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了口气,李谨言放下茶盏,开口道:“少帅,雪这么大,是不是安排人到各处看看?我听说城外的一些村子里,有些房子屋顶都被雪压塌了。”
这些事,李谨言还是从广播里听到的。
自从关北无线电广播公司成立,收音机几乎成了北六省家家户户必备的物件。
广播电台的辐射面越来越广,广播内容也越来也丰富。
从最早的戏曲,评书,相声,到后来的时政新闻,读报,再到西洋音乐和新兴起的歌星歌曲,甚至还有几部电影改编成的段子,每天定时在广播里放送。家里的老人孩子,放工的工人和忙完了手头事的农户,最喜欢的事就是一家围在收音机旁,听听又有什么新鲜事。
见识到广播的“威力”,有些商家还起了在广播里打广告的主意。如今在报纸上发广告已经不再稀奇,在广播里却是独一份。
第一个做这件事的不是李谨言,而是一个开烟花爆竹厂的商家。进入腊月,采办年货的人愈发多起来,商家不愁没钱赚,却也互相竞争着。这个烟花爆竹厂的老板还是首批和官银号借款办厂的人之一。虽说在广播里打广告的花费要多,可回头赚到的却更多。
一人的成功引来多人效仿,很快,广播里的各种广告就多了起来,倒也让听喜欢听广播的关北人,又听到了另一种“热闹“。
大雪压塌民居的事情,是关北时政新闻最新报道的,文老板的报社,囊括了《时政新闻》,《名人》,《趣谈报》等多份国内知名报刊,尤其是《时政新闻》,已经成为北方发行量最大的报纸,足以和上海的《申报》一别苗头。
《名人》的发行量稍逊一筹,但增加英文版之后,已渐渐有走向国际的势头,不久前刊登的一篇某国知名经济学家的专访,在国内国外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国人关注的是华夏的报纸,竟然会专门报道一个外国人。而诸如几家外资银行的主事者,看到这篇报道后,额头却冒出了冷汗,怎么这篇专访里的部分内容,和他们即将实行的计划如此相似?
再看被专访者的署名,一个专注于学术的经济学教授,人还远在另一片大陆。这让他们更无法确定,到底是计划泄露,抑或只是一个巧合。
实际上,这篇专访是白宝琦和任午初联手安排的,提问的问题也是两人拟定的,那个被采访的教授确有其人,和任午初还有一点的交情,整篇采访都是以电报的形式完成,远在大洋彼岸的学者并不知道即将在华夏打响一场金融战争,只是觉得奇怪,这些问题,任同样能够解答,而且比他更加专精,为何会找上他?
不过当看到寄来的《名人》,见到上面刊登的关于他的专访,又拿到了那张价值可观的汇票之后,这个疑问也就不是需要深究的问题了。
李谨言最近也在研读一些经济类的书籍,白宝琦和任午初虽然没有继续对他按头喝水,却也没打算放牛吃草。在这两位看来,李谨言有天分,否则也不会把生意做到这么大,差别就在于他没“上过学”。不过看楼少帅平日的表现,把李谨言送进学校甚至是到国外留学,肯定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为今之计,只有他们多费些心思,把珍藏的书籍,多年心得写下的笔记交给李谨言,让他自己“钻研”。
这事没得商量,任午初暂且不论,白宝琦可是他的舅舅,舅舅发话,不听行吗?楼大总统见着他这个大舅哥都发憷啊。
专业类书籍虽然艰涩,笔记却很易懂,一段时间下来,李谨言也是受益匪浅,许多以前没注意到或是想不通的问题,如今再看都能迎刃而解。这让白宝琦更加坚信,他的外甥媳妇是个可造之材,也由此开启了李三少人生中最刻苦的一段学习生涯。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是那么重要,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安排人到城外的各处村庄走访,查看是否有灾情发生。这事李谨言本可以自己做,考虑之后还是决定让军政府或者该说楼少帅出面。
入冬以来,除了还在远东作战的第二师,稳定海参崴和伯力等地的新编第十九师,在朝鲜的第三师,进入西伯利亚扎根不走的戍边军和新编第十五师,其余的部队大多无事可做,就算每天出操训练,这些大兵们还是闲得身上长草。
甚至有人询问上峰,是不是和第二师换换?他们打了这么多日子的仗,立下的军功一箩筐,也该换换了吧?
可惜上峰一直没有下令,大兵们只能继续每天长草。
如今干脆安排他们去村庄走访,帮忙村民扫雪修葺房屋,不失为一个“除草”的好办法。也可以对外表明,北六省的大兵不只会打仗和拆房子,修房子兵哥们一样拿手。
一番话说完,李谨言嘴有些发干,正想喝口茶,却被楼少帅捏住了下巴,温热的唇落在他的额头和嘴角,低沉的嗓音传入耳际,“我的。”
什么?
“你的字,只能我来取。”楼少帅略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漆黑的眸子里映出李谨言的影子。
不是在说修房子吗?怎么又扯到这件事上了?
天才和凡人的脑袋,果真是两种构造。
北六省的大兵扛起铁锹和扫把,开展军民鱼水情的活动时,西南的兵哥们总算是等来了期盼已久的枪声,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和他们预想的有些出入,子弹的确是飞过来了,也是从缅甸那边飞过来的,可那些在前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菠萝头,和丢了指挥刀一身泥水的英国人是怎么回事?追在他们身后那群当地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本以为驻印军会大发神威,这样才更方便他们“自卫”,可被赶过来的却是英国人和印度人……这该怎么办?上峰没交代过啊。
逃跑中的驻印军看到华夏大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他们这边冲,在他们看来,被后边那群人追上就是死路一条,被这些华夏人逮住,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三千的驻印军,毫无知觉的踏入了当地人设下的陷阱,茂密的丛林,各种可怕的毒虫和简陋却致命的陷阱,成了他们的地狱。随时可能出现的枪声成为了催命符,他们甚至无法判断出攻击来自哪个方向。
那名带他们走进陷阱的俘虏被英国人杀死了,他死前的笑容却像是在嘲笑英国人的愚蠢,貌似在说,他在地狱等着他们。
三千驻印军死伤惨重,受伤和被俘虏的人数超过一半,几门火炮都被缴获,沿途枪支弹药丢了一地,之前还认为这只是一次枯燥旅行的英国军官,不只丢了指挥刀,连军帽都跑掉了。
“停下!”
华夏大兵们举起了枪,枪口正对前方。印度人听不懂华夏语,却能看到指向自己的枪口,英国人同样听不懂华夏语,只能大声用英语喊着救命,在发现一名华夏士兵能听懂他的话后,叽里咕噜又是一连串,那个扛着上士肩章的兵哥貌似听懂了,点点头,用略有些生硬的英语说道:”放下枪,双手抱头蹲下!”
英国人和印度人照做之后,华夏士兵对追在他们身后的当地人鸣枪示警,对峙片刻,那些人终于退了回去。
危险解除,英国人又恢复了一副傲慢姿态,好像刚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扯破嗓子叫救命的不是他一样。
兵哥们冷眼看着,很快,上峰的命令下达,那名会说英语的上士笑着对英国人说,他和他军队会被毫发无伤的送回印度,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华夏军队会一路护送。
乍听这番话,貌似合情合理,但英国军官总觉得这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哪里不对,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英国人,一时之间很难想明白。
英国领事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联系了云南军政府,龙逸亭龙大帅笑得一脸热情,好像和英国领事有了多少年的交情一样,拍着胸脯保证,会安全的把“友邦”军队送回印度。
英国领事同样觉得不对劲,希望能派人去通知印度境内的英军,让他们来“接人”,可龙逸亭明显不会改变主意,若是不答应,难道让这些军队自己回到印度吗?他们不可能继续同缅甸人作战,更不可能向一群土着投降。被华夏人缴械,成为华夏的俘虏,英国人更不愿意。虽然这已经是事实……
当然,英国领事也可以自行给驻印军发电报,但中途若再出现问题,或是被华夏“误解”为对他们的战争行为,事情将很难解决。
最终,英国领事还是接受了龙逸亭的“帮助”,一千多名解除武装的印度人和英国军官,被“完好无缺”的送回了印度。期间不是没有当地人的武装势力在一旁窥伺,但有华夏人在旁,他们一直没有动手。
让英国军官和领事都感到惊讶的是,华夏军队的确只是把这一千多驻印军送回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护送费”也没要。只有队伍中的华夏大兵们明白,他们想要的东西,例如争议地区沿途的地形,驻守的兵力,进攻所需的火力等,都已经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子里。
虽然这与龙逸亭最初的计划有些出入,但没关系。经过这次失败,英国人肯定会卷土重来,到那时,才是他们真正动手占便宜的时候。龙逸亭不只要拿回被缅甸赖着的国土,还给四川的刘抚仙发了一封电报,英国人私下里鼓捣出的那条麦克马洪线,也该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月中旬,一列火车驶出关北火车站,车头的烟囱冒出滚滚黑烟,拉长的汽笛声惊飞了停在枝头梳理羽毛的麻雀,纷纷振翅飞起,树枝上的积雪,也因这些小东西的动作扑簌簌下落。
火车上满载着军火和物资,一部分老旧被淘汰的步枪和手枪将从云南广西运出国境,另有北方兵工厂生产的步枪,机枪以及十门75mm口径火炮,将在西南几省内部消化。
云南督帅龙逸亭的部队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或许该感谢那些骄傲的英国人,在“护送”驻印军返回印度的途中,兵哥们记住了沿途每一处可用来进攻防守的有利地形,回到云南的当天,两名混在队伍里装成大头兵的参谋,和几个有军校背景的军官,就联合绘制出一副详细到不能再详细的地图,在地图上,他们甚至标出了最佳的进攻路线。
如果英国人知道这一切,是否会气得吐血?
除了龙逸亭,刘抚仙也开始调动军队,他的行动比龙逸亭隐秘得多,西藏噶厦政府里一共四名噶伦,有三人先后派遣使者同刘抚仙取得联系。川军自清时便驻藏,很多西藏贵族和僧侣也倾向华夏,有了这些人在暗地帮忙,即便有人一门心思的投靠英国人,刘抚仙也照样能把那条英国佬擅自画在地图上的所谓“国境线”彻底去掉!
关北运来的大批军火,更是让刘抚仙和龙逸亭如虎添翼,驻印军的实力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就算有英国人指挥,就算拥有大量的火炮和步枪,这些包着菠萝头的阿三,战斗力仍有待商榷。
两人对自己手底下的兵了解甚深,不说一对二,一个对一个,保准揍得阿三们哭爹喊娘。
西南自古民风彪悍,西南大兵们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旦上了战场,他们的表现足以让世人瞠目!
在另一个历史时空中,日军侵华期间,独四川一省就输出青壮四百万,甚至有了后来无川不成军的说法。广西的狼兵自古有名,滇军比之二者,同样毫不逊色。
军阀混战时期,这些大兵曾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胞,而现在,历史拐了个弯,当这些西南的虎狼和雄鹰将锋利的爪子,嗜血的獠牙对准外人时,他们的敌人必将彻底明白,华夏士兵,西南大兵,与这样的军队作战,代表着什么。
被英国人“指挥”“领导”的菠萝头成了这些大兵第一个锁定的猎物,这是他们的荣幸,也是彻头彻尾的不幸。
现在,大兵们都在等待,等着英国人再一次带着菠萝头进入缅甸,再一次踏进缅甸人设置的陷阱,也一脚踩进华夏人早就挖好的坑。
不过,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上一次的损失吓到了,一直到一月下旬,英国人也没有什么动静。
守在边境的兵哥们日也盼,夜也盼,盼望着那群熟悉的菠萝头再次出现,可每每都很失望。
换岗时,被替换下来的几个兵哥并未马上离开,而是走到一边,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根香挂在鼻子下边闻着,还叼在嘴里,就是没有点燃。
“阿黑哥,你不是烟瘾又犯了吧?”
这个烟瘾指的不是香烟,而是之前西南几省都在种植的大烟。
“不是。”兵哥又把烟收起来,“早就戒了,大帅可是下了严令,再有抽大烟的就赶出军队,你可别害我。”
“嘿嘿。”说话的兵哥笑了两声,抓抓头,“一时嘴快。”
“嘴快也不行。”拿烟的兵哥脸色一板,“你当被叫什么双枪兵好听啊?看看那些北六省来的,脸上不红?”
另一个兵哥不说话了。
实际上,几次押运军火南下的兵哥,其中有不少原属桂军第六十一师。之前北六省军队改制,扩编,从各师里抽调老兵填补新编师,第五十六师和第六十一师都被调出一部分,这些兵哥故地重游,身上的变化让不少昔日的同僚瞪圆了眼珠子。
新式的军装,胶底布鞋,见都没见过的帆布武装带,大檐帽,还有身上背的枪,那可真是……尤其是他们拿出的香烟和罐头香肠,还有那些用油炸过的面,都让这些兵哥长了见识。就算他们现在的生活比以往都好,两相一对比,还是高下立现。
几个原桂军大兵在老乡跟前格外的爽气,一会就散出去一整盒的香烟,另有人取出成袋的糖果,给家里有孩子的带回去甜甜嘴。
这几个兵哥所在的新编师参加过外蒙的战斗,几乎每个人都立过战功,最不济也有个战场补贴,听到他们只是上一次战场,就能拿到这么多大洋,其他的大兵眼珠子都瞪圆了。
“不是诓人吧?”一个兵哥咂咂嘴,“真是宰一个就得两块大洋?”
“当然不是,”说话的原桂军一摆手,“我这还算少的,知道我上头一个排长拿了多少吗?”
说着,他摊开了一个巴掌。
“五块?”
“五十!”
见众人的下巴都掉地上,一个大兵被烟头烫到都没知觉,他才拍了拍身上挂的冲锋枪,”就这个,当时我们排长带头,一梭子下去,对面的老毛子都倒了,一个不剩!这还不算,你们不知道,打那帮日本人的时候才叫……”
这个原桂军的话,听在这些大兵的耳朵里一点都不真实,可他拿出的烟不是假的,他显摆的大洋不是假的,这让扛枪几年的老兵心底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平平都是当兵,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还有,我劝弟兄们一句,那个大烟能不碰就不碰,之前抽的也想法子戒了吧,这不是好东西,害人呐……”
北六省如今办学成风,军政府教育局不只官方办学,同时鼓励民间办学,连军队中也开办了夜校,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头兵,上过几次课也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心里也比以往透亮许多。
尤其是在《军人》这部电影上映之后,关北剧院的几支放映队,轮番到到各个师的驻地去“拥军”,兵哥们大多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对电影里那个北国戍边军的经历和情感更能产生共鸣。
保家卫国,守土卫民,把华夏土地上的侵略者和强盗全都赶出去!
在电影放映结束后,几个师长团长的办公桌上,垒起了一叠的请战书,无他,都是为了上战场,就算是不能和第二师第三师这样的老资格换地方,那戍边军和新编师总行吧?
兵哥们战意高昂,训练场上杀气冲天。长官们开始挠头,军队不愿意打仗,军官发愁,大兵们嗷嗷叫着要上战场,也让人发愁啊。
没办法,这些请战书又被送到了楼少帅的案头,楼少帅看过之后,回答只有一句话:“不用急,有仗打。”
于是,兵哥们的战意更高昂了,连之前挠头的军官们都热血澎湃了。可在上战场之前,他们和这些西南大兵一样,都只能等,等着战机的来临,等着上峰命令的下达。
边境上,换岗的大兵们说了几句话,就各归其位了。
的确,他们羡慕这些北方大兵,可羡慕归羡慕,他们也不会妄自菲薄,如今大帅下令禁烟,以往种大烟的田地都陆续改种粮食,除此之外还陆续开办了不少工厂,他们相信自己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光羡慕别人是没用的,说到底还要靠自己。只要这次大帅的计划能顺利,把那些地方抢回来,功劳也绝对小不了。
滇军们在等,等着英国人带着印度人杀来,桂军们在等,等着一直没动静的法国人在越南搞出点动静来。北六省的大兵们也在等,等着楼少帅下达作战的命令,川军们同样在等,等着信号弹滑过长空,攻击的哨声吹响,进攻的吼声响彻高原。
子弹已经上膛,刺刀已然擦得雪亮,洪流已经滚滚而来,只等着冲破堤坝那一刻的到来!
一月二十六日,发誓洗刷耻辱的英国人,再度集结起五千人的军队,五十门火炮,浩浩荡荡开向缅甸,配合英国人的进攻,法国人的殖民地越南境内也响起了枪声。
西南几省的督帅得到消息,立刻按照原定计划,开始一场史无前例的联合作战,滇军,川军,桂军,连同之前一直被各方势力忽视的黔军,也向世人展示了强悍的一面。
这场由西南几省军阀发起,夺回边境土地的战争,被后世称为“护国战争”。另一时空中,同一时间,同样是在西南,也爆发了一场护国战争,只不过那场战争是内战,而这个时空中的战争却是外战。不是为了反对某人复辟,也不是军阀和上位者各为私心武力相向,而是为了夺回曾被外国强盗侵略的国土,为了让华夏民族的脊梁彻底挺起!
后世对这场战争的评价很高,甚至盖过了同年发生在远东的几场战斗,因此引发了一场长达二十多年的争论。作为争论焦点的楼氏后人,和其他几位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军阀后人,对此却是一笑置之。
无论世人如何评价,他们只需要知道,自己的先人曾经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过些什么,就已经足够了。
功过是非,世人评说,又能代表什么?
西南的枪声响起,在英法两国同殖民地的反抗势力绞杀成一团时,华夏大兵们越过国境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之前盖好戳的争议地区,几乎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占领了这些地方。这还不算,在实际占领之后,根据四川督帅刘抚仙的建议,几省督帅联合给楼大总统及中央政府发了一封电报,电报中称,华夏军队受到不明武装势力的袭击,死伤惨重,只能被迫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