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陈阳,大老爷们,自己拿吧。
三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外面的夜更深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火车跟铁轨摩擦发出的哐当声。为了省电,车厢里的灯也关了,只有两节车厢交接的地方还亮着一盏灯。
今天早上四五点就起了,折腾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岑卫东找出毛巾递给他们兄妹俩:“去洗把脸,睡觉吧。陈阳你先睡,明早换我。”
又忙活了一会儿,总算安顿了下来,栗子睡在上铺,陈福香睡它下面,陈阳睡对面。
这一天又是赶车,又是拿东西的,陈阳早累得不行,他倒下床没多久就睡着了,床上传来小小的呼噜声。
岑卫东就坐在他的床铺边,手肘撑在桌子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睡对面的陈福香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翻了过来,像在烙煎饼一样。
“睡不着?”他走过去问道。
陈福香翻身爬了起来,坐在床上,点了点头:“嗯,卫东哥,你困吗?”
“还好,一两天不睡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想什么呢?”黑暗中,四周又没人,岑卫东终于可以摸她的小脑袋了。
她的发质非常好,一头秀发乌黑透亮,柔软丝滑,让人爱不释手。岑卫东揉了一把,克制住摸摸她小脸的冲动,收回了手,低沉的声音仿佛被夜色裹上了一层糖浆:“早点休息,嗯?”
陈福香觉得耳朵都酥了,脸也不自觉地烧了起来,小手不自觉地攥住了他的袖子,怯生生地说:“卫东哥,你能跟我说说兰市是什么样的吗?”
原来是对未知的未来有些迷茫和恐惧,所以睡不着。岑卫东坐在她旁边,手勾着她的长发,卷到耳朵后面,抚平,轻声说:“你躺下,我慢慢说给你听,好吗?”
“嗯。”陈福香乖乖躺下。
岑卫东拿起蒲扇,轻轻地给她扇着风,一面低声说道:“兰市也就是咱们今天见到的大丘县城稍微大一些,房子稍微高一点,其他的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兰市有一条贯穿全城的河,兰水,还有几条小支流,河里鱼很多,所以那边最常吃的就是鱼,到时候我带你们去江上尝尝全鱼宴……”
陈福香听得津津有味,仿佛随着他的描述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小城。她翻了个身,手掌心垫在脸下,一双在黑夜中都难掩其暇的璀璨眸子仰望着他:“卫东哥,能跟我说你们部队吗?”
岑卫东低笑一声,轻拍着她的背:“当然可以,我们部队在兰市西边郊外,两面环山,距市区有二三十公里。山上也有许多野物,有时候我们会山上打猎,主要是为了除害,山上野兽太多会下山祸害庄稼,顺便也可以改善改善伙食。你不是想学射击吗?等你放假了,我带你去山上打猎,教你,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岑卫东停下了手里的扇风的动作,听到了她细微的呼吸声。
原来是睡着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岑卫东重新拿起扇子,轻轻扇着风,眼睛越过玻璃看向远处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群山,山峰中间挂着一颗特别闪亮的星星,夜幕、群星在它面前仿佛都失了色,让人挪不开眼,就像陈福香之于他一样。
——
这一夜,火车走走停停,但陈福香睡得特别香,一夜无梦,直到天亮才醒来。
她伸手挡住刺目的白光,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对面,只看到陈阳在喝水,便问:“哥哥,卫东哥呢?”
“打饭去了,见你还没醒,就让我在这里守着你。”陈阳复杂地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妹妹。昨晚他被热醒好几次,每次睁开眼都看到岑卫东在给他妹妹打扇,不知道他胳膊酸不酸。
说曹操曹操到。
“醒了?去漱口洗脸,吃饭了。”岑卫东端着两个饭盒回来,将东西放在小桌子上。
他打了两饭盒稀饭,六个大白馒头。
陈福香揉了揉眼睛起来:“好的。”
等洗漱完,三个人坐下吃饭,边吃陈福香边问:“这是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到啊?”
一夜过去,坐火车的兴奋劲和新鲜感没了。
“还早,得到明天上午才能到。”岑卫东喝完了粥,揉了揉眼睛说,“我睡一会儿,你们看好栗子。”
陈阳收拾碗筷:“行,你睡吧,有我呢!”
岑卫东躺到卧铺上,背过身,挡住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怕吵到他,陈福香爬到上铺跟栗子玩,后来陈阳也加入。怕栗子不懂,三个人就玩最简单的猜猜猜游戏,拿一张纸团放手心,另外两个人猜测。
无聊地玩了一天的游戏,看风景,又睡一觉,睡得陈福香骨头都快散了,兰市终于到了。
三人一猴拎着行李下车,走在街道上,回头率超高。
本来岑卫东是打算带他们去住招待所,收拾一下,休息一天,明天再去刺绣厂。但带着栗子显然不行,在市区里晃悠很容易吓到人。
他去邮局打了个电话,然后回来找陈福香和陈阳说:“咱们今天先去我营地吧,将栗子安顿好,你们今晚先住军区招待所,明天我再送你们到市区,你们看怎么样?”
陈阳看到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停下脚步,瞅栗子两眼,甚至还有调皮的小孩拿出糖果逗栗子,也是很头痛。亏得栗子特别聪明懂事,不然肯定上去抢那小孩的糖了。
“行,就听你的吧。”
带着栗子也不好坐公交车,因为公交车上人挤人,万一栗子碰到或是抓到人就不好了,他们索性找了个偏僻阴凉的地方等着。
过了一个多小时,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忽然停在了他们面前。
陈阳抬头,就见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跑了下来,走到岑卫东面前行了一个军礼:“岑团,欢迎你回来,廖政委听说你回来的消息可高兴了,要不是有个会要开,他铁定亲自来接你。你怎么不提前发个电报啊,我好早点到车站接你啊。”
岑卫东拍了拍他的肩:“不错,挺结实的,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没偷懒。天气热,先上车再说吧。”
他接过陈福香手上的东西,放到后备箱,招呼她:“你先上车。”
小伙子一边帮忙,一边偷偷打量陈阳和陈福香。
这两个人一看是农家孩子,岑团带他们回来干什么?
陈阳和陈福香都没坐过这种车,两人局促极了,不安地上了车,坐在后面,栗子更是兴奋,到处爬。
这个车子一看就很贵,弄坏了可赔不起,陈福香赶紧抱住栗子:“别胡闹,不然我不理你了。”
栗子乖了下来,岑卫东和那小伙子也相继上车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岑卫东给双方介绍:“小李,大名李民,我的勤务兵。陈阳,陈福香,他们兄妹是我的朋友,这只毛猴叫栗子,很聪明。”
小李回头冲陈阳兄妹笑了笑:“两位同志好,跟岑团一起喊我小李就行了。”
他的肤色特别黑,呈古铜色,笑起来,显得两排牙齿格外的亮。
陈阳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李民同志。”
陈福香也跟着打招呼。
不过到底是不熟,打完招呼就没话了,兄妹俩坐在后面悄悄交换眼神,显然还没从这辆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前方,小李的话非常多,一路都在问岑卫东的情况:“岑团,你的伤都好了吧?你走这么久,也不给我们写封信报平安,大伙儿可担心你了。”
“不用担心,这不都好了吗?”岑卫东手肘撑在车窗上,姿势很放松,脸上挂着笑容。
小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特别高兴:“这样岑团不用转业,那我也可以转正了吧?”
岑卫东的勤务兵在越南牺牲了。他被送回国内后,组织上安排了小李去医院照顾他,做他的勤务兵。不过那会儿是暂时的,因为大家都觉得他的伤那么重,怕是要转业了,小李这勤务兵也做不长。
“当然,除非你不想跟着我。”岑卫东含笑道。
小李乐颠颠地说:“怎么会呢?我就想跟着你。”
岑团可是战斗英雄,跟着他多光荣。
“行,那就跟吧。”岑卫东淡淡地回了一句,眼睛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阳和陈福香背脊挺得直直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小学生一样,有点好笑。
他回头问道:“待会儿你们想吃什么?”
陈阳赶紧说:“随便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前他都还能跟岑卫东插科打诨,甚至是吐槽他,笑话他,但一上这车子,看到前面那个小战士,陈阳就紧张,说话也客气了很多。
岑卫东没管他,问陈福香:“你呢?”
这年月吃东西还能挑吗?陈福香说:“有什么吃什么吧,要是有粥我想喝点粥。”
在火车上呆了快四十个小时,吃了睡,睡了吃,不活动,她肚子一点都不饿。
“行。”岑卫东点头,又说,“栗子挺沉的,让我抱一会儿吧。”
小姑娘抱着二十多斤的栗子,两条膝盖还并得紧紧的,腰杆子也笔直笔直的,她不累,他看了都心疼。
陈福香抱住栗子不松手:“没事,还是我抱吧。”
她怕栗子去了前面捣乱,影响小李开车。
小李一直悄悄留意着他们,这两个人是谁,他怎么感觉不像是普通朋友啊。
车子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听到了军营外。
车子刚停稳,一个穿着军装,三十来岁的健壮男人就跑了过来,对着岑卫东的胸口就捶了一拳,声音特别洪亮:“好家伙,真没事了。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们,让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这不告诉你们了。”岑卫东笑了笑,一一给来迎接他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拉开了后车门。
陈福香局促不安地下了车,立马被十几只眼睛盯着。
她眨了眨眼,退到车边,贴着车门,黑葡萄一样明亮单纯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岑卫东也没多介绍,只对来迎接他的人说:“徐政委,辛苦你们了,我的伤都好了,有话回头聊。我这儿带了两个朋友过来办事,先把他们安顿在招待所。”
“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我让食堂那边做几个菜,咱们边吃边聊?”徐政委热情地说。
岑卫东怕陈福香兄妹紧张,而且以后陈阳也是要来这边的,让人看到他跟一群领导一块儿吃饭,对他不好,便拒绝了:“改天我陪你们喝个够。今天我们刚下火车,坐了四十个小时的火车,一身都馊了,先收拾收拾。”
徐政委虽然有很多话想跟岑卫东说,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便说:“行,那我们先回去了。”
又笑着跟陈福香和陈阳道了别。
三人去了招待所,开了三个房间,洗涮收拾完,小李已经捧着四个饭盒回来了。
陈福香的是粥,饭和菜分开的,陈阳和岑卫东是大米饭,菜是烧茄子和苦瓜炒肉。
吃过饭都三点了,时间紧迫,他们带着栗子直接去了营地附近的山上。
去越南之前,岑卫东在这边呆了四年,对山上很熟,便由他带路。
在火车上憋了快两天,栗子也差点憋坏了。一上山,那就跟回了家一样,立即跳出了陈福香的怀抱,抓住一根木藤,三两下就爬上了旁边的一棵树,摘了一颗酸枣,咬了一口,又嫌酸,赶紧丢了。
“栗子,你喜欢这里吗?”陈福香仰头问它。
栗子从这根枝头跳到另外一根枝头,嘴里”吱吱吱“个不停,很是欢快。
看样子挺满意的,岑卫东解释:“这座山上动植物资源都很丰富,不过由于我们时不时地上山拉练,这山上的动物都很警醒,大多藏在深山里,所以这山上算是很太平,栗子只要不进入山里面,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福香正想点头,忽地看到草丛里冒出一对尖尖的耳朵,然后一个小脑袋探出头,巴巴地瞅着她。
“野兔!”小李反应过,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一枪打了过去,兔子就挂了。
他兴奋地捡起兔子:“岑团没想到这兔子胆子变大了。”
刚说完,一头半大的野猪兴奋地从山上冲了下来。
陈福香无语,抬头看岑卫东,目光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