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化又叙了许多规矩,这才放了几人入场,林锋左手绰剑冲四下行礼道:“在下同师妹共演一套剑法,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前辈与众师兄警醒。”张璐亦随声附和。
照理说,章氏五徒与林锋同辈,林锋行礼他一众不得堂皇受之,还应还礼称谦。章门大弟子徐哲正待还礼,却教庄严轻撞一下止住动作,待耳语过后,师兄弟五人竟挺身受礼,极是桀骜。
林锋适才躬身行礼全无察觉,然张璐却稍慢林锋半分,庄严如何动作,如何耳语皆看在眼中,心内不由暗道:“首座弟子当是众门徒表率,你这般半点主见也没的,日后岂不是要遭师弟白眼?”
她心内虽生不悦,却还同林锋一道行礼,旋即左臂收在腰侧,右臂仗剑平起,摆开麓峰剑法起手式。
这剑法是他二人七八年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所创,故于二人名中各取一字命名,因张璐那时年幼顽皮,要同林锋整个先后,偏要将“璐”字放在前面,故称了麓峰剑法。
他师兄妹两个一高一低一前一后,身上动作却如中间隔着面镜子也似的相对,众豪杰见不是无忧派看家武功,心内也不由起了兴致。
张璐眼底秋波流转,口中道声:“诸位师兄,有僭了!”话音起处递剑出招。
只见她身形腾跃,手上使招重峦叠嶂,直往面前空处尽情乱刺。众豪杰瞧她剑势厚重沉稳,一招未尽一招又出,纷纷点头嘉许,又见她身前三尺外剑花叠绽不败,更在心内暗自叫好。
再观张璐身法,却与剑势大相径庭,只见她身法飘忽灵动翩若惊鸿,举手投足姿态曼妙,仿若凌波仙子清歌妙舞于落英花海,剑出时眼波流转莹润如波,全无半分凶霸之气,赫是无忧派步华莲身法。
倒是林锋一扫前时轻、灵剑势,只管步步为营护持张璐。
庄严观他二人剑路多时,口中冷笑声“花拳绣腿”,竟一扯徐哲飞身近前似要同林、张二人拆招。
二人一动,余下三位门徒也齐仗剑近前,无忧派众弟子见他章氏门徒以多欺少不由怒起,纷纷起身取剑便要下场助拳,张博钊见状斥道:“你们几个作甚么?还不坐下!”
张博钊见几个门人垂头丧气惺惺坐下,又瞥了远处敬酒的章化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莫说此时是舞剑并非斗剑,便是斗剑,你们大师兄与小师妹以本门剑法应对,也未必就输,仔细看着。”
他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七人已在院中斗成了一团。
章化将一壶老酒敬罢,见五徒仗着人多势众,将林锋师兄妹围在当中只管进击,心内不由暗道:“这哪是舞剑,分明是以多欺少。”
他正待出言呵斥,却听张博钊道:“师兄莫急,教小辈们玩闹玩闹,只要无有受伤见血便好。”
章化闻言摇头道:“那五个小畜生出手没个轻重,林师侄有伤在身,倘再因此加剧,我这师伯可要教天下英雄耻笑了。”
张博钊笑道:“凭你我二人与这许多豪杰,还能护不得锋儿的周全么?”
章化暗自思忖,也觉张博钊所言有理,当下也将目光投入场中。只见林锋施展开大步华莲行法,只管仗剑游于张璐身侧,反是张璐挺剑进击娇叱不绝。
林锋使左手剑主守;张璐使右手剑主攻,这是麓峰剑法自问世伊始便有的规矩,如此一来两人心无旁骛,自然大大胜过章氏五徒连攻带守心分两用。
庄严本欲教林锋出丑,眼见自己五人先占上风,现今渐有颓势,心内只恐再拖片刻要教这两人反压一头,忙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大师兄、三师弟,这小娘皮来得厉害,我与四师弟、五师弟缠住她,你们先将林锋杀败,那小娘皮再厉害,也不是我们弟兄五人的对手!”
言罢将章氏一脉剑法施展开来,只管往张璐周身要害乱点。
一众小辈又拆解五七十招,庄严自觉骨松筋软微有气喘,偷眼望时却见大师兄、三师弟两个尚在身边未进半步,不由心内怒起,口中低喝道:“你们两个作甚么?”
徐哲、刘正二人也不答话,只管抬剑御守,既似有心无力,又似有力无心,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苦意在内。
庄严自思一番吩咐合理无谬,心内连怪二人不听自己所言。
章化观看良久,对张博钊轻声叹道:“师弟,你这剑法果有神妙之处,林师侄与璐儿两个看似一守一攻,实则互为表里、唇齿相依,高明得紧!”
张博钊目不转睛贪看几人斗剑,口中笑笑道:“师兄说得哪里话。”
章化举杯一饮,又提箸取块羊肉用了,口中道:“那五个不成器的小子看不出,师兄我也看不出么?这剑法乍看华而不实,章法却细密得紧,倘换个资质平庸之辈来,看也看得晕了,如何能学师弟你这神妙剑法?”
张博钊道:“他两个剑法虽也有些体统,却嫌稚嫩了些,倘再假以时日细加改进,想来有望更上层楼。”
章化“嗯”了一声,又忽道:“怎么?这剑法——莫不是……”
他后文未尽,便见张璐一个筋斗跃在庄严一众身后,旋即使招落土飞岩提剑便刺,她手中所持,乃张博钊于她十四岁生辰那日特意为她寻来的好剑,虽不是削金断玉的名剑,吹毛立断却也不再话下。
剑光闪处寒光如水,庄严三人焉敢引颈相试,忙腾跃移位避其锋芒。
林锋觑着庄严身形,手中青锋一摆直取下盘,他剑锋飘忽无定轨迹难寻,旁人看来全无章法,便似个不懂丝毫剑理之人信手乱挥一般。
庄严见他剑锋扫来,忙挥剑格挡,哪料林锋借他剑上力量,屈臂又撩一剑,剑鸣起处,竟将章化四弟子由带至领拉出一条长口。
章化见状道:“武乾下场,你林师弟左臂再展二寸,你还不是个沥心流肠的下场?”
言罢又赞:“同门较技留力不留手,好。”
他“力”字未绝,便见张博钊抖手将掌内酒盅掷出,那盅势如流星正击在刃口,张璐剑上受力,出剑方位立时偏了几寸,面上却忽得松懈下来。
原她那一剑觑着章化五弟子武坤后心点出,才一出手已自觉收手不住,幸得张博钊留心于此,以盅击剑,这才未教张璐铸成大错。
林锋见半截酒盅稳稳立在张璐剑脊上,心内暗想:“师父不但是剑术大家,这一手巧劲想来也是当世少有的。”
他正自思忖,余光却见徐哲斜飞一剑,直指自己后背志堂穴,恰是张璐扬臂一撩架偏剑锋。
她虽救下林锋,自己左肋空门大开,庄严钻了空子长驱直入挺剑便刺,张璐虽看在眼中却已回防不迭,眼见剑尖再有三寸便加皮肉,那厮却蓦地撤击后跃一招。
凝目望时,竟是林锋信手一剑直刺庄严咽喉,倘他再进两寸,便要教林锋一剑穿喉,落得个血溅五步的下场。
庄严险避一剑惊出满身冷汗,心内暗道:“这厮好生凶狠,怎就敢如此出手行凶?”
他哪知道林锋十四岁便涉足江湖,至今已有八年,无论山林悍匪、武林败类,饮恨剑下的不在少数,现下张璐性命危在毫厘之间,又哪顾得了许多,只管取其要害,围魏救赵罢了。
不单是他,章氏五徒哪个不是惊骇万分,刘正适才正在庄严身后,林锋目中神光尽收眼底,无论果决凶狠,还是杀机毕露,皆是他见所未见的,一时竟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场中三人正自出神,却见林、张二人步法同变,一双剑分点刘正左胸右肩,虽已破衣却不曾伤及皮肉,至此已成了以二对二的景况。
张璐俏生生得站在当院,将剑向身后一藏,左手刮着自己光洁脸蛋笑道:“五个打俩下去仨,没羞没羞!”
张博钊正要出言呵斥,却教章化阻了:“璐儿说得不错,五打二下去仨,没羞!挫挫他们的锐气!”
庄严闻言大怒,他双唇一分音未入喉,便听林锋道:“请徐师兄赐教。”言罢提剑便刺。
徐哲见他使左手剑也敢耀武扬威,心内也不免生出几分火气,忙提剑相应。
庄严见他两个斗得火热,正待出剑助手,却教张璐一剑逼退三尺远近,凝目望时却见她展颜笑道:“庄师兄,请赐教。”旋即便见她转腕使招花前月下,剑尖微颤已罩定庄严胸腹要害。
这几人又拆解三四十招,忽见徐哲一声沉喝抬手一剑劈心便刺,林锋眼底锋芒尽显,手上使招浴火花开直取徐哲咽喉,庄严见大师兄有难,即舍张璐挺剑攻取林锋右肋,张璐亦仗剑直击庄严后心。
瞬息之间,四下鸦雀无声,场中落针可闻,广袤天地似也寂静下来,便是在场众宾也张目欲裂,似要将现下一幕刻入脑海。
徐哲眼见剑尖袭来,霎时便至近前,情知避闪不及已自瞑目等死,过了半晌,却不觉半点痛楚。
待张目看时,却见师叔右手拢了林锋剑格救下自己,左手铁骨扇架了张璐剑尖救下庄严,师父自在身侧夹了手中剑锋,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跌回腹中。
还未等他将气息理顺,便听张璐尖叫一声“大师兄”,挺剑便往庄严头顶斩落。
张博钊口中喝声“放肆”,只一招便夺了剑下来,又厉声道:“刀剑无眼怨得了谁?!退下!”说话间抬掌欲掴,章化见状忙伸手相阻,他师兄弟二人僵持片刻这才作罢。
徐哲凝目望时,却见庄严剑锋已刺入林锋右肘,伤处血迹殷然丝丝外渗,不多时便透出棉布。
张璐虽未吃着父亲耳光,心内却也委屈非常,只管默然垂泪,她自行至林锋身侧,轻声道:“疼么?”
林锋闻言垂首,眼底英华与她明亮眸子只略一触,便转开了视线,他咧咧嘴,“有你挂记便不疼”生咽回了腹中,道:“有——甚么疼的?大师兄可是铁打的。”
张璐拭泪埋怨道:“只知道说嘴。”
张博钊面有愠色道:“陈志,先教师娘替大师兄包了伤口,再送他回后院修养。”
章化也大大呵斥五徒一顿,道:“只盼这是为师最后一次申斥你们!”
怎知一句希冀,竟于今夜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