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李庆昌只得开口说道:“谨言那孩子,前些天生了场大病,还没好利索……”
“哎呀,那逍儿更得去看看了。”楼夫人见李大老爷话里有推脱之意,更是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见到李谨言,“三少爷是住在哪里,让丫头带逍儿去当面看看。”
“这……”李庆昌的脸色有些发白,那小兔崽子现在好着呢,这要让人带过去,不是就露馅了?咬咬牙,给大夫人使了眼色,大夫人点点头,吩咐身后的丫头,“去告诉李东,请三少爷过来。”
楼夫人笑了,“不是说病了吗?”
“是病了,可夫人和少帅要见,总是要让人过来的。”
李庆昌本意是想卖楼夫人个好,谁知道话一出口,却像是在埋怨楼夫人不讲情面,让李谨言带着病来见客人。
楼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李大老爷是嘴笨还是故意的?楼逍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开口,身板笔直的坐在椅子上,军帽都没摘,这已经算是无礼了,李家人却没敢挑他的礼。楼夫人知道儿子是被自己硬拉来的,心里对李大老爷也有气,也没说楼逍,要是搁在以往,楼少帅少不了要被念叨上几句。
管家李东找到李谨言时,李三少正苦恼的咬着笔头,对铺在桌面上的白纸运气。他怎么忘记了,李谨言是习惯用毛笔的,一手瘦金体写得极好,他这一手狗爬字,拿出去,百分百露馅。
枝儿磨好了墨,见李谨言皱眉咬着笔杆,一脸的苦闷。忙问:“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李谨言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件事蒙混过去,管家李东就找了过来,说是大老爷请三少爷到正屋去见客。
李谨言手里的笔一扔,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见客?当他是xx院里的姑娘吗?不过,这倒是给他解了围。
枝儿听了李东的话,忙不迭的就去柜子里翻腾,要给李谨言换身衣服,李谨言却叫她别忙了,“用不着,这身就挺好的。”
整了整衣领和袖子,李谨言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李东低头哈腰的站在他跟前,丝毫不见之前对着枝儿怪笑时的得意。
李谨言也不想和他多废话,直接道:“走吧。”
看着李谨言的背影,李东恍惚间,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之前,是不是所有人都对三少爷看岔眼了?
正房里,丫头们僵硬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喘,可还是忍不住偷眼去瞧冷着脸的楼少帅。李家人生得都不错,大少爷谨丞和三少爷谨言更是生得极好,却都比不上眼前的楼少帅。楼逍的五官随了楼夫人,只一双剑眉浓黑,使精致的五官显得英气勃勃,丝毫不带阴柔女气。
接受过军校的正统教育,又进了楼大帅的军队,楼逍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军人的飒爽。偏偏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个冷玉君子,儒雅中透着刚毅,不带军人身上惯有的煞气。
李谨言看到楼逍的第一眼,忍不住僵了一下,心下发寒,这男人,绝对的不好惹。
楼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过头,朝李谨言点了一下头,黑色的宽大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也遮住了漆黑双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李谨言有些踌躇,这样的男人,是绝对不好糊弄的,他是不是该重新考虑自己和二夫人的出路了?
楼夫人见到李谨言,心下有了几分满意。十六岁的少年,介于孩童和青年之间,五官已经长开,身体却还有些瘦弱,气色不太好,想是真的生了大病,看来李庆昌之前没说谎。想到这里,楼夫人对李大老爷的怒气,总算是平息了一些。
李谨言走进来,先朝李老太爷和老太太行了礼,又问候了李庆昌和大夫人,态度中规中矩,丝毫不见之前和李庆昌针锋相对时的尖锐,然后才转向楼夫人和楼逍,脸上带笑,不谄媚,也不故作姿态,只是谦和的,像是一个首次见到长辈的少年一样,向楼夫人问好。
“好,好孩子。”楼夫人终于笑了,这样的孩子,难怪大帅说李庆隆的种绝对不错不了。当下就要摘了手腕上的镯子,又想起面前的是个男孩,动作一顿,一只戴着白手套的大手,却先一步递到了李谨言的面前。
李谨言有些傻,眼前的这只手,修长,有力,可谁能告诉他,为啥这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手枪?还是一把勃朗宁自动手枪,似乎,当年就是这样一把手枪,把奥匈帝国的斐迪南大公咔嚓掉,一战爆发了……
李谨言走神,楼逍持枪的手一动不动,幸好他的手指没扣在扳机上,否则,屋子里的人,都会以为他是一眼没相中,打算把李谨言给宰了。
楼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看了楼逍一眼,拉起李谨言的手,把楼逍手里的枪塞进了他的手里,虽然相媳妇送的见面礼是把枪有点……可至少比送个镯子要好。
“孩子,这就当是楼家给你的见面礼。”
李谨言拿着枪,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的跳,能娶个男人的人家,果然不一般!送个见面礼,都是如此的富有创意,不走寻常路……
第六章
见过了李谨言,楼夫人和楼逍告辞离开了李府。临走之前,楼夫人拉着李谨言的手,道:“好孩子,你病刚好,就不用送了,回去好好将养。”
话说得亲切,可见楼夫人对李谨言的满意。
李谨言耳朵有些发红,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被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这么对待,不由自主的荡漾了一下。可楼少帅锋利的目光一扫,所有的心思都立刻烟消云散了。
李谨言不否认楼逍的确长得好,五官几乎挑不出一丝缺点,加上身高腿长,英姿飒爽,家里有钱,老爸有权,整个一三高,不,五高男。
这简直就是高富帅中的vip,帅二代中的战斗机!
在楼少帅面前,李谨言当真是觉得自己完全不够看。
为了自己和二夫人的出路,他不得不进楼家,到时,免不了要和楼少帅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是想想,李谨言都觉得头疼。这男人一双眼睛,就像是狼,要么就是豹子,总之不是善类。自己顶多算是批了羊皮的狐狸,和他玩心眼,还真得多小心,否则,阴沟里翻船是一定的。
李谨言没有把楼夫人的客气话当真,和李大老爷夫妇一同,将楼夫人和少帅送出了李家的大门,楼夫人对李谨言更满意了。
司机打开车门,楼少帅站在车旁,回头看了李谨言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一句话,等李谨言仔细听时,楼少帅已经低头坐进了车里。
车子走远,一行人回到李府,关上大门,李大老爷得意的看了李谨言一眼,“谨言,今天你做得不错。好好记着,别起旁的心思,你娘,可是要在李家过下半辈子的。”
李谨言没说话,只是突然抽出了楼逍给他的勃朗宁自动手枪,枪口直接指向了李大老爷,李大老爷一惊,大夫人已经叫嚷了起来:“小兔崽子,你敢?!”
李谨言笑眯眯的看着骤然色变的李大老爷和大夫人,说道:“大伯,大伯母,我劝你们说话注意点,这枪可是少帅送的,要是我想试试枪,却因为手生,不小心打死一两个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脸色都变得铁青,随即变得惨白。这小兔崽子敢和大老爷顶嘴,又敢当面和老太爷讨要财产,如今有了少帅撑腰,说不准,他还真干得出来!
李庆昌夫妇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他们算来算去,怎么也没想到,往日少言寡语,跟个木头似的李谨言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难道,真是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吗?
李谨言见李庆昌夫妇吓得腿软,却咬死不开口,嗤笑一声,收回了枪,“大伯,我不是聪明人,却也不是傻子。我已经让步了,你可别得寸进尺,否则,就别怪侄子不顾念情分了。就算大伯大伯母不怕,大姐和四弟呢?”
一席话,再度让李庆昌夫妇变了脸色。
李庆昌恨得咬牙,可李谨言手里的枪让他投鼠忌器。只能恶狠狠的瞪了李谨言一眼,拉着大夫人回了西屋。
李谨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路并不好走,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了退路,只能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尽头,无路可走为止。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李谨言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沁凉。少年的掌心纹路有些乱,可见,无论是自己还是原本的李家三少,都不是能一生无忧,安享富贵的命。
正想着,一件斗篷披在了肩上,李谨言回过头,枝儿正站在他的身后,穿着桃红色棉袄的少女站在雪里,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灵动的眉眼,像是一枝绽放的红梅。
“少爷,二夫人让我来迎迎您。天气凉,您病也没好利索,可不能站在雪里,当心再着凉。快和我回去吧。”
听着枝儿的话,李谨言突然笑了,笑得真心实意,眉眼弯弯,饶是从小伺候他到现在的枝儿,也忍不住耳根子发热。少爷生得实在是太好了,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跟在枝儿身后的小丫头早就红透了脸,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三少爷这么笑,就觉得,看着三少爷的笑脸,心里都暖暖的。
李谨言深深吸了口气,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为了他的家人,为了关心他的人,他也不能退缩,就算前面没有路了,他也要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李老太爷和老太太回了正屋内房,老太太坐在暖炕上,一个丫头上前给她捶腿,李老太爷换下了会客的长衫,也坐了下来,端起热茶抿了一口,见老太太闭着眼不说话,咳了一声:“梓和……”
老太太睁开眼,没等李老太爷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就示意丫头们先出去,等到帘子放下,门关上,才开口道:“老爷子,我知道人心都是偏的,我不求你一定要一碗水端平,可偏心也该有个限度。李家在北六省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这样大伯卖侄子求官位的事情,不说搁在前朝,就是现在,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是,民国了,讲究平等,可庆昌他娘是什么出身?让他当家,别人会怎么看李家?怎么看你?祖宗积累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李老太爷被老太太一席话说得无言以对,可他又能如何?庆隆不在了,庆云不上台面,三儿媳妇又是个厉害的,如果撇开庆昌,让庆云当家,这份家业早晚要败落,就算不败,也得被三儿媳妇都搬回娘家去。若是给了大房,就算庆昌有些不好,至少谨丞还是好的。
老太太和李老太爷夫妻几十年,李老太爷动动眉毛,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谨丞那孩子,她也是喜欢的,可有了那么一个爹,老太太是绝对不愿意把家产交给大房的,除非她死了,要么就是李庆昌死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心头一动,抿了抿发鬓,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从李家离开后,楼逍就一直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来时的僵硬了。
楼夫人心里有数,视线扫过楼逍挂在腰间,已经空了的枪套,那把勃朗宁自动手枪,儿子可是从不离身,如今就这么随手送给了李家三少爷,他的心思,自己这个当娘的还不明白?
楼夫人好笑的瞅了楼逍一会,开口道:“逍儿。”
楼少帅:“恩?”
楼夫人:“相中了?”
楼少帅:“恩。”
楼夫人:“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
楼少帅:“相中了。”比起“恩”,当真是多说了两个字。
楼夫人气结。抚着额头,她当真是败给了自己的儿子,每次和儿子说话,怎么都这么累。
车到中途,路过军营,楼逍直接下了车,楼夫人也没多言,只是叮嘱了几句,车就开走了。
楼逍将来会接楼大帅的位置,已经成了北六省军政府里的共识。只是,军政府里的幕僚和文官的认可还不够,楼大帅是以武起家的,能走到今天,靠得无非就是手底下的军队,楼逍想要在楼大帅百年后坐稳位置,就得让楼大帅的这些老弟兄心悦诚服。否则,北六省将来还会不会在楼家人手里,都没准。
大帅已经快到耳顺之年了,时常和楼夫人私下里说几句这些事。别看楼大帅和大总统是把兄弟,就算是亲兄弟又怎样?该下手的时候,照样不会含糊。
楼夫人回到大帅府,直接去见了大帅。楼大帅正在书房里看文件。对外,楼大帅是个莽夫,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楼大帅不说学富五车,却也不是像政敌攻讦他的那样,大字不识一个,否则,楼夫人的父亲,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夫人回来了?”
楼大帅在家里很少穿军服,总是一身宽松的绸布长衫,不看他那颗光头,当真和平时一副兵痞的样子判若两人。
楼夫人走到小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下,面前已经摆了热茶,“回来了,大帅不问问,我见了人之后,是否满意?”
楼大帅哈哈笑了两声,摸了摸光头,见楼夫人蹙眉,讪讪的收回了手,“看妇人的样子,应当是满意的。李庆隆的儿子,只要不长歪了,总归是会不错的。只是咱们儿子是什么反应?让他娶个男人,的确是委屈他了。”
“委屈?”楼夫人哼笑了一声,见楼大帅不解,说道:“连向来不离身的配枪都送人了,你说,他会觉得委屈?”
“啊?”楼大帅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儿子也相中了?一眼就相中了?”
“相中了。”楼夫人难得见到楼大帅这副啥样子,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说起来,到底是大帅的儿子,那副呆样,就和当初大帅拜访我父亲,却给我送了一把匕首时一模一样。当时,我父亲的脸色可是都变青了。”
楼大帅尴尬的摸摸脑袋,骂了一声:“这臭小子,还真是我的种!”
楼夫人笑了两声,停住了,接着说道:“不过,貌似这孩子和李庆昌的关系不太好。”虽说礼节上一丝不差,挑不出毛病,可眼神骗不了人,态度上也透着疏远。
如果李谨言知道楼夫人此刻的想法,绝对会感叹一句,能把持了大帅府内宅几十年,把大帅的一干姬妾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女人,这观察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楼大帅冷笑了两声:“李庆昌都能把李庆隆的儿子卖了,关系还会好?”
楼大帅这话楼夫人不爱听,说什么卖,那她儿子算什么?
“不过,也难怪李庆昌敢这么做,李庆隆实在死得太早了。”楼大帅叹了口气,“南方那个郑大炮不是个东西,把人请去给他搂钱,钱到手了,就卸磨杀驴了。”
“不能吧?当初可是他自己三请四请把李庆隆请到南方去的。”
“怎么不能?”楼大帅道:“坏就坏在李庆隆太能干了,南方那群人,整天嚷嚷着共和民主,还不是各自打着小算盘,拼命的想办法捞钱要权。李庆隆当初整顿财政部,可挡了不少人的财路,切了不知道多少只爪子。他当时八成是想着郑大炮会给他撑腰,谁知道,郑大炮表面上说是总统,实际上没什么权利。一没兵,二没钱,李庆隆倒是给他搂了不少,可什么下场?”
楼大帅越说越起劲,见楼夫人听得入神,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庆隆当年的死,绝不简单,当初南方政府少了一笔款子,数目可不小,据说,李庆隆就是用这笔款子,托人买了一批军火,给郑大炮武装军队的。”
“啊?”
“这事如果是真的,李庆隆可真是对郑怀恩那家伙仁至义尽,掏心掏肺了,哪成想,他就算是诸葛武侯再世,也扶不起注定要败了江山的阿斗。”
“这是传言还是真的?那批武器后来怎么样了?”
楼夫人忍不住追问道,楼大帅刚要开口,却突然眉头一皱,几个大步走到门前,猛然拉开房门,门外偷听的人措手不及,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大、大帅……”
“你?”
楼大帅一把捏住了这人的脖子,楼夫人探头看了,是个十七八岁的丫头,长得还不错,被大帅捏着脖子提到了半空,也不问话,直接甩头朝墙上一撞,登时就晕了过去。
大帅府的卫兵听到动静,立刻赶来,将人绑起来,楼大帅只是一摆手:“能问就问两句,问不出来直接赏你们了。”
“谢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