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说的是什么话?”碧桐听闻此语心中极端不愉,冷笑道,“郡主金尊玉贵的人儿,如何容得那起子小人胡乱攀扯。发作一番本就是该当的。”
砚秋闻言皱起眉头,她虽然理解碧桐心疼郡主的一番心意,却觉这般态度太过任性,忍不住劝道,“碧桐姐姐,郡主已经在火头上了。咱们做奴婢的,就算不能劝着主子冷静些儿,也不该火上浇油。”
眉头高高蹙起,“旁的倒也罢了,只一条,郡主这足疾如今治疗正是到了紧要关头。若是耽搁了宋供奉医治,日后便算是再补起来,怕也是损了效果,拖延更长时间。”
小丫头入内,神情怪异,“砚秋姐姐,外头来了一名青年大夫,自称姓宋。”
“宋神医来了,”砚秋面上露出一阵欣喜之意,“快快迎请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喵!
第七十九章
宋鄂背着药箱潇洒入府,含笑道, “砚秋娘子。”笑着拱了拱手, “宫中的事情微臣也听说了一二, 郡主心性清高愤而出宫,微臣倒也可以理解。只是郡主走的时候,如何不记得唤微臣这个主治大夫一声。”
砚秋闻言心中讪讪, 自家郡主那个时候被气昏了头, 怕是只想着早一些离开宫中,倒真忘了宋鄂一事。只是自己不好代郡主直承, 只得道,“劳烦宋供奉了。您是御医署供奉,乃是有职司的官吏, 哪里是咱们能够管的着来去的。”
宋鄂含笑道, “那什么劳什子供奉不过是个虚职。我入长安便是为了医治郡主足疾。自然是病人在哪儿, 我便在哪儿。再说, ”目光温柔的扫过梅仙。
“我心上的佳人既然在这儿。他自然便也心向何处。
砚秋闻言唇角露出了然笑意,“如此。”施了一礼, “倒是我等想岔了。奴婢代郡主给您道歉。郡主的足疾日后便继续有劳宋供奉了。”
吩咐道, “给宋供奉收拾一个院子, 好生招待。”
小丫头利落应了, “是。”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之上,洒下冷冷光辉,照耀天地。
菩提树屋清冷坐落在园中那株茂盛的菩提树枝叶中。
顾令月躺在屋中小榻上,面容清白。
这些日子, 她躺躺停停,犹如做了一场大梦。
这场情缘,虽然起始之初非出于自己情愿,可这半年来的每一场欢愉都是真的,绝非煎熬。最初的时候,自己虽然迫于治愈自己的足疾希望同意此事,可是私心里,觉得自己不过是和如小姨玉真公主大多大周贵女一般,谈了一场因心随性的爱情。虽然爱情你的对方身份贵重了些,与自己的关系熟悉了些。本质尚没有区别。
缘起而聚,缘分而散。短暂颇有甜蜜,本身没有指望过长久。所以个中的每一日,都十分珍惜。
可是宫中千步廊下,郭敏清恶毒的咒骂生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其内血淋淋的模样。方才彻悟,知晓在外人眼中,这段感情是什么模样。
她的骄傲容不得如此。她是御赐昭国郡主,丹阳大长公主的独养女儿。母亲定是希望活的骄傲清白,昂头傲立在这个世间。若是知道如今这般,定是会伤心了!
可是私心里,心中又有一个声音清冷的告诉自己,
何必这般自欺欺人?
在世人眼中,姬泽是大周皇帝,坐拥大周江山,自己不过是一个失怙的郡主,说是有一个光鲜的昭国郡主名头,实则不过都依靠皇室帝宠,若失了姬泽的宠爱,一文不值。在世人眼中,自己不过是姬泽豢养的一个外室玩意儿罢了!
顾令月长长的眼睫一眨,沁出一滴泪珠。
自己与姬泽的一段缘分,姬泽是皇帝,她却姻缘前情复杂,且身体不足,没有办法登上后位。却又性情骄傲,不肯委屈自己。这样的姻缘,初始的时候注定不能长久。
既是如此,此次事情虽然刺痛了自己的内心,但借此机会抽身,亦是一件好事。
自己受辱怒而出宫,姬泽见了如此,想来明白她的用意,他亦是性情骄傲之人,想来不肯再俯就。
这段情缘,在感情最浓烈的时候骤然止息。多年以后彼此偶尔回想,尚得一丝甜蜜。
一行清泪蜿蜒而下。
这样,也很好吧!
长安的夜色深沉弥漫,无论夜色多么漫长,清亮的晨光终究会挣脱天际到来人间。
天光大亮。昭国郡主府门子打开大门,心中微有瑟瑟之意。
昭国郡主与圣人闹了别扭,怒从宫中返回,郡主府中人不知内情,心生一丝茫然之感,不知何去何从。
忽见坊门远处一路禁卫军朝着府门过来,不知何故,心中生忐忑之意,面上浮出笑意迎上来,“各位军爷,你们这是什么架势?”
禁卫军首领铁勇上前一步,微微咳嗽,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本统领奉圣人之命,给郡主府送一些东西过来。”
门子瞧着禁卫军手捧物品,心中大喜,“原来铁统领是送宫中赏赐过来。统领快快请进,小的这就命人去里面请郡主出来领赏。”
“小子且慢,”铁勇唤住他的脚步,咳嗽一声。
禁卫军乃是大周劲旅,若是战场之上,作战勇猛,从来不畏惧上阵千金。只是今次接到的这个任务太过尴尬,大统领李伏忠听了圣人吩咐下来,登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鼓不起胆子过来,转头瞧见副统领铁勇,记起铁勇夫人与昭国郡主的渊源,登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将活儿交待给铁勇。
铁勇无知无畏,接了命令便领着禁卫军雄赳赳、气昂昂赶到了郡主府。
这时候到了郡主府门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尴尬,摸了摸鼻子,开口道,“今儿这些东西不是赏赐,是……”想起上头的吩咐,饶是性情大大咧咧,这刻也觉得难以启齿。索性转过,
“郡主如今居住在府中何处?末将亲自将这些行头送过去。”
门子听着铁副统领的话语,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郡主日常住园子里的白鹤草堂,只是如今……”
铁勇截着道,“如此,末将便直接去白鹤草堂便是。”
“哎,”门子瞧着禁卫军扬长而去的背影,一时间追赶不急,摸了摸脑袋,茫然道,“我还没说,郡主回宫后这两日没住在白鹤草堂,歇在园中树屋呀!”
铁勇未听见丢在身后的门子唠叨,率领禁卫军捧着赏赐一路往府中白鹤草堂方向而去。
白鹤草堂一片清净,碧桐立在屋中收拾顾令月的行李,忽的听闻堂外传来喧闹之声,露出狐疑之色,从堂上行了出来。
见廷中一队禁卫军闯入草堂,足足有二三十个人手,人人手中捧着用物,不由目瞪口呆,叱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不经禀报就闯进白鹤草堂?”
铁勇打眼扫了碧桐一眼,一板一眼道,“末将禁卫副统领铁勇,奉上命,将圣人一些日常用物送往郡主居所安置。”
碧桐闻言愕然,“圣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愣在当处。
铁勇见此情况,索性不管,挥手命身后禁卫军入内,将手中所捧笔洗、镇纸等用物一一安放在草堂中。
碧桐回过神来,急急阻止,“这白鹤草堂是郡主日常起居的居所,你们不能这么胡乱放东西进来。”
铁勇却对她的阻拦充耳不闻,板着脸道, “末将等奉圣人之命行事,昭国郡主如有意见。请郡主亲自向圣人陈情。在此之前,请几位娘子不要打扰禁卫军办差了!”
碧桐瞧着草堂中的动静手足无措,终究跺了跺脚,“我去寻郡主。”拎起裙摆,急急的朝着府中后园奔去。
郡主府花园风景明媚,
苍翠的菩提树舒展枝叶,淡定人世兴衰。
顾令月靠倚在树屋当窗之处,静静凝心思虑前事。忽听得树下来人气喘吁吁呼唤道,“郡主。”
顾令月悠悠的心绪被打断,颇为不悦,若非听出来人乃是碧桐,几乎要更为不悦了。推开窗扇从屋子中望下来,“怎么了?是天上下刀子了还是府中走水了?”
碧桐在树屋下头立定,仰头望着顾令月,“您快去府门处看看吧。”面上露出焦急神色,“好多禁卫军端着东西,说是奉圣人之命,将这些东西搬进白鹤草堂。”
顾令月闻言唇边泛起一丝讽刺的笑意。
自己自来受宠,论来从小到大,收到了从宫中赏赐下来的赏物多不胜数。若是从前,厚重的君恩能够给自己带来荣宠,可是如今,这等赏赐不过像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自己的面上。
冷笑道,“叫他们都抬回去。”
“不是,郡主。”碧桐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急切道,“那些不是宫里赏下来的赏赐,是圣人日常起卧用起的用具。——领头的铁统领说,圣人从今以后,打算在咱们府中的白鹤草堂住啦!”
“什么?”顾令月愕然睁目,几乎疑心自己听错。
白鹤草堂中,禁卫军已经干完了活计,回到廷中。
铁勇立在草堂中央,左右查看,见着草堂陈设丰富起来,圣人所命日常用物皆放置得当位置,满意的点了点头,
“军令完成,收工!”
顾令月匆匆从树屋中出来,赶回白鹤草堂,瞧着堂上这番景象,一双秀美的笼烟眉高高吊起,“等等!”
质问铁勇。“你这是什么意思?”
铁勇见了款款而出的昭国郡主,心中微微咯噔一下, “末将拜见昭国郡主。” 恭敬的弯下腰去。
他可不敢对这位昭国郡主有丝毫不敬。论来这位昭国郡主不仅是圣人的心尖尖儿,瞧着圣人如今为了她,竟是做出不顾体统,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搬入臣府,便知道这位郡主在他心中的分量。
更重要的是,乃是他的媳妇儿,凤仙源的闺中密友。铁勇奉媳妇为瑰宝,自然对昭国郡主不敢怠慢,
恭敬禀道,“末将奉圣人吩咐,将一些日常用具搬到郡主您居所来。”
顾令月瞧着铁勇的模样,忍了气,“这府邸是本郡主的郡主府,我方是这府邸的主子,他说搬进来就搬进来啊,我还没有同意此事,你们凭什么我行我素。”
铁勇闻言高高扬眉。
圣人和昭国郡主一对小情侣耍花腔,倒是连累的自己一等夹在中间的人不知如何自处。顾左右而言其他,“哎呀,郡主,卑职还有旁的事情,便先走了!”
顾令月虽是一肚子火气,瞧着他像火烧屁股一般遁走,登时目瞪口呆。“哎,你。”伸手待要唤住,却见铁勇飞快遁逃,转瞬间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瞧着面前的景象沉默了起来。
天色渐渐晚去,日头西斜。
甘露殿中静默,御案上一副丹青,姬泽手执画笔,在绢帛上绘画佳人容颜。渐渐的,一双烟笼眉,荔枝眸,红唇……顾令月的容色渐渐在画卷上展开,眸光露出点点情意,栩栩如生。
铁勇入宫回复圣命,“臣奉命前往昭国郡主府,幸不辱命,已将一干用物送至。”
姬泽点了点头,问道,“你瞧着昭国郡主气色如何?”
“这,”铁勇卡了一下壳,“郡主乃是贵人,末将不敢直视容颜。只是郡主得知末将所奉圣命之后,听着似乎有几分恼火。”
殿中静默片刻,皇帝的声音响起,“知道了。”命人道,“备驾,待会儿摆驾永兴坊。”
白鹤草堂
顾令月坐在堂中等候,瞧着案上的金丝镇纸,眸中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这座镇纸乃是用上等金丝楠木所制,触手光滑生辉,素来是姬泽日常爱物。这半年来,自己与他在承平殿中耳鬓厮磨,情意浓时,也曾执笔共同挥毫绘画丹青,书写帖子。金丝镇纸置在书案之上,见证二人和美时光。
她心思感慨,见着迈入草堂的男人,目光复杂,“你这是做什么?”
第八十章
姬泽望着顾令月。不过数日分别,顾令月显得憔悴一些, 姿容更加清美。于他心中, 已经是难耐, 悠悠道,“你瞧不出来么?朕在讨好朕的心上人,让她别生我的气呀!”
顾令月一时之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九郎, 你这么做,没有道理。——世情如此, 我们没法子长久厮守,能够有这么长的一段情缘,也算是缘分了。我生不生气, 又如何呢?”
她转过头来, 面上神色复杂难辨,
“当初我们在开始的时候, 你也说过,不过是求一夕之欢。如此算来到得如今, 咱们之间也不知是过得多少次了。你想要的已经得到, 又何必执着不舍, 不如就此放手, 咱们从此之后各自安好。岂不是好么?”
姬泽抿唇静默,听着顾令月的话语,一颗心慢慢沉下,
“砰”的一声, 杯盏置在案上,发出急促声响,
男人的目光望着女子,犹如心中燃起一蓬郁火。“阿顾,你我相爱这么些日子,你的心中究竟有没有一丝朕的存在?”
顾令月闻言心惊肉跳,望着姬泽,目光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