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十月比扬州还要暖和, 晚上也不是很冷, 陈娇摸索着穿上外衣, 出了帐子。
临窗的桌子旁, 霍英背对她站着。
关系到生死大事, 陈娇现在想不到什么孤男寡女半夜相处的忌讳, 她走到霍英身后, 看着内室门问:“这里说话,丫鬟会不会听见?”
霍英回头,低声道:“我下了迷药, 敲锣打鼓她也醒不了。”
迷药?
陈娇多看了霍英一眼,想不到他仪表英伟正气凛然,居然也会用那种下三滥的东西。
“还是坐到这边吧。”担心有人会凑到窗沿下偷听, 陈娇提了一把椅子朝床边的屏风走去。
将椅子放到屏风外侧, 陈娇一抬头,见霍英空着手过来了, 她奇道:“你不坐?”不会等着她给他搬椅子吧?
霍英声音冷硬:“不必, 请太太长话短说。”
他是来听她说大事的, 不是来与她促膝长谈的, 坐什么坐。
陈娇个子本来就只到男人胸口, 若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怎么说话?
陈娇只好也站着, 快速整理下思绪,陈娇低声道:“霍英, 我以前做过很多错事, 尤其对不起威哥儿,但那晚被你扔到水中,鬼门关走了一趟,为了替自己赎罪也好,为了替凛哥儿积福也好,我真心想悔过了。”
霍英默默听着,知道正事在后面。
“前两个月,我试着与明珠姐弟重归于好,本来威哥儿已经快要相信我了,可我突然发现,这个宅子里,有比以前的我更想害威哥儿的人,不仅仅是威哥儿,他还要铲除你,我相信,等你与威哥儿都被害了,他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我与凛哥儿。”
霍英骨子里就无法相信面前的女人,对陈娇无凭无据的话他更抱以猜疑,冷声道:“那人是谁,你有何证据?”
陈娇冷静道:“二爷贺锦荣,我既然叫你过来,便什么都不想瞒你。以前我要害威哥儿,是因为威哥儿出事后,凛哥儿就能以长房嫡次子的身份继承家主之位,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爷藏得更深。证据就是,我发现他在我身边藏了内贼,有可能是秋菊,但我还没有铁证,为了不让二爷发现我有所察觉,凛哥儿受伤后,我故意责骂你与威哥儿,演戏给内贼看,而就在那天傍晚,二爷找到我,先是挑拨你们与我的关系,再提议帮我除掉你。”
霍英目光微变。
贺锦荣对贺威照顾有加,他看不出端倪,但贺锦荣与他之间,曾经多次因为狮行的事起争端,陈娇说贺锦荣想害他,霍英半信半疑。
“他准备如何害我?”
陈娇道:“他要我调你出城去接凛哥儿外祖母,我家离江城很远,你走到半路,会遇到一个茶寮,贺锦荣已经收买了茶寮伙计,你去喝茶时,伙计会在你的茶水里加药,待你启程后,他埋伏的打手就会出现,目的是断你一条腿。”
陈娇没出现的第三世,霍英就是这么断的腿。
霍英问:“他如何断定我会去喝茶?”
男人仿佛审问,又是那么高的个子,气势很压人,陈娇心累,也是为了摆脱这种被霍英压制的气氛,陈娇拨了拨耳旁的碎发,悠悠哉先坐到椅子上,然后才淡淡道:“你身强体健,可能不会疲倦,我娘年纪大了,坐了半天马车,路上经过茶馆,你猜她会不会去喝茶?她去了,你能不陪着?”
霍英觉得,这种预想倒合情合理,而路边一个小茶馆,素不相识,他也不会提防什么。
但,看着椅子上女人模糊的脸,霍英再次质疑道:“就算一切都如你所说,我又如何断定那是二爷所为,而非你为了挑拨我与二爷故意设下的圈套?我们鹬蚌相争,你好渔翁得利。”
陈娇突然火起!
这个霍英,怎么这么多疑?
可偏偏陈娇短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
霍英冷笑,准备走了。
就在此时,陈娇想到了一点,对着男人的背影道:“之前我要害威哥儿,所谓仇人最了解仇人,我有没有本事雇佣一群打手埋伏你,想必你比谁都清楚。”原身虽然歹毒,可手段只限于内宅,没有本事请打手。
霍英脚步一顿。
陈娇继续道:“我若真有当渔翁的心机,先前就不会一味儿的对付威哥儿。霍英,我知道你恨我,我就不恨你吗?你挡了我那么多路,还把我扔进湖里差点淹死我,我是真怕了你,若非贺锦荣他,他欺我孤儿寡母无人倚仗,竟意图染指于我,逼得我走投无路,你以为我会投奔你?”
说到最后,陈娇转过身,声音哽咽。
霍英大惊,贺锦荣竟然还想欺负她?
“此话当真?”霍英侧身问。
陈娇难以启齿般,过了会儿才道:“他,他说事成之后,必不会亏待我与凛哥儿,说完将手放到了我手背上,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霍英很生气,贺锦荣想当一家之主,这种野心还算正常,可贺锦荣竟然惦记亲嫂子,那畜生不如!
“你有什么打算?”冷静下来后,霍英回到陈娇身边,问道。
陈娇摇摇头,低着头道:“我很怕他,不得不先配合他,但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唇亡齿寒。明天你就算进了茶寮,也千万不能喝茶,至于他安排了多少打手,我不清楚,要不,你多带两个人同行?”
霍英想了想,道:“不行,人太多会引起他的怀疑。”
陈娇着急地抬起头,担忧问:“那你受伤怎么办?”
这个家,只有霍英能让贺锦荣忌惮,若霍英再次断腿,陈娇后面的路更难走。
所以她对霍英的关心是真的。
霍英听得出她那份发自肺腑的紧张,顿了顿道:“除非他调来千军万马,否则谁也伤不了我。”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无猖狂炫耀之意,陈娇却感受到了一种属于大英雄的豪情。
“好,那你小心,威哥儿凛哥儿都指望你庇佑了。”陈娇郑重地道。
霍英点点头。
陈娇没有话说了。
黑漆漆的,两人互相注视了片刻,谁也看不清谁,最后霍英先移开视线,道:“我走了?”
陈娇起身送他。
男人如鬼影离去,陈娇关上门,心中百感交集。
霍英的信任她是得到了,但想除去贺锦荣这个大隐患,还得颇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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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霍英让车夫赶车,他骑马,去外县接陈娇这世的亲娘。
去时霍英没有喝茶,接完人回来的路上,老太太果然累了,要去茶寮歇歇。
霍英也叫了茶,若无其事地吞下肚子,看似喝了,实则将茶水都倒进了藏于袖中的隐秘酒囊。
喝完茶,众人继续上路,走出茶寮不远,路边两侧突然跳出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劫财行凶。
老太太吓得尖叫连连,霍英让车夫保护老太太,他抢过车夫的马鞭跳下马。黑衣人挥舞着大刀蜂拥而至,专门攻击霍英一双长腿。霍英敏捷闪躲,一身灰衣在黑衣人中穿梭,身形如风,马鞭所过之处,或是抽在黑衣人背上,或是抽飞黑衣人的大刀,或是卷住黑衣人的脖子将人勒晕过去。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十几个黑衣人都哀嚎着躺在了地上,想逃都逃不掉。
踩住一人胸膛,霍英俯身掀开黑衣人的面巾,是个生面孔。
“你们的功夫不是贼匪路数,说,谁派你们来的?”霍英冷声审问。
黑衣人瞪着眼睛不肯说。
霍英脚上狠狠一碾。
黑衣人痛呼一声,哀嚎道:“我说我说,是,是太太,是贺太太!求大公子饶过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想混口饭吃,求大公子放过我们吧!”
霍英心中冷笑,如果黑衣人说出贺锦荣的名字,他倒要怀疑陈娇了,现在黑衣人污蔑陈娇,才像贺锦荣所为。
马车上有绳子,霍英将十几个黑衣人一起绑了起来丢到路边,吩咐车夫道:“你送老太太回城,这里的事先别声张,请二爷过来,我在这里等他。”
车夫脸都吓白了,赶紧拉着老太太跑了。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贺家后,车夫撒腿去找贺锦荣。
贺锦荣得知后,皱了皱眉,然后骑马来见霍英。
远远看到围着一棵老树绑成一圈的黑衣人,贺锦荣暗暗骂了声“废物”,然后,他的视线,落到了旁边一棵树下,席地而坐靠树打盹儿的霍英身上。
下了马,贺锦荣大步朝霍英走去,高声道:“霍英,这是怎么回事?”
霍英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黑衣人的头头小声朝贺锦荣告密:“二爷,他绑了我们不久,就睡过去了,应该是药效发作了!”
贺锦荣看眼霍英,皱眉呵斥那黑衣人:“你认得我?既然认得,为何敢抢劫我们贺家?”
黑衣人傻了,刚要说话,注意到贺锦荣的眼色,黑衣人才聪明地闭了嘴。
贺锦荣走到霍英身边,弯腰又唤了声。
霍英还是不动。
贺锦荣推了推他,霍英竟歪着倒了下去,姿势不雅地躺在地上,睡得死沉死沉的。
黑衣人的首领又忍不住了,撺掇道:“二爷还等什么?咱们一刀了结了他,什么麻烦都省了!”
贺锦荣眼里闪烁着狼光。
他比谁都想要霍英的命,如果他现在动手,大可以将罪名推到这些黑衣人劫匪头上,回去就说他来迟了一步,黑衣人挣脱束缚后,杀了霍英逃之夭夭,而霍英是被陈娇调出来的,旁人猜忌也会猜忌陈娇。
眼睛盯着霍英,贺锦荣一手慢慢伸向腰间,那里藏着他的匕首。
就在此时,霍英突然动了动,好像有什么爬进他脖子似的,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抬手抹了下脖子。
贺锦荣立即收回手。
“霍英?”看着又要睡过去的男人,贺锦荣再次唤道。
霍英皱皱眉,终于睁开了眼睛。
贺锦荣心里失望,嘴上笑了,担忧道:“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说完,贺锦荣亲自扶霍英起来。
霍英浑身无力般,摇摇晃晃的,不得不靠在了树上。
“我茶里被人放了东西。”霍英盯着那些黑衣人说,“二爷,他们是太太派来行刺我的,你说该怎么办。”
声音一落,黑衣人们再次哀求起来。
贺锦荣揉揉额头,左右走动起来,仿佛难以做出决定。
霍英一直看着他。
贺锦荣走了好久,忽的叹道:“霍英,这事委屈你了,只是,你若送他们去衙门,事情闹大,咱们贺家的颜面就没了,凛哥儿还小,太太若出了事,凛哥儿……霍英啊,家和万事兴,要不这样,咱们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回去我去与太太谈谈,她吃了教训,以后定不敢再犯。”
霍英紧紧抿着嘴。
贺锦荣无奈道:“霍英,没有凛哥儿,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容这等毒妇,但……”
霍英懂了,扭头道:“您是长辈,我都听二爷的。”
话虽如此,年轻男人的脸上却写满了不甘。
贺锦荣张口欲言,霍英突然抬脚离去,背影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