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白哉舔舐嘴角,依旧不肯相信聂牧谣梦中所见是她的亲身经历:“你说喝药后能看见那些黑衣人的脸,是一群妖邪在某处宅院中大肆杀戮,他们用什么在杀人?”
“兵器,各种各样的兵器。”聂牧谣又一次陷入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中,“我记得有人拿着剑,也有拿刀的,还有……”
“这么说他们是拿着寻常的兵器在杀人,可你又确定自己看见的是一群妖邪,如若真是妖物杀人又何必用兵器呢?”羽生白哉循循善诱开导,“在我看来或许是你将梦境和现实混淆在一起,这段时间因为追查妖案,见到太多匪夷所思的妖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出现在你梦中,至于你身上的剑伤也仅仅是巧合,你把这些事全都混杂在一起,会让自己思绪越来越乱,我看这药你还是别喝了,我真担心你再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
“你认为这些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是你执念太深,能不能记起过往真有那么重要吗?”羽生白哉淡淡一笑,“就算梦境成真,你难道非要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杀戮才心满意足?这或许也是秦无衣一直不肯告诉你的原因,他希望你彻底遗忘过去,你我都清楚,秦无衣不是随意的人,这个决定他一定经过深思熟虑,他能瞒你这么久可见连他都认为你无法去承受。”
“我知道他是一番好心,但这次牧谣心意已决,无论好坏我都要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聂牧谣态度坚决,“而且我可以肯定,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些事绝对不是臆想出来,除了我肩头的伤痕外,还有另一件事可以作证。”
“还有什么?”
“那个梦魇困扰我数年,在梦中很多地方都极其模糊,但喝药后,梦境似乎变的清晰了不少,我,我也看到一些东西。”
“你看到什么?”
“在梦中我见到的那处宅院张灯结彩,看上去像是在办一场喜宴,悬挂的灯笼上有一个“宁”字,我猜宅院的主人应该姓宁。”
羽生白哉低垂在桌下的手指微微弯曲。
“六年前秦无衣把我带到京城,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年太原宁氏满门被贼寇所杀,而当天正是宁家长女出阁之日,宁府大摆筵席宴请宾客,谁知却遭逢灭门大劫。”聂牧谣心思缜密说道,“宁府上下百余口加上赴宴宾客无一幸免,而宁家宗亲都是被割喉而死,这些全都与我在梦中所见吻合。”
“你在流杯楼这些年一直打探各路消息,太原宁氏灭门一事当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不能因为此事就认定和你所梦到的事有关,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你将同一年发生的事关联在一起而已。”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如若你再为此事沉沦下去,即便天尘花能解了妖毒救回你一条命,但你迟早也会因为分不清梦境虚实而逼疯自己。”羽生白哉脸色一沉,伸手要去夺药碗。
“薛修缘要害我何必这么麻烦,他只需束手旁观便能见我毒发身亡。”聂牧谣据理力争,紧紧抓住药碗不肯松手,“再说他的医术你又不是没有见识到,他给我这碗药时也有言在先,喝与不喝在我自己,是我执意想找回过去。”
“找回来又能怎么?”羽生白哉一改往日谦和,神情严峻质问道,“姑且不说是好是坏,你找回记忆也不能改变任何事,秦无衣瞒了你这么久,你难道就不明白他一番苦心?”
聂牧谣被羽生白哉的样子吓到:“你,你怎么了?”
羽生白哉一怔,意识到自己失态,叹息一声言语也随之缓和:“我也是担心你,秦无衣临行前让我护你周全,你若有什么闪失,白哉有愧朋友嘱托。”
聂牧谣偏头看了看羽生白哉:“不对,你有事隐瞒。”
“我能隐瞒什么?”
“那你为何极力劝阻我找回记忆?”
羽生白哉苦口婆心解释:“按理说你的决定白哉不该干涉,但我相信秦无衣,既然他不想你知道过去,一定有他的道理,无论是什么原因,秦无衣都是为了你好,所以……”
“所以你就打算和他一样?”
羽生白哉意味深长回答道:“只要是为你好的事,白哉都愿一试。”
“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没有问过他吗?”聂牧谣突然问道。
羽生白哉摇头。
“不是我不想知道,相反这个心病让我始终无法释怀,我不问是知道他不会说,既然没有结果的事何必去浪费口舌,当然,他一番苦心,牧谣又岂能不知,可他越是隐瞒说明过去一定发生过很重大的事,我不想不明不白活下去。”
羽生白哉又长叹一声:“他不肯告诉你,说明他至今都认为你还没有做好准备,你又何必操之过急,或许等到他确信你能面对的时候,自然会向你和盘托出。”
“其实起初我并不介意能不能找回记忆,是中了妖毒之后,我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不想临死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聂牧谣看着手中汤药神色黯然,“你或许不能明白我的感受,你无法体会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名字,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和过往是什么感觉,你可以为了救我毫不迟疑喝下七绝散,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件事上成全我一次呢?”
羽生白哉哑口无言,闭目长叹一声,迟疑了良久淡淡说道:“我何尝不想成全你,只是你总不能因为虚无缥缈的梦境扰乱心智。”
“不仅仅是我梦到的那些事,姑且就算你说的对,是我一直牵强附会无非分别梦境虚实。”聂牧谣语气肯定说道,“可喝药之后我还记起了一些另外的事。”
羽生白哉神色更加凝重:“还记起什么?”
“一处林间的水潭,我在水中见到自己的倒影,有人坐着我的对面,那人让我感觉很熟悉。”聂牧谣很认真对羽生白哉说,“这不是梦,是突然出现的记忆,之前从未在我脑海出现过。”
羽生白哉看着聂牧谣端在手中的汤药,不由自蠕动喉结。
“我在梦里见不到颜色,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或许你说的没错,那些梦境的色彩单调的让人感觉不真实,但这段突然出现的记忆却有颜色,清澈的水面,郁郁苍苍的树木,碧蓝的天空还有五颜六色的野花,对了,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穿着青色的衣服。”聂牧谣在慢慢拼凑那些画面,回想的越多声音越激动,“最奇特的是,这段记忆是有味道的,像是某种食物的香味,我当时好像在吃着什么,总之那是一段让我感觉很惬意的记忆。”
“那人你认识吗?”
“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我始终看不清那人脸。”聂牧谣神色有些遗憾,“或许是这段记忆缺失的时间太久,里面很多关键性的细节我还无法回想清楚。”
羽生白哉还注视着那碗汤药,褐色的药汁如同聂牧谣描述中的那潭湖水,倒映出她那张茫然疑惑的脸。
“也许你看到的是秦无衣。”羽生白哉露出温和的笑意。
“不是。”聂牧谣肯定的摇头,“绝对不会是他,自从我开始喝药后出现了一件让我感觉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羽生白哉好奇问道。
“那个困扰我很久的梦魇其实分成两段,一段是我在那处宅院中见到的杀戮以及我被追杀堕落悬崖,另一段是我苏醒,但依旧是在梦境中,我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秦无衣,他是在这个梦中我唯一认识的人,是他救了我并且治好我的伤。”
羽生白哉不解:“这,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我开始喝药后却发现,当我再次陷入梦境时,睁眼见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可惜的是,我同样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可以肯定,那个人绝对不会是秦无衣,我,我不知道是自己记忆出现了问题还是我一直都记错了什么事。”聂牧谣的表情很迷茫,好像给羽生白哉解释不清楚,“这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件事。”
羽生白哉:“还有什么事?”
“秦无衣带我到长安后没多久就消失了,虽然他经常会不辞而别,但从来没有消失过那么长时间,我时常会想起他,便想画一幅他的画像,可每次画到他脸时,我却不知道该从何下笔。”
羽生白哉眉头一皱:“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我明明是想画秦无衣,但总是记不起来他的样子,或者说,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想画的到底是不是他。”聂牧谣越说越急。
羽生白哉不明其意:“我,我不是太明白。”
“这次秦无衣回来,整整五年时间我都没有完成那幅画,最让我想不通的地方是,他明明就在我眼前,但我还是下不了笔,直到现在我才想到原因。”
“什么原因?”
“我要画的那人或许根本不是秦无衣。”聂牧谣有些激动对羽生白哉说道,“我记忆深处还有另外一个人,我一直把这个人和秦无衣混淆成同一个人,可那人随着缺失的记忆被深埋在我内心,以至于我始终画出那个人的模样,所以我必须要找回记忆,除了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之外,我也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聂牧谣说完深吸一口气,端起碗将里面汤药一饮而尽,身旁的羽生白哉神色恍惚,又一次舔舐嘴角,像是彻底乱了方寸,目光透过窗户看向通往山下的雪径,羽生白哉现在只盼着秦无衣能早些回来,突然发现有些事他远不如秦无衣处理的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