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龙祈然一众觅了绳索,先向洞下掷了火把,只见那一点火光落下顷刻便熄,一时竟不知此洞深具几何。
又待半晌只见曹震疾步而来:“洞中光景如何?可知深浅?”
龙祈然将适才掷火之事诉述一遍,又道:“此洞只怕有五十丈深浅,也不知绳子可够。”
说话间,便见数弟子抬来一大捆麻绳。为首那个上前禀道:“龙师兄,这几盘绳索捆接莫约七十丈长短,实在寻不到了。”
龙祈然闻言道:“足够足够,你几个速速寻棵老树仔细拴好,再将绳头系上重石,当中蛇布排好。”
众弟子道声“是”,顷刻间依龙祈然吩咐作罢又来回禀。
曹震在洞边将重石踢下,只见绳索立时绷直如弦,却不闻落地音声传来:“这绳索掐头去尾少说也有六十七、八丈长短,恐怕这洞还要深些。”
龙祈然上前提了绳索:“曹师弟在此守好,我且入洞探个究竟再说。”
人屠子忙道:“此事还是小弟前去,龙师兄主持大局为上。”
龙祈然霜面一板:“你既唤我师兄,此事便要听我安排;如你真心当我是师兄,便莫再阻我。当年若非师父驾鹤,委身魔教之事当由我去才是,然上官师叔不忍教我孤苦,便派你去负了恶名,我却在堡中作了悠哉悠哉的‘龙管家’,今次也当是我这师兄替你遮一次风、挡一次雨了。”
曹震闻言喉间莫名一痛,心内不由暗道:“这些年来,我与师父只知可怜师兄凄苦,竟浑然不查他心内念头,实在是所虑不足。”
当下抱拳道:“龙师兄,千万小心!”
言罢亲替龙祈然在身上牢牢打个活扣,又取过火把、火折与他放好,这才郑重道:“师兄,小弟替你掌绳,倘有甚么难测变故便摇摇绳,小弟立时拉你上来。”
龙祈然闻言,霜面上竟生出些许笑意来,只是这点笑意一闪即逝,如非曹震眼尖决计难查:“为兄现今冯虚御风术已达小成境界,倘有变故,只怕你还不曾提绳,我便已上来了。”言罢左手提了绳索,纵身往洞底跃去。
曹震只觉手中绳索稍稍一沉,心知是龙祈然点壁卸力,当下提索相助。
龙祈然跃下十丈,方以足尖在洞壁上一点,身形立时便驻,紧接又一提气躯体猛坠,顷刻间便已落了六十余丈深浅。他左手将绳挽了两挽,右足将绳索踏死在洞壁,雕弓也似的贴在土上。
适才连坠风声、凉意不觉,现下身形一驻便觉一侧阴寒、一侧炽热,心知是两仪泉余力尚存,一时暗自称奇。
他自在肋下夹紧了火把,右手由怀中摸出火折吹燃点起火来,这才借火光运足目力往下望去。
但见重石距足下不过丈来远近,当下慢慢缘索而下踏在石上,再一望,洞底距石仅余三尺,当下自跃下洞来,借火光四下一望,哪有半点铁莲踪迹?便是耗子洞也见不得一个。一时间心内疑虑万千。
龙祈然借火把光亮搜寻半晌,不见半点莲印人迹,只好又施轻功缘绳攀上:“怪事,怪事。洞内无水便还罢了,可那铁莲六尺围圆,适才大伙个个看得分明,怎地这片刻工夫便不见了踪影?”
曹震闻言惊道:“莫非是教土埋了?过了这般许久,便是闷也闷死了!”
龙祈然心内顿生骇然,忙命弟子缘绳而下掘土寻人。
却说林锋携饮霜一路往坑心而去,只见坑底坑洼不平,虽非沟壑纵横,却也有些崎岖之意。
这深坑虽不知处在地下几许之深,却随处可见些杂草,盖因坑底白光所致。
父子两个一路行来忽见一道深壑,足具三丈宽窄,横贯五十丈余。林锋携了饮霜飞身而过,忽觉足下一松,低头望时竟见土中涌出一汪红水来。
那汪红水朱砂也似的艳烈,足底极觉黏稠,林锋心觉不妙,自俯身伸指沾些红水在鼻下一嗅,身心不由狠狠一抖——竟是一汪人血,当下心内暗道:“莫非真源山下当真生了妖孽?适才槐根带血已是千古未见的诡事,现下怎地连土中都踩出血来?”
他强压了心内骇异,又携饮霜前行,行不上半里又见一条深壑。此条与前条又有不同:前一条左细浅、右深阔;面前这条左右深阔、当中细浅,父子二人正在深壑左首阔处。
林锋心道:“左右已来在此处,倒不如看看内中究竟何物作祟。”
他自拿定主意,将饮霜抱在怀中,只稍一纵身,人已落在对面。闲言少叙,父子两个又越两壑,这才堪至坑心。
适才未至坑心,只觉白光刺目酸痛难张,现下愈至坑心,却觉白光渐黯,倘运足目力,已可见一影绰人形瘫坐在地。
林锋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只见坑心是一人像。那人像一手指天一手按地,双膝两肩各放白光一道,腰间放出四道白光。再进几步窥探面容,只见那人像短发无须、二目圆睁,一张口惨呼也似的开着,左右分立一石剑、一石尺。
他见那人像身形不由抖若筛糠,立时扯着饮霜跪倒在地:“八代弟子林锋携带小儿饮霜见过霁祖师,晚辈不知此间乃祖师长眠所在,决无冒犯亵渎之心,伏乞祖师宽宏、大发慈悲恻悯之心,原宥晚辈父子无礼,恕罪,恕罪!”言罢恭敬叩首九次。
饮霜心内不由暗道:“爹爹平素极是威风,现下怎地教座石像惊成如此模样?莫非这人像内存着甚么秘密?”
他区区一介垂髫顽童,哪里知道深浅利害?心内念头未绝,自竟伸手往那人像朝天右手上摸去。
恰是林锋垂首叩拜不曾见到,待直腰起身,饮霜手掌已按在了人像上。他只觉掌心之物非金非木又非石,全无丝毫死物冰凉之气,反有些许温热直传掌心,便如父亲采薇剑也似的舒适。
还未待饮霜细细感觉,人已教林锋拉跪在地,正待言语却教父亲摁了后颈狠狠磕了九个头。
旋即又听林锋道:“祖师在上,小儿年幼无知,万望祖师恕罪。”
饮霜教父亲一摁,只觉心内委屈无限,当下小嘴一噘:“不过是个人像,摸一下打甚么紧?”
林锋怒道:“我把你这胆大包天的小畜生!此乃本门开山立派祖师爷,便是你师爷爷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礼,你怎就敢如此而为!倘祖师降罪,也是你担得起的?还不与祖师爷赔罪!”
饮霜还待言语,然见父亲虎目含嗔,自也不再敢争辩,只好跪倒叩首道:“祖师爷爷在上,孩儿饮霜失礼,恕罪。”
他眼眶泛红,言语极不情愿,林锋听了道:“还不再给祖师爷叩头?”
饮霜只好又叩首九次。
林锋这才牵了他起身,又在口中喃喃祝祷半晌,这才四下寻起出路。
他目底神光四下一扫,只见去路崖上竟有一洞,心道:“当真是祖师爷开恩,不教我父子久伴。”当下忙往远处崖下而去。
父子两个行了半个时辰放至崖下,但见那洞口距地莫约廿来丈远近,当下借轻功一路点石借力,顷刻间来在洞中。
林锋牵了饮霜正待找寻出路,只听坑底天塌地裂也似的一声响,转目望时,只见八道白光竟倦鸟投林也似的尽数没入霁酒祖师像内,霎时间白光尽敛,霁酒祖师像上华大作,竟将深坑照亮。
饮霜抬手一指:“爹爹,字!咦?甚么……‘途’?”
“‘殊途’?”
那二字银钩铁划,竟有一番睥睨天下之势。细细观瞧,“殊途”二字一气呵成,仿是一人仗剑书就,霁酒祖师人像正在“殊”字竖末与“途”字顶间,便如一人立在山巅,却教一道惊雷迎头击下也似。
林锋不敢再想,忙带了饮霜缘洞而行,半晌又见白光一点,复行顿饭功夫才见蓝天碧草,细细观瞧,竟已身在无忧派禁地内,左首北方正是霁酒祖师墓茔。
他又携饮霜上前叩首,这才一路往古槐处而去。
待至倾颓古槐左近,却见一众高手环围洞侧,几个弟子自洞中提绳上来,又将筐中沙土倾在别处,自不觉开口道:“你们掘土作甚?”
众人闻言齐凝目望来,见识林锋不禁喜形于色,曹震上前道:“你与霜儿去了何处?我只当你父子两个教土埋了,向下撅了丈五深浅尚不见人,倘你再不出来,怕要掘到真源山山根了!”
林锋将地下之事如实诉述一遍,这才道:“我哪知道真源山山腹内竟有如此玄机?省得此番平安归来,否则——”
他“则”字未及吐全,龙祈然已板着霜面横目扫来:“怎地甚么话也敢乱说,还不速速噤声?”
饮霜见爹爹不敢言语,自投在龙祈然怀中道:“伯伯辛苦了。”
龙祈然素来霜面傲骨,然却唯独对饮霜冷不下来:“辛苦甚么?若非你也在底下,伯伯岂要派人掘土?”
他一众正自言语,真源山山腹内却依稀可闻一人低低道:“秦暔,你好高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