是神修……”
崔淳话里表现出春山君已经和假天洋联手的意思,晏北归低喝道:“慎言。”
“哎?好吧……毕竟是师兄喜欢的人……”
晏北归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有点疼。
眼看崔淳欲言又止,晏北归有心解释季莳绝不是那样的人,但这种时刻哪里容他解释余地,迎面又走来天水宫的宫人,药翁冷哼一声,打断崔淳的小声念叨,三个人继续装作假人傀儡,修理墙上的壁画。
做这些的时候,晏北归心不在焉。
以季莳的性格和如今的立场,是不可能做出投敌的事情,所以此刻东陵春山君会出现在天水宫,是极为怪异的。
昨日,他带着崔淳好不容易找到药翁前辈,却无法说服一定要找到草老人,不然不回去的药翁,只能跟着一起进入天水宫。
说不定季莳也是因为草老人才来到天水宫?季莳和草老人的关系原来是有这么好么?
晏北归的思绪偏了偏,疑惑起来季莳在他身处这样陷阱的时候,会不会来救他,等回过神来,不由啼笑皆非。
……不过,晏北归深知季莳绝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人,而在这个地方撞上他,也并非偶然。
那么,季莳来到这里,有一部分是因为草老人,还有另外一部分,是有别的打算。
晏北归将这些猜测按在心底,脚下则继续跟着药翁,三人在天水宫中,如同蚂蚁一般不引人注目地悄然行动,直到药翁遵照他手上的天水宫地图,停在一扇房门前。
“应该就在里面了。”药翁伸手想要摸胡子,伸手却没摸到,讪讪道,“如今的问题是,门打不开。”
“师、师父,”崔淳战战栗栗,“既然打不开,我们要回去吗?”
“回去什么,”药翁瞪了他小弟子一眼,道,“为这件事老朽已经赔上自家道场,若不救出草老儿,我岂不是白赔了!”
“我赞同崔师弟的意见……”
药翁那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回音沿着宽广的回廊传出去,晏北归只能一边表示自己的看法,一边用手指划出一个符箓,将周围声音封住。
天地在这一刻无比寂静。
便在这寂静中,遥远处有隐约脚步声传来。
三人动作一起顿住。
下一刻,晏北归捏碎那枚隔音的符箓,另一只手则一瞬间在半空中画出十几枚新的符箓,清扫他们来到的痕迹。
那边药翁带着崔淳已经躲在回廊后一个隔间,同时把一枚漆黑丹药丢给晏北归。
晏北归接过,,藏好,蹲下,然后一口把丹药闷下。
丹药入口即化,继而他和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们做完这些后不到一盏茶,沿着长廊有两人走来。
那两人再往前了一些,面容暴露在明珠的光辉下。
看到季莳的晏北归睫毛颤了颤,目光停驻片刻,屏息。
他不敢移动视线,深怕那么一点小举动惊动季莳身边那位。
虽然并没有看到走在季莳身边那人的脸,但瞥到的衣角上蓝白交错的波浪条纹已经足够晏北归猜出那人的身份。
以天洋大神身份复活的假天洋。
假天洋正在和季莳说话。
“见到春山君拜帖的时候,我甚是惊讶,不过更惊讶的是,你竟然真的敢上门。”
“大神,我们认识也挺久的了,您难道不知道,晚辈有什么不敢?”
季莳顿了顿,而偷听的晏北归眯起眼。
“虽然前辈很厉害,却也不可能闯进阴域中,杀了我正身,至于这具身外化身,虽然死了有些可惜,但还是容许牺牲的范围内。”
季莳说这话的时候,还略微带着点开玩笑的意味,偷听的晏北归却心中一紧。
在牺牲容许的范围内,不代表可以做无谓的牺牲。
白发道人顿时觉得,他既然和季莳约法三章,绝不轻易让自己受伤,那季莳在这方面也应当和他定下约定才是。
实则半斤八两的两个人都闭着嘴,长廊中只能听到假天洋说话声音。
假天洋一边伸手立在门锁前,神力从掌心贯入锁中,复杂的神力锁发出有节奏的咔嚓声,数百个阵法瞬间展开。
假天洋听着机关运转的声音,一边道:“春山君的神位神纹都在你这身外化身上,他更掌握整个东陵的神道,少了春山君,如同斩你一臂,对你而言,也只是可以牺牲么?”
神力锁发出最后一声咔嚓,合上的门从中间裂开一条缝,悄无声息地向两边滑开。
晏北归看着那一丝从门中泄露出来的光丝变成光块,又从光块重新变成光丝,最后消弭。
被留在门外的,只有季莳说的话。
“为了完成目标,没有什么不能牺牲。”
从阴影中站出来的晏北归面无表情。
他觉得他得和季莳好好谈一谈了。
***
药翁在丹道上的成就可谓出神入化,假天洋并没有发现藏起来的晏北归药翁崔淳三人。
季莳同样也不知道自己和晏北归在刚才擦肩而过,步入大门后,他深吸一口气,只闻到满肺的青草清香。
他合起眼,再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棵迎风招展的大树。
季莳嘴角抽搐抬起头,看到那一棵本该在玉鹤峰上的巨木。
如洗碧空下,璀璨日光下,这棵树郁郁葱葱,尤其茂盛,树叶青翠得能掐出一把水,灵光在树叶的脉络间流转不停,被风一吹就闪烁起来,格外夺目。
树根处,坐着闭目打坐的草老人。
季莳甚至还看到玉鹤峰弟子也都在这里,比如站在草老人身边的青衣白衣。
微风吹过草地,鲜黄色的蝴蝶从摇晃的草叶上飞起,翩翩穿过花丛中。
色彩明艳,如诗如画……所以他娘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假天洋没有在意季莳满腹吐槽不知道该吐哪一个出来好的心情,漫步走过青草地。
在他踏入树荫下的那一刻,这个以莫大造化手段构建出来的小秘境瞬间风停了。
季莳看到站在草老人身边的青衣和白衣以及其他几位玉鹤峰弟子纷纷上前,手指间法诀变化,青色或黄色的光华自他们身上腾升而起,法相则再他们头顶展开,真元运转不停,以身为盾,阻挡假天洋前进。
显而易见,这群一半以上连筑基都没有的小崽子直接被打飞出去。
从震惊情绪中回神的季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随意动,神力运转,那些玉鹤峰弟子落下的地方土壤变得松软。
白衣落在地上,发现自己没有受一点伤,抬头一看,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季莳。
“春山君?是春山君吗?”白衣大喜,“请山君救救我家老爷!”
季莳不为所动。
在见到假天洋之前,就被季莳塞进袖子里的翠鸟听到白衣的呼喊,忍不住探出头来,见到这般情景,在留下几片羽毛后挣扎着飞出来,赶在假天洋之前,落在草老人肩头。
它啾了一声,用自己的尖喙去蹭草老人,却得不到对方的反应。
“他封闭七识,无论你做了什么,他都感觉不到。”
走到草老人面前的假天洋顿了顿,又道:“我将你从那群魔修手中带出,以日精养好你的伤,以月乳修补你的神魂,不过要你说出一句话,结果却以这幅封闭七识的模样来面对我……”
他俯下上半身,用手拨弄从草老人身上长出的娇嫩小草。
“……真是无情啊。”
假天洋最后以这句话作为总结。
季莳:“……呵呵。”
他才没有人弯看人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