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袖闻言半默然语,半晌方道:“老朽年迈气力难支,否则适才已然一剑斩了那孽畜,盟主当真是作不得的,不过……”
刘廷峰闻言忙道:“晚辈等洗耳恭听。”
了情道长在旁道:“林大侠剑法与冯老施主如出一辙,贫道斗胆揣测,冯老施主多是要教林大侠来作盟主罢?”
“老朽正有此意。”
“这……”
“林大侠武功高强剑法精绝,况他交友甚多人脉广大,抗衡魔教亦是一大助力。兼又有龙施主、曹施主为左膀右臂,金兰义妹又是叶老前辈的外孙女,单这一层何愁天下群雄不归心正道?他岳丈上官堡主与魔教仇深似海,焉有不动之理?”
了情一席话将众人目光引在小孟尝面上,林锋一时不知如何推辞,只好看向师祖。
冯清袖点头称是:“是了,锋儿,你当初将唾手可得之位让与张博钊狼子野心之徒,实是铸成大错,况你当年为虎作伥身负滔天大罪,现下领了盟主之位,乃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还不谢过诸位豪杰?”
在场高手个个心知肚明,纵适才林锋作了武林盟主,张博钊也断要派人动手,冯清袖此时举贤不避亲,又有了情道长阐明利害,两相权衡之下,由他就任盟主实乃上策,当下纷纷相劝。
一旁胡友杰见林锋百般推辞,当下拄杖蹒跚上前道:“林兄弟,胡某长你几岁,现下托大称你一声‘兄弟’。愚兄当年对你甚有成见,以致后来积怨颇深,直至前时心内尚有不服。”
林锋忙施礼道:“胡兄,小弟当年年轻气盛……”
石胜杰左手一摆:“兄弟!前尘往事莫要再提,倘非你舍命挡下张博钊两剑,愚兄此时焉还能有命在?愚兄位卑言轻,可自己这条命的主……却还做得了。”
他看刘廷峰微微点头似是首肯,便继续道:“胡某愿为盟主驱使,剿灭魔教扫清寰宇,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虽四肢残废武功尽失,然这一番话音声洪亮正气凛然,众豪杰为他气概所感,尽数站起身来,口中异口同声:“在下愿为盟主驱使,剿灭魔教扫清寰宇,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人皆是内家拳的高手,一番齐呼直震得正气堂顶上瓦片嗡嗡作响,阵阵回音袅袅传开,在真源山高峰幽谷间久久回荡。
众豪杰连呼三遍,只听林锋清朗音声响起:“在下必庶竭驽钝,不弗众望!”
他领了盟主之位,率各派门人为受伤弟子打扫客房,安排住所,又托曹震前往听雪学宫接孟薇到真源山,再至账房提了十数两银子,请龙祈然下山到陨岩城中买些饭菜。
自却行小径越幽谷,往思过崖下一探究竟。自上真源山来,他心内存了诸多疑虑,现下片刻偷闲,终究要探查探查。
偌大真源山,却无一个无忧派弟子,此是其一;真源山素来清洁,却有血腥不断传来,此是其二;影子来历又是其三。
林锋距思过崖崖底愈近,血腥味愈发浓烈,转过一个弯,只见百余具尸首躺在地上,瞧那尸首身上服饰,个个皆是无忧派门人无疑!
原来当初在山门前大汉所拭并非他物,乃杀了无忧派当值弟子后遗留血迹。
“舒奇师弟……宋涛师弟……童诃师弟……”
目光所过皆是中师弟熟悉面孔,当初他代师授艺,深得师弟们敬重,一声声“大师兄”在脑中翻腾滚动,一时间二目圆睁目眦近裂,身躯颤抖难以自控,低吼不住从喉间钻出……
终于……
终于他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双目至死未瞑,刻满愤怒、不甘与震惊的面门……
正是司徒伟!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林锋一声长啸响彻云霄,胸中气血翻涌沉闷难当,一口鲜血又从口中喷出,旋即跌倒在地人事不省。
待转醒时已是五日之后,冯清袖、孟薇一众正在榻边假寐。
“醒了?”
“师祖……”
“我已派人将弟子尽数安葬,这笔账迟早要向张博钊讨回来!”
“师祖……您……”
“无妨,我知你心内疑虑甚多,你只管询问便是。”
“师祖,无忧派一脉武功内,可有将劲力远击,不减反增的运劲法门?”
冯清袖抚髯道:“如今无忧派‘三绝’传自次代杨祖师。相传初代霁祖师武功通神可隔空摄物,因杨祖师带业入门,故不曾得传。除涤心净体功外,也未尝留下任何功法秘籍,现下已失传了二百余年,劲力远击不减反增的法门,确是闻所未闻的。”
林锋点头道:“武林大会上与我交手那人自称影子,武功路数诡异多是魔道中人,然他自称一惯在思过崖底禁地内修行,非……”
“思过崖下禁地乃历代祖师安眠的所在,初代霁祖师严令门人弟子不入内,如今情势紧迫也顾不得许多,不如……不如你我祖孙就此入内查探一番……”
“弟子正有此意。”
“倘是禁地之中真有高手隐迹,不妨劝说一番,如能得他助力,来日也可再添一大战力,倘他不听相劝,也只能让他速速离去,免得惊扰历代先师。”
“全凭师祖吩咐。”
又过几日,各派受伤弟子伤情渐愈各回山门,冯清袖与林锋下山相送数里,下陨岩城中买些香烛贡品,直奔思过崖下禁地而去。
二人入山北去不过四五里,两侧危崖崚峋而起高逾千丈,再向内行十数里,便见一座丈许高下石碑,上刻“无忧禁地,立止入内”八个大字。
祖孙二人先后跪倒,口中喃喃祝祷:“历代祖师在上,不肖子孙敬告:今有六代弟子冯清袖、八代弟子林锋两人,需违门规入我门禁地一探,惊扰安眠,万望祖师宽恕罪衍。”
言罢各自恭敬叩首九次,方起身缓步而入。
入内只见峡谷幽深,唯有一根石径,径侧每隔九丈五尺,便有一根三丈六尺五寸高下的八角金经幢,上刻“太上”、“洞玄”、“无量”诸多道家字样。
向内再行五六里远近,远远可见一座石冢,二人皆不敢动用轻功,待缓缓慢行走至近前,已过了顿饭功夫。
盖因日久年深,石冢上满是青绿苔痕,冢前立有一碑,碑上一列端正楷书:“无忧派五代祖师李公鸿昌之墓。”
冯清袖燃起香烛摆些贡品祭奠恩师,再向内走,凡过一代祖师石冢皆燃烛供奉,直到来在初代霁酒祖师墓前。
只见那座大墓雕龙画凤华贵非常,青砖上敷以金箔,说不尽的贵气逼人。墓右有块四四方方的洁净青石,石前碧草露着一片黄土,似是常年有人踩踏所致。
墓后立着六块三丈高下的石碑,碑上似雕着些人物场景,只是相距甚远看不分明。
二人走上前去,只见头一块上刻个少年立在一座大宅前,宅中一美丽少女掩面痛哭;次一块上刻着少年乘船过海;三一块上亦是一座大宅,宅门匾额上清清楚楚刻着“秦宅”二字,内中无数浮雕人影跪在道旁,青年正昂首阔步跨门而入;四一块上乃一座海边危崖,青年左手尺右手剑傲立崖顶;五一块上是那青年与六人相斗;最末一块上所刻乃一次盛典。
原来这些石碑上清清楚楚刻下了霁酒祖师一生事迹,无论草木人物皆纤毫必现,无不栩栩如生,想来也是出自名匠之手。
他二人见有人迹寻访半日无果,只得悻悻而返。
两人入了正气堂却见孟薇正俯在桌上勾描着一份地图,曹震在旁观看。
她见林锋与冯清袖入内,将笔放在架上:“中原三国十二州,魔教竟独占六州,其下教众恐不下万余,况连、幽二州川泽延绵千里,只需据险而守,纵正道有雄师十万亦难攻克,当遣轻功过人者深夜渡江入内四处放火,余下高手趁此良机而入,方可打开门户。”
“魔教下设日月五行七处分舵,无论内功武术皆有不同,分兵而攻正道未免力不从心,合兵一处又恐其相围,倘佯攻一处四下设伏,只打魔教援手或可一战而胜。”
林锋见那图上川泽走势无一不明,心内已暗生钦服,又听孟薇分析态势暂定计策,不禁道:“前朝布衣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恐怕贤妹不遑多让,倘日后愚兄起事高举反旗,有贤妹在侧辅佐,何愁天下不平?”
曹震看看孟薇,口中叹道:“也不知何人洪福齐天,能娶了孟姑娘回家。唉,只怕那可是三世积德行善才行的!”
孟薇闻言面上一红,口中道:“二位兄长实是说笑,小妹村野陋妇才疏学浅,又无西子俏丽容颜,反有效颦之形,哪里有人看得上?”
冯清袖见他三个年轻人相互打趣,心内也甚畅快,不禁抚须笑道:“小孟姑娘腹具诗书谈吐不凡,想来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容貌更是上上之选,怎可自比东施,平白贬低了自己?”
孟薇施礼道:“老前辈高抬晚辈,家父觞公早逝,晚辈自幼随外祖父在清乐屿上长大,不敢自称书香门第。倒是外祖父时常提起前辈两袖清风的名号,能见尊颜实是三生有幸。”
“哦?孟觞?莫不是金刀侠孟觞?”
孟薇道:“觞公正是家父。”
“哈哈,原是盟主虎女,那你外公便是飞天剑仙叶前辈了。”
“正是。”
正说着,忽听得林锋喝道:“何方宵小?!出来!”
追出屋外只见一个独臂白袍客越墙而走,不知去往何方。
正是:机谋方就,怎奈隔墙有耳;计策未施,竟又祸起萧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