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建国抬手朝他后脑勺一巴掌:“什么事都投票?我们大人之间的事, 投票也轮不到你。”
“又找借口。”钟大娃皱着鼻子, “我不问你。娘, 你说投不投票?”
宋招娣笑着说:“你爸天天不着家, 我们不告诉他今天一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我跟陈大嫂打起来, 你爸也不知道。没必要多此一举。”
“对哦。”钟大娃恍然大悟, 很是佩服,“娘最聪明。”
宋招娣:“你爸也不笨。”
“没发现。”大娃打量他爸一番。
钟建国点点他的额头:“我要是个笨蛋,也生不出你这么鬼精鬼精的儿子。”顿了顿, “招娣,你不想忍,我也不逼你, 你躲着她一点。”
“好吧。”宋招娣道, “给你个面子。”
宋招娣为了给孩子们做个好榜样——言而有信。从年初三开始,宋招娣就跟几个孩子在楼上, 给孩子们讲故事, 或者她看故事书, 孩子们写作业, 一大五小能不出来尽量不出来。
正月十二日, 下午,宋招娣正在睡午觉, 猛地惊坐起,发现房门被拍的砰砰响, 穿好棉衣, 打开门看到的是三娃?
宋招娣大为奇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哥哥们跑哪儿去了?”
“下去啦。”三娃拉住宋招娣的手,“娘,林伯母要搬走了,我们快下去看看吧。”
宋招娣没动弹:“搬家没什么好看的,叫哥哥们都回来,外面下着雨呢。”
“林伯母搬走了,娘不高兴?”三娃很好奇。
宋招娣笑道:“高兴啊。但是咱们偷着乐就行了。欢天喜地送她走,她见咱们很高兴,还会搁背地里骂咱们。去把哥哥们叫上来。”
“好的。”三娃转身往下跑。
宋招娣连忙说:“慢点,看着路。”
“娘,我都长大啦。”三娃踉跄了一下,险些滚下去。
宋招娣心脏骤停,陡然拔高声音:“钟向南!”
“娘的声音?”大娃打了个哆嗦,“别看了,别看了,快看看三娃那小子怎么了。”说着,抓着二娃,拉着更生就往屋里跑。
到楼梯口,哥四个就看到三娃站在楼梯中间,蔫头蔫脑。宋招娣站在楼上,双手叉腰,异常愤怒的模样。
更生推一下二娃,小声说:“问一下。”
“娘,你怎么了?”二娃小心翼翼的问。
宋招娣指着三娃:“你问他。”
“三娃闯祸了?”自立走过去,“怎么了?”
三娃瘪瘪嘴,擦擦眼泪。
自立心中一惊,怎么还哭上了?连忙向几个兄弟求救,事情有点严重啊。
更生想一下,走到三娃另一边:“跟哥哥说,是不是闯祸了?”
三娃点点头。
更生:“娘说过,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顿了顿,“让哥哥猜一下,是不是不听话了?”
三娃猛地抬起头,眼角余光注意到宋招娣还是很生气,下意识低下头,弱弱地说:“娘叫我慢点,我不听话,差点摔倒。”
“磕着哪儿没?”自立连忙把小弟拉到怀里检查。
三娃摇了摇头:“我有抓住扶手。”
“以后别跑这么快了。”大娃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擦掉他脸颊上的泪水,“跟娘说你错了,下次不跑了,娘就不生气了。”
三娃偷偷看一眼宋招娣,不大确定这么说有没有用。
大娃拍拍他的小脑袋:“快说。”
“娘,我错了。”三娃想一下,“以后下楼不跑了。”
宋招娣放下手:“上来吧。”
三娃抬脚就想跑,踩到一个楼梯,连忙慢下来。到楼上站在宋招娣面前,还是不敢抬头看她。
宋招娣弯腰把他抱起来:“娘不是故意凶你,你现在还小,从楼梯上滚下去,脑袋会摔破一个洞。身上的血从洞里流出来,你会跟爷爷一样被埋到地里,从此以后再也见不着娘。”
“娘,我不敢了。”脚下踩空,三娃就知道怕了。可他更害怕宋招娣生气,鼓足勇气抬起头,试探道,“娘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宋招娣想一下:“这次可以不生气。回头你下楼的时候再跑,我就告诉你爸。”
“不要告诉爸爸。”三娃连忙说,“爸爸拿皮带揍人很痛很痛,我不要被爸爸揍。”
宋招娣奇怪:“你爸都没揍过你,你怎么就知道很痛?”
“林中和马振兴说过。”大娃道,“皮带揍人,能把屁股揍开花。”
宋招娣转向自立、更生和二娃:“真的?”
小哥五个不约而同地点头。
宋招娣笑了:“天天跟你爸顶嘴,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怕他呢。你们四个回屋看书去,不准再出去疯玩。三娃,陪娘再睡会儿?”
“好!”三娃见状,确定宋招娣真原谅他了,抹掉眼角的最后一滴泪,高兴地抱住宋招娣的脖子,就打个哈欠,“娘,我困了。”
大娃朝他屁股上一巴掌:“打哈欠都没流眼泪,当娘好骗啊。”
“我打哈欠就不流眼泪。”三娃拍一下宋招娣的肩膀,“娘,咱不理他,走了,走了。”
宋招娣不放心:“外面还在下雨,出去把鞋踩湿了,我不帮你们烤。”
“我们自己会烤鞋。”大娃脱口而出。
更生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把人往房里拽,一边走,一边说:“娘,你睡觉去吧,我看着大娃。”
宋招娣瞪一眼大娃,才抱着三娃回屋。
本以为对宋招娣足够了解的陈氏,认为宋招娣会出来送她,顺便嘲讽她一顿。然而,知道卡车开出去,宋招娣没出来送她,也没出现在窗口,或者某个角落里“目送”她。
陈氏坐上车,频频回头望。
林团长以为她不舍,劝了两句,见他妻子不搭理他。从一线退到后勤,心里也不大痛快的林团长也懒得再劝了。
夫妻二人一路无言,怀着复杂的心情,伴着风和雨抵达新家。钟家后面的山上出现一道彩虹。
宋招娣再次被惊醒,气得想逮住四个皮孩子揍一顿。然而,到楼下看到天上的彩虹,怒气消失殆尽,心情舒畅,宋招娣给孩子们做一顿葱油饼。
晚上,钟建国回到家听说彩虹的事,见孩子们很高兴,不忍泼冷水。可是又怕宋招娣以后怪他,赶他去睡长椅,犹豫到吃完饭,别有深意地说:“彩虹很美好,但跟现实没多大关系。”
“什么意思?”他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宋招娣没听明白。
钟建国:“以前见过彩虹吗?”
“见过啊。”大娃道,“经常见到彩虹。”
“冬天的彩虹见过吗?”钟建国又问。
宋招娣仔细想一下:“我记得听谁说过,冬天没彩虹。对,冬天是没有彩虹,我觉得陈大嫂刚搬走,天上就出现彩虹,一定是个好兆头——”猛地看向钟建国,“你别吓唬我啊。”
“出什么事了吗?”二娃看看他娘,又看看他爸,“你们怎么又说我听不懂的啊。”
三娃托着下巴,长叹一口气:“我的脑袋又要晕掉了。”停顿一下,“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我没吓唬你。”钟建国道。
宋招娣朝他胳膊上掐一下:“还卖关子了?你到底知道什么,赶紧说。”
“爸爸,你就说吧。”大娃道,“全家数你最聪明,行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袋上一巴掌:“逗你爸玩呢。”
“别打我的脑袋。”大娃揉揉后脑勺,“把我打笨了,什么都不会做,你要养我一辈子的。”
钟建国点头:“笨一点更好,省得天天挤兑我。”轻咳一声,认真道,“我听说沈团长和他媳妇的关系不大好。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过两天沈家搬过来的时候,你们别一股脑儿围上去,先打听清楚,再去打招呼。”
“他们两口子的关系不大好都能传到你耳朵里,已经能说明非常不好了。”宋招娣道。
钟建国摇头:“不是传到我耳朵里,我怕再出个陈大嫂,整天没事干,就盯着咱们家看。所以就找人打听一下。沈团长的一个战友跟我说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宋招娣道,“我们这几天哪也不去,就搁屋里呆着。”
钟大娃呻/吟一声:“要是再来个林伯母那样的人,回头我就把隔壁的房子点了。”
“那我不把你的腿打断,也得把你的胳膊给卸掉。”钟建国严肃道,“钟坚强,你可以试试看。”
大娃打个寒颤:“当我什么都没说。”猛地站起来,“更生,自立,咱们,咱们上楼睡觉,我都困了。”
“洗脸刷牙,洗了脚再上去。”宋招娣瞪着眼睛,“别以为这样就能躲得过去。”
钟大娃有些不自在:“您在这儿,我哪敢不讲卫生啊。”转个弯,拐去厨房打水。
宋招娣无奈地摇头,就问,“二娃,三娃,你们吃好了没?吃好了跟哥哥们去洗漱。”
“还想问沈家的事?”钟建国等俩孩子走远才问。
宋招娣点头:“不知道又得当多少年邻居,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以后可能还会跟沈团长并肩作战……只要她不像陈大嫂那么会膈应人,就算她跟狗蛋的娘一样,我也会忍着让着她。”
“想多了。”钟建国道,“我听沈团长的战友说,他妻子是个大家闺秀。”
宋招娣挑眉:“传说中的资本家的小姐?”
“不是。”钟建国道,“书香门第。”
宋招娣吃惊:“书香门第?!”
“是呀。”钟建国道,“我一开始认为沈团长的妻子是个蛮不讲理的市井泼妇。”
宋招娣:“那,那她怎么会嫁给沈团长?据我了解,这个时代的名门望族特别讲究门当户对。”顿了顿,“沈团长如果是名门子弟,可能在革命一开始就被斗下去了。如今能当上团长,说明沈团长根正苗红?”
“不错,沈团长跟你一样。”钟建国道,“上数三代都是贫农。”
宋招娣对沈团长的出身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结为夫妻:“我能问一下,他俩什么时候结的婚吗?”
钟建国挑眉:“小宋老师,你这么聪明的脑袋不遗传给下一代,不觉得可惜吗?”
宋招娣抬脚朝他腿上就是一下:“你觉得呢?”
“我,我无所谓。”钟建国很想说,非常可惜。
宋招娣瞪他一眼:“继续。”
“他们六七年结的婚。”钟建国笑道,“是不是很意外?不过,人家比咱俩早,咱俩结婚的时候,沈团长的大女儿都快出生了。”
宋招娣摇头:“我惊讶是因为我以为他俩六六年结的婚。没想到是六七年。”
“嗳,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话音落下,五个儿子从厨房里出来,钟建国话锋一转,“收拾收拾,洗洗睡觉,天色不早了。”
钟大娃哼哼两声:“见我们来了就不说了。娘,和爸爸说什么悄悄话呢?”
“你爸爸说好几天没吃肉了,叫我元宵节那天去买点猪肉回来做回锅肉。”宋招娣一本正经道,“咱家还有两斤肉票,这么多人,那点肉不够吃,我和你爸正在商议从你们谁屁股上割掉一块,跟猪肉一起炒。”
钟大娃“唉”一声,满脸无奈:“真拿你们没办法,多大的人了啊。还整天开这种连三娃都不相信的玩笑。”
“我没开玩笑。”宋招娣很认真。
大娃伸出一指:“娘,往后看,爸爸笑你呢。”
宋招娣回过头。
钟建国抿抿嘴,轻咳一声:“炉子上还有热水吗?”
“还有一点,够你和娘洗脚的。”自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