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牧谣望着通往山下的小径入神,余光瞟见树巅上梳理毛发的鹞鹰,羽翼抖动激起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飘落,这只鹞鹰已经消失了很久,聂牧谣细细回想,自从秦无衣和顾洛雪下山后,一直如影随形的鹞鹰就失去踪迹,直到三天前才又重新出现。
和鹞鹰一并回来的还有系在鹰背的布袋,始终停在窗边不肯离去,像是在述说着什么,后来还是羽生白哉小心翼翼上前打开布袋,看见里面包裹着一朵通体纯白的花,但薛修缘见到那朵花时,脸上的惊喜之神溢于言表。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从薛修缘口中才得知,被鹞鹰带回来的竟然就是天尘花,这让聂牧谣确定了两件事,她之前的猜测没错,这只鹞鹰是在秦无衣出狱后才出现,说明秦无衣和鹞鹰之间有着某种渊源,能不远千里从甘州带回天尘花,足见秦无衣对鹞鹰极其信任。
而另一件让聂牧谣更加期待,鹞鹰回来已有三日,说明秦无衣和顾洛雪已从甘州启程返回,算日子应该就是这几天到终南山,聂牧谣趴在窗边眺望,期盼那两人的身影会出现在自己视线中。
羽生白哉心里想着另一件事,但却没有告诉聂牧谣,秦无衣带着鹞鹰一同前往甘州并非是无心之举,这是秦无衣留给自己最后的办法,倘若他行程受阻无法及时赶回终南山,只能让鹞鹰将天尘花带回来,如今只见鹞鹰不见秦无衣和顾洛雪,挽起衣袖便见到七绝散逼至手肘的黑线,不由让羽生白哉惴惴不安。
羽生白哉推门进来时见到聂牧谣气色好转了许多,薛修缘还在用天尘花入药,虽然还未清楚她体内妖毒,不过用药石断绝了聂牧谣的嗜血后,这十来天的时间妖毒再没有发作过。
加上薛修缘的药剂调理,羽生白哉的身体也恢复如初,单独与聂牧谣相处的这些天,一直都是羽生白哉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聂牧谣从未遇到过这么心细的男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无可挑剔,渐渐习惯了让羽生白哉为自己操持一切,但每每想到羽生白哉在妖案查清后会东渡归国时,聂牧谣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有没有想过就留在中原别回去了。”聂牧谣声音慵懒问道。
“想过,但是白哉身不由己,故土还有人等着我回去。”
聂牧谣故作不在意,漫不经心问道:“和佳人有约?”
“没有。”羽生白哉嘴角泛起笑意,如沐春风即便在寒冬也让人感觉和煦惬意,“白哉远渡重洋来大唐求学,心无旁骛难顾儿女之情。”
“那就是家中双亲健在,不如……”聂牧谣病态之色更显娇弱之美,“不如一并接到中原。”
“我,我猜他们应该不愿来吧。”羽生白哉苦笑出声,收起手中的《商君书》,这还是秦无衣建议他读阅的书籍,“再说双亲年事已高不便长途跋涉。”
聂牧谣也注意到羽生白哉手中的书:“谁让你看这本书的?”
“秦无衣。”
“他这不是误人子弟嘛,这本法家巨作是讲述如何治国平天下的方略,你一名武卫看此书又有何用。”聂牧谣有气无力笑了笑,还不忘捉弄羽生白哉几句,“有那闲工夫看书,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欠我的钱还上。”
羽生白哉笑而不语,低头时看到桌上那碗温凉的汤药,端起药碗递到她面前:“再不喝药都快凉了。”
“压制妖毒的药我已经喝过了。”聂牧谣回过神。
羽生白哉看着手中汤药不解:“那,那这碗……”
“我忘了告诉你,薛医师在诊断我所中妖毒时发现我记忆有损。”聂牧谣因为一直惦记秦无衣和顾洛雪安危,把此事忘了告之羽生白哉,“薛医师为我调配了这幅汤药,可以帮我找回却是缺失的记忆。”
羽生白哉手抖动一下,药从碗沿溅落在他手背:“能,能帮你找回记忆?”
聂牧谣没觉察到羽生白哉的异样:“我想了很久,不管过去怎样,我都打算记起来。”
“你都记起什么了?”
“薛医师的医术果真了得,我服药后记起了很多事,但都是零碎的片段,暂时还不能拼凑完整,不过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以往也在我梦境中出现过,困扰了我很长时间,但这一次出现的碎片更多,而且很多还是以前我从未见过的。”
聂牧谣的目光充满期望一丝慌乱从羽生白哉的瞳孔中一闪而过:“你服药多久了?”
“薛医师说再服三剂药,我就能彻底想起过去的事。”聂牧谣伸手去接药碗,发现被羽生白哉端的很紧,感觉他神色突然变的有些奇怪,“怎么了?”
羽生白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其实你真想要记起以前的事根本不需要喝药。”
“还有其他办法?”
“听秦无衣说,是他带你来长安,他对你的过去应该知晓,你完全可以直接问他。”
顾洛雪苦笑一声:“他不想说的事没人能逼他开口,我曾想过问他,可他一直在极力回避,我猜他是没有打算告诉我。”
“他为了给你取回天尘花解毒,冒着赴死之心前往甘州,一个能为你赌上性命的人,你难道还不相信他?”
“相信!”聂牧谣斩钉切铁点头,“我当然相信他,只是我太想知道自己过去的经历。”
“他不肯告诉你,只说明那段过往他不愿意你去面对,你又何必太过执着。”
“你今天怎么了?”聂牧谣眨了眨眼睛问道,“我怎么感觉,感觉你和他一样,都不愿意我记起过去的事?”
“我只是认为他的决定不会有错。”羽生白哉避开聂牧谣精明的目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药碗,若有所思问,“你最近都记起了什么?”
“从我到长安后,一直反复做同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我见到一处大宅,宅中有亭台楼榭,门窗雕龙绣凤,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宅院。”聂牧谣一边回想一边描述,表情也随之深刻起来,“我当时就在那宅院中,看到,看到……”
羽生白哉追问:“看到什么?”
“屠杀。”聂牧谣合拢双手,哈了一口气,“惨无人道的屠杀,穿着黑衣的人肆无忌惮追杀着宅院里的人,男女老小无一幸免,我身在其中,即便在梦里我也能听到那些人的哀嚎,甚至能感觉到他们鲜血溅落在我脸上的温度。”
“梦境而已,你又何必当真,或许是你当时初到长安感觉不适,加之记忆缺失让你心烦意乱,这才导致梦由心生。”羽生白哉劝慰。
“我之前也曾这样想过,因为在梦中所有的事都很模糊,但自从我喝了药之后,梦境竟然变的清晰,我虽然暂时还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渐渐能看见那些黑衣人的模样。”
羽生白哉坐到顾洛雪旁边:“你看清了那些人?”
“确切来说,他们不是人。”
“那是什么?”
“妖邪。”聂牧谣心有余悸回答,“这些年,我每临梦境只能看见那些黑衣人的脸,但他们没有五官,就一张白色的脸,可最近几日,他们的面容逐渐清晰,每个黑衣人的模样都青面獠牙狰狞可怖,那绝对不会是人的脸,虽是梦境但我却感觉声临其境,绝非是我臆想出来的场景,那些场面反复出现了多年,我依稀感觉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你是说自己经历过梦中的那场屠杀?”
“你不相信?”
“光怪陆离的梦境而已,或许是你牵强附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在梦中那些黑衣妖魅屠戮完宅院的人后又追杀我,我一路都在逃,直到悬崖边退无可退,其中一名黑衣妖魅一剑刺穿我胸口。”顾洛雪神色肯定。“我最后的记忆是从悬崖上掉落下去。”
羽生白哉淡笑:“胸口中剑又掉落悬崖,按你所说,你早该命丧黄泉才对……”
羽生白哉还试图安慰聂牧谣,话说到一半就和脸上的笑容一起停滞,聂牧谣拉开衣衫,白皙如雪的香肩裸露在羽生白哉眼中,胸口上面的伤痕触目惊心,再向下移三寸便是要害。
“你现在还认为我所说的只是梦境吗?”聂牧谣表情平淡,注视着羽生白哉说道,“这处伤痕与梦中黑衣妖魅所刺位置一致,这些年来,伤口虽已愈合但每逢变天依旧隐隐作痛,我曾和你一样,试图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每次伤口疼痛就仿佛在提醒我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