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也因景色翠秀,美如锦绣,故又名“绣岭”,山上松柏长青,壮丽翠秀,似一匹青苍的骊驹,夕阳西下,骊山辉映在金色的晚霞之中,景色格外绮丽。
余辉落在聂牧谣眼中却变成一抹凝重,赶来骊山找寻一天也未见顾洛雪和妖物踪迹,在西绣岭山巅极目远眺,骊山山景尽收眼底,眼看余辉将尽聂牧谣更加心烦意乱。
回头便能看见不远处的老君殿,里面供奉的老子玉像栩栩如生,威严毕现,聂牧谣微微蹙眉,骊山上有老君和老母以及其他庙宇,供奉的都是如雷贯耳的神君,若真有妖物避都来不及,又岂敢会在骊山猖獗放肆。
“会不会是我们寻错了地方?”羽生白哉焦头烂额。
聂牧谣一时心里也没了底:“按说不该啊,猫妖借棋局暗示的地点就是骊山,为何一无所获呢?”
西山有琴音传来,琴声空灵铿锵,聂牧谣似闻耳熟寻音而至,在西山观山亭见一素袍男子,端坐亭中焚香抚琴,待到聂牧谣和羽生白哉走近,琴声戛然而止,却见男子已到亭边禅定远眺。
聂牧谣走到亭前,见男子静水流深,光而不耀,举手投足颇有仙凡之气,倒是与这骊山秀丽山色相得益彰。
柳长清!
聂牧谣在此处见到柳长清多少有些意外,上次见他还是在子午谷,一别已有数月,掌握四周未见侍奉的婢女,心中暗自诧异患有腿疾的柳长清是如何独自一人上到山顶。
不过偶遇柳长清倒是让聂牧谣喜出望外,此人有谪仙之称,知天下万物之事,连忙上前行礼:“柳公怎会在此地?”
“聂娘别来无恙。”柳长清没有回头,依旧目不转睛望向被余辉覆上金色的山脉,像是知道聂牧谣会来,并未有丝毫惊讶。“骊山是灵地,长清闲暇便会到此观景,没想到竟会遇到聂娘。”
“柳公……”
“聂娘也是雅致之人,观景需心静方可一窥骊山瑰丽之处。”柳长清心如止水,好似聂牧谣的声音惊扰了他的兴致,“不妨驻步于此,精心赏看。”
聂牧谣因为心里惦记顾洛雪安危,根本没有心思观景,刚要开口被羽生白哉摇手劝阻,示意她稍安勿躁,柳长清是世外高人,而且又通晓天下万物,羽生白哉感觉不像是偶遇,更像是柳长清知道他们会来此。
羽生白哉走到柳长清身边,论心境他能静若幽兰,同样入定极目远眺。
良久。
“白哉所见骊山青翠欲滴,水幔山涧,山泉春露等凡景。”羽生白哉心平气和问道,“柳公超凡脱俗,自然与白哉所见不同,白哉愚钝敢问柳公所见又是何物?”
“我见日新月异,沧海桑田。”柳长清云淡风轻。
羽生白哉偏头与聂牧谣对视,一时间不明柳长清弦外之音。
“还望柳公明示。”聂牧谣神色谦逊。
“聂娘何须如此拘谨,长清不过想与二位赏景而已。”柳长清抬手指向山下涧谷,饶有兴致问,“可知此处为何地?”
“石瓮谷。”聂牧谣脱口而出。
柳长清所指之处是骊山东、西绣岭之间一处秀丽幽深的峡谷, 山势险峻,谷长深邃,上下曲折,下有剑悬瀑布千尺,水声淙淙,击石飞溅,天长日久冲蚀所就,其形似瓮,故称石瓮谷。
柳长清在摇头:“那是秦王与神女相遇之地。”
“秦王?”羽生白哉茫然。
“当年始皇游骊山,在石瓮谷遇神女,秦王见神女美貌惊为天人,可神女在西谷,秦王在东谷,只能隔谷远眺一睹神女风采,秦王心有不甘,遂前往西谷相寻,待秦王到却不见神女踪迹,感叹仙凡有别难一亲芳泽,便命人在东西两谷建阁楼。”柳长清娓娓道来,“秦王与神女只能各谷相望,驾崩后也将陵墓修建于此,便是为了再与神女相会。”
“绿阁在西,红楼在东,牧谣倒是听过这个传闻。”聂牧谣不以为然,“不过是后人凭空杜撰而已。”
柳长清神色淡定道:“西山有巨柳,生有四枝,形如人状,秦王命人断其两枝修建一阁一楼,巨柳断枝泣血,将楼阁染成红色便成了后来的红楼。”
羽生白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楼亭,通体红色犹如血染:“难不成此处便是红楼?”
柳长清点头。
“柳公还相信后世之人牵强附会之言……”
聂牧谣本嗤之以鼻,话到一半,见柳长清抬手,指尖划过亭柱留下一道刻痕,少顷一抹殷红色从木柱中潺潺而出,聂牧谣大吃一惊,上前用手指轻轻沾染,发现流淌出来的竟是血。
“真,真有其事?”聂牧谣瞠目结舌。
柳长清点到即止,抬起的手缓缓向右移,落在一处残垣断壁,漫不经心问道:“你们可知此地又是何处?”
“烽火台。”羽生白哉脱口而出,“当年周幽王便是在此处,为博红颜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终是惹来灭国之祸。”
“地方你说对了,就是长清有一事不明,还望你能示下解惑。”
羽生白哉一愣:“世间还有先生不知道的事?如果真有白哉又岂会知晓。”
“不知无错,怕就怕装知道。”
羽生白哉听出柳长清有讥讽之意:“白哉可有说错什么?”
“此处的确是烽火台,长清想问你是那只眼睛见到周幽王在此点了烽火戏诸侯?”
“……”羽生白哉微微张嘴,“是,是古籍上所记的典故。”
“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柳长清借风云为气,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气,“你既然未亲眼所见,又怎知著书之人不是凭空杜撰?”
“我,我……”羽生白哉无言以对。
“你既然引经据典,不妨就说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典故。”柳长清明知故问。
一旁聂牧谣见羽生白哉被柳长清奚落,心中甚为不悦,碍于柳长清的面子又不便发作,生怕羽生白哉说多错多,抢先开了口。
周幽王好美色,得美人褒姒,被其美色所迷,褒姒虽然生得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自进宫以来从来没有笑过一次,幽王为了博得褒姒的开心一笑,不惜想尽一切办法,可是褒姒终日不笑。
幽王悬赏求计,谁能引得褒姒一笑,赏金千两,佞臣叫虢石父献计点烽火台,西周为了防备犬戎的侵扰,在一带修筑多座烽火台,每隔几里地就是一,一旦犬戎进袭,哨兵立刻点燃烽火,邻近烽火台也相继点火,诸侯见了烽火,知道京城告急,天子有难,必须起兵勤王,赶来救驾。
幽王听从虢石父的建议,带上褒姒登上了骊山烽火台,命令守兵点燃烽火,一时间,狼烟四起,烽火冲天,各地诸侯一见警报,以为犬戎打过来了,果然带领本部兵马急速赶来救驾。
到了骊山脚下,未见犬戎兵马,只见幽王与褒姒高坐台上饮酒作乐,诸侯们始知被戏弄,怀怨而回,褒姒见千军万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同儿戏一般,觉得十分好玩,禁不住嫣然一笑。
“这便是烽火戏诸侯的典故。”聂牧谣见柳长清如此傲气,试探问了一句,“柳公可是对此事另有见解?”
“幽王是暴君不假,但未必是昏君,世人自以为是捏造诋毁幽王罢了。”
聂牧谣同样傲气:“柳公也是世俗之人,又凭什么指摘他人,再说西周灭国数百年,其中真相原委又有谁能清楚。”
“春秋战国依周朝的分封制,周武王将四面的国土按照王室的亲疏关系分封出去,以为周朝提供屏障,西周国都镐京便是现在的长安,倘若幽王真点了烽火,周边诸侯王要前来驰援也需时日,又怎么出现诸侯齐聚烽火台下被幽王愚弄的场面。”
聂牧谣蹙眉一想,柳长清说的不无道理,诸侯王的封地距离镐京有近有远,快则数日慢需几月,典故中诸王台下被幽王戏弄的场面根本不可能出现。
“难道典故是空穴来风?”
“那倒不是,幽王确有点过烽火。”柳长清气定神闲道,“镐京城破西周灭亡,可幽王并未死在国都而是亡于骊山,而在当时骊山还是申国的领土,可知幽王为何会客死他国?”
聂牧谣摇头:“愿闻其详。”
“幽王废掉申后和太子宜臼,立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申后正是申国之主申侯之女,申侯盛怒之下联合缯侯等共同拥立宜臼为周平王。
周幽王闻之震怒挥军征伐,申侯实力不济只好和缯国一起投降了西戎,与戎族在骊山和幽王决一死战。
“幽王亲征却四面被围,那日此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王旗残破,兵败山倒,幽王麾下兵甲伤亡殆尽,所剩无几的兵卒护其退至烽火台。”柳长清像是在讲述千年前的故事,但这个故事被他描述让人声临其境,就好似他曾经经历过一般,“申侯在烽火台下劝降,幽王不降誓战到底,可也知大局已定,等不到周围诸侯王前来驰援。”
烽火戏诸侯的典故聂牧谣和羽生白哉都烂熟于心,但却从柳长清口中听到截然不同的故事,两人都好奇最后的结局,静静等柳长清讲述下去。
“残兵败将愿为幽王杀出一条血路,保他平安返回国都,幽王孤傲不肯做苟且偷生的亡国之君,命将士点燃烽火台,此举在申侯看来可笑至极,在台下叫嚣幽王失德,即便点燃烽火台也不会有诸侯前来救驾。”柳长清神色惆怅,感慨万千道,“殊不知这烽火是幽王点给褒姒,早在出征前幽王就告之褒姒,若战局有变以烽火为讯,让褒姒立即离开国都逃生,这才是真正的烽火戏诸侯,幽王不仁不是明君英主,但却是世间至情至义的君王,而那褒姒也不曾辜负了幽王一番深情,破城之日逃墙殉国,其情可叹,其爱可怜,后世之人无知,让褒姒背负红颜祸水的千古骂名,在长清看来,前有霸王别姬,又有褒姒殉城,都是千古佳话。”
掌声从三人身后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沉稳厚重,似能碎裂山河。
“贵主别来无恙。”柳长清没有回头,好像知道身后那人会来。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转身见到秦无衣。
聂牧谣满脸愧色:“探寻了整整一天也不见……”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无衣方寸听先生述古,更是对先生惊为天人。”秦无衣对聂牧谣摆手,示意她不必介怀,比起救顾洛雪,眼前的柳长清仿佛更让秦无衣有兴趣,“无衣才疏学浅,尚有几事不明,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长清在此等候贵主多时。”柳长清笑意斐然,意味深长答道,“日落之前定让贵主心结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