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锋托孟薇来日重立冢前石碑,自率一众豪杰往西陲昆仑派而去,沿途餐风饮露星夜兼程,不过五七日功夫便到了昆仑山脚下。
眼见昆仑高逾万仞,皑皑积雪顶上为冠,朵朵白云腰间作带,葱郁茂林只充裾摆,双河灌流权当足履。
林锋见之口中不由叹道:“万山之祖,巍峨昆仑,果然名副其实。真该教霜儿与饮儿也来看看。”
上官月在旁笑道:“待来日中原安定,再带了孩儿瞩赏不迟。我们还是上山,先瞧瞧碧落,这孩子自拜到你的门下,也未尝得了你这师父指点多少。”
上官龙渊前时在营中见了饮月,对这外孙女极是喜爱,又因她年幼不舍让她随众奔波,是故特托了丹霞派宋秀云送外孙女回龙熠堡,同外孙饮霜一齐照顾。
林锋道:“是了,当上山瞧瞧碧落的。碧落今年也有一十四岁年纪,这六年未见断是长高、长大了,只怕他师父师娘见了,也未必认得出。”
曹震大笑道:“现下认不得徒弟尚且事小,倘是来日认不得儿子女儿,那可就……”
他正说到“就”字,忽见上官月凤目微阖一眼瞥来,赶忙缩颈噤声不敢言语,众豪杰见了不免捧腹大笑一阵。
荀家堡那一众弟子虽久不出山,然连日来朝夕相处,也心知这些前辈面熟情深,一同经历的大风大浪数不胜数,乃是患难与共的刎颈之交。
他们见一众前辈有说有笑,哪有半点前辈高人的架子?全然不似堡中长辈个个严肃,心内惧意现今也退了七成。
有胆大的笑道:“盟主夫人可当真威风,只一眼,曹前辈便不敢出声了。日后勤香师妹与碧落成了亲,也定能同林夫人一般罢?”
曹震闻言故意板着脸吓他道:“你这小猢狲好不晓事!大人讲话同你有甚么相干?惹急了我……”
他双唇一努“我”字尚才出口,自已“噗”得笑出声来:“当心放翻了挠你的脚心,教你出个大大的丑!”一时昆仑派人字山径上满是欢声笑语。
因昆仑山山高坡陡,待众人走出三十余里方远远望见山门,但见那巍峨雄门高有十丈上下,门前四狮镇守四龙绕柱,黑漆大门上绘着金漆羽虫走兽,楣上一块巨匾麒麟背驮凤凰翼护,匾上“万山之祖”四个大字极显雍容。
复行十余里才见一哨镇门弟子,这些弟子一对牵豹,一对牵狼,一对擎着苍鹰,山门下一对身侧各立一头斑斓猛虎,共是八人八兽。
因苍鹰目锐远远便见生人,一对苍鹰未等主人吩咐便冲天而起,呖呖鹰鸣直传入耳。墨心本停在林锋肩上理翎,闻得鹰鸣亦振翅腾空,俶而便见翎飘漫天,空中哀鸣阵阵,鲜血淋漓处跌下两只死鹰来。
不多时便见墨心从天而降落在林锋肩上,昆仑派镇山弟子见折了灵兽,纷纷解开灵兽项环铁锁,口中喝道:“甚么人?竟敢伤我昆仑派灵禽?!”
林锋上前道:“在下无忧派林锋,伤了贵派灵禽实在抱歉。劣徒碧落久受贵派照顾,今特来拜会昆仑派柯掌门道谢,烦请通禀。”
那弟子闻言忙受嗔念,自将双拳牢抱一躬到地:“弟子不知盟主驾临,有失远迎。请盟主入门稍待。”言罢让开山径,八人合力大开山门,请林锋一众入内。
林锋边行边道:“小伙子,怎地不见我那碧落徒儿?”
那弟子恭敬回道:“禀盟主,碧落师兄去岁尚在西域,因入夏时兽栏白猿发了狂性,上月才教收服了,他怕走了赤睛白猿作乱,故吃住在兽栏守着。”
林锋不由惑道:“二十来斤分量的猢狲,能有几多气力?拿铁索锁了,能作甚么乱子出来?”
那弟子道:“盟主有所不知。那四头白猿是碧落师兄四年前在大雪山擒获的异兽,养至现今高有二丈力大无穷,便是掌门人也驯服不了,唯是惧怕碧落师兄几分。拜月教来犯以后,碧落师兄许久不在门中,那几个毛衣畜生也就慢慢肆意起来,今番竟扭断铁索挣脱走出,一连伤了十数个弟子才教擒下,掌门这才唤了碧落师兄回来。”
林锋听他如此说不由起了兴致,口中道:“不如就此先去瞧瞧白猿,再去拜会柯掌门不迟。”
那弟子暗自思忖一下,旋即将手一抬:“既是盟主有意,弟子遵命便是。这边请。”
众人慢慢行了半个来时辰这才转到西山一处谷中,内中有条丈来宽阔的土路,无数兽舍铁笼依山而建,兽吼鸟鸣不绝于耳。
沿路而眺,最内乃是四座铁笼,笼中腕来粗细的铁索上锁着四头白猿,正自张牙舞爪,笼外一个黑袍客负剑跨虎极是威风。
引路弟子抬手一指道:“盟主,那厢便是碧落师兄看守白猿的所在,这几个畜生野得紧,但有生人气息立时便要发狂,小心些。”
林锋笑道:“你大可放心,我自有分寸。”
言罢他足尖点地,身形兔起鹘落便到了碧落里许开外之处,口中呼道:“碧落,为师来也!”
碧落闻言微一偏头,目中灼灼英华笔直扫来,待见了林锋眼圈蓦地一红,口中呼道:“师父!弟子想你想得好苦!”说话间已带了大白向林锋奔来。
上官月在人群中见碧落已有七尺高下,身姿也渐有魁形,恍惚间想起当年自己将他揽在怀中戏弄荣府刁奴之事,口中不由呼声:“碧落!”亦飞身近前与他亲近。
他三人正虚寒问暖抱作一团,那边白猿见碧落远离又发狂性,竟扯断铁索撞翻兽笼走脱出来。
林锋见状口中高喝道:“毛衣畜生也敢行凶?!”这一声厉喝便如半空起个炸雷,满谷鸟兽哀鸣不绝。
待鹰鸣虎啸起处,笼中禽兽无不战战兢兢缩在笼角只管颤栗半点哀鸣也无,只余赤睛白猿咆哮阵吼不绝于耳。
原林锋之海东青与碧落之白虎皆是天生神种身具天威,寻常飞禽走兽纵是大它几倍,也不敢大胆与它相争。唯这四头白猿乃为异种,虽心怀畏惧色厉内荏,却终不似寻兽一般不敢动弹。
那四头白猿以爪擂胸迈开大步便往三人处扑来,碧落冷喝一声道:“四个畜生,不认得主人公了么!大白!去,与它们几分颜色瞧瞧!”
他“去”字尚一脱口,便见白虎前爪一压直扑将上去张口便咬,奈何白猿众多又身高力大,一时难敌。
碧落见状飞身上前挺剑便刺,白猿想是在他手上吃过苦头,只管躲闪斗虎不敢与他争锋。
林锋笑道:“今日我们师徒一心,陪这几头畜生耍耍!”说话间右肩一耸墨心冲天而起,旋即如电而坠,钩爪寒光起处,已将一头白猿面上抓出四条血壑来。
那畜生面上吃痛,乍着两只前爪只管往天上乱抓,奈何墨心极是迅敏,非但不曾碰到半根翎羽,反教墨心觑着空子一喙将左目啄将出来。
林锋适才趁着墨心与白猿争斗,自到石上斩了一截铁索,待折转回来,正见白猿浑黄招子大如鸡卵,血淋淋的挂在眶边,纵是他见了此状,也不觉狠狠打了个哆嗦。
然那白猿却依旧张牙舞爪兀自逞凶,一时心内暗叹白猿刚烈。只是此时情形凶急顾不得多想,身形已落在白猿肩头。
只见林锋右手一抖将铁索一头在腕上缠紧,左臂在白猿斗大头上转了两转,铁索已牢牢圈在了畜生头上。
紧接便见他身形往后一坠,左足蹬腰右足踏颈,只听一声闷响,白猿头颅已教铁索勒作了烂瓜。
那白猿虽是畜类,却终究开了灵智,此刻见同类碎颅惨状,不敢再有半点猖狂作态,齐面向林锋卧伏于地呜咽乞怜。
碧落见状拔足一脚踢在一头白猿顶上,口中骂道:“不知好歹的畜生,平日宠你惯了便敢放肆,今日知道手段了?”
言罢又唤个昆仑派的弟子吩咐道:“你唤几个庖丁来,就当着这几个畜生的面将那死猿尸首分了,散给谷中鸟兽作吃食,看它们今后还敢不敢放肆。”
林锋打趣道:“碧落,你这无忧派的小徒儿怎地一副昆仑派大师兄的样子?啊,过些时日再成了荀家堡的女婿,日后在江湖上便可横着走了,哈哈!”
上官月闻言“嗤”得笑出声来,口中道:“碧落,休听你师父的,没地便来戏弄你。待定了西域南疆,师娘带你上外公家看你霜儿师弟与饮儿师妹去。”
碧落拜道:“弟子这些年也思念外公得紧,只是饲猿驯兽脱不开身来,只怕外公不要责怪才好。”
上官月伸手将他扶起,口中道:“你长大成才独当一面,外公见了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于你?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便是。”
林锋道:“待中原安定了,便随师父上山好好锤炼武功,来日行走江湖断可扬名的。话说回来,西域拜月教逼得紧迫么?”
碧落闻听师尊询问,口中恭敬道:“禀师尊,弟子前时回山收服白猿时,已暂阻了拜月教攻势,前时听前沿弟子来报说,拜月教无故退去百十余里。七日前又有弟子报说,乾坤派楚师伯已战退爪哇贼子,带着五仙与乾坤两派门人到了西域援手,想来拜月教不日可平。”
林锋点头道:“如此便好。我等先去拜会柯掌门,再一同去往西域扫平拜月教,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个昆仑派弟子匆匆奔来,口中道:“碧落师兄,掌门人有大事寻你与林盟主,烦请速往万兽堂相见!”
碧落道:“我知道了。稍适你差几个弟子将这三头畜生锁好,我与师尊先行一步。”
言罢又对林锋道:“师父师娘,弟子头前引路,请随我来。”待得了林锋点头首肯,这才提步往万兽堂而去。
不消片刻,三人已到了万兽堂外,见昆仑派掌门已在门外等候。见了林锋,柯镇涛上前抱拳道:“见过盟主,请入堂一叙。”言罢将林氏夫妇与碧落让入了堂中。
四人氛主宾落座,便听柯镇涛低声道:“盟主,楚厉楚大侠……殁了……”
林锋闻言一惊,口中道:“楚厉武功高强,怎会殁了?”
柯镇涛道:“今日前沿弟子来报,前日已攻至拜月教总坛外,楚大侠率众猛攻不料中了贼子奸计,深陷西域武林重围。倘单只西域高手,凭楚大侠武功若要突围倒也不在话下。然那拜月教术法铺天,楚大侠以阴阳乾坤刀玄机相迎,可惜……”
顿了顿,他又道:“五仙派蓝掌门拼死力战,夺了楚大侠与阴阳乾坤刀回来,只是拜月教术法难医,可怜楚大侠武功高强,不过三刻功夫便落得个身化血水,尸骨无存的下场……”
林锋闻言不觉想到当年龙城酒肆同楚厉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之事,一时有些黯然,良久才道:“楚兄故去,我失一良友。今日弟子来报,只怕此时西域贼子已经反扑,事不宜迟,我等这就动身前往西域援手。”
柯镇涛闻言起身道:“我与盟主同往。”
林锋将手一摆,口中道:“不可。柯掌门还是留守山门,一来倘是前方吃紧,柯掌门还可为援;二来日后倘还有江湖朋友前来,也好有个照应。”
柯镇涛暗自思忖一下,这才道:“谨遵盟主吩咐。有盟主与碧落这位小万兽王在,想来也可功成。”
林锋闻言不由笑道:“柯掌门是当腻了万兽王,想这位置让给小徒了?”
柯镇涛大笑:“人老了,自是要退位让贤的。碧落贤侄,走时唤些弟子,到兽栏选毛、羽两部的好虫带些去,想那拜月教的幻术再厉害,也骗不得飞禽走兽。”
碧落道:“师父、掌门师伯稍待,弟子这便去兽栏。那几头赤睛白猿也要带了,留在山中只怕它们作恶。”言罢施礼退出,自去兽栏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