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闻言登时一噎,念及尚未见面的昭国郡主,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张唇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这时候见了姬泽微微紧绷的下颔,慑于皇帝威严,不敢辩驳,只得应道,“是。”拱手道,“微臣不敢打扰圣人,先行告退。”
顾令月在蔻香阁中倚坐,端着一盏明月雪团慢慢饮用观书,虽则此前被迫应了小姨玉真公主前往浣碧台,但着实对此兴致缺缺。待到时辰将至,方在丫头的催促下起身,略略收拾形容,一路慢吞吞往芙晶馆而去。
行到碧湖尽处,远远的见了馆前高台上立了一个人,侧立不见形容。但背影却分外有熟悉之感,如江水之上的礁石,色彩极重。落落寡合出于众人之上。
目光之中闪过一丝讶异之意。
她听从玉真公主安排而来,本以为会见着安国公幼子沈五郎,却没有想到,在此地等候的竟不是什么沈五郎,而是姬泽。
“九郎,”上前道了一礼,“你怎么到小府上来了?”
姬泽本是怒火熏天,及至逐走沈五郎,静候了一会儿,心情稍稍平息,此时回过头来,的目光凝视在少女身上。将少女的风神之处一一收藏在眼底深处,“怎么?”沉声微笑,“阿顾是盼着和什么人在这儿相见么?”
顾令月闻言心中生出尴尬之意,“怎么会?我见着九郎,很是高兴呢!”
天光在绣球花上撒出一道光线痕迹,姬泽于微微晕眩之中,望着少女,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忍耐之意。
自贞四年年冬日,在芙蓉园白雪梅树之下,明白了自己对阿顾的一片男女之思后,便对这位少女一直压抑自己情绪。因着太过珍重,反而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一直以来小心含蓄的追求,生怕动作太大,惊扰了少女芳心。只是无论自己如何示好,顾令月却似毫无所觉,就像是捂了耳朵,遮了眼睛一般,对自己的一腔情意察而不见。
而他作为大周天下之主,素来是天下最好的事物摆在自己面前挑择,于耐心上本就比常人差一些。本就日渐焦躁。今日玉真公主为阿顾安排的相亲之举更是触发了他心底的危机之感。告诉自己:原来长安还有很多名门子弟,他们年轻,俊朗,亦可以堪配阿顾。这些少年郎,虽则没有自己身份高贵,但简单的生活未始没有陪伴在自己身边轻松。
这样的认知引发了姬泽心底的一丝焦虑,此时此刻望着少女的目光,掺杂着些许暴虐和男女之欲,几乎想要将少女当做自己的猎物一口口的含在口中。“哦?”他沉沉的目光望着顾令月,问道,朕还以为,阿顾没想到在这儿见朕,那到这儿来是为了见谁啊?”
顾令月隐约感觉到今日的姬泽压迫之势较诸旁日十足,微微退了一步,“没有的事情啊!”微笑着道,“不过是一些闲杂人等罢了。既然没有来,便不值得提了。”
少女言语中对相亲对象的轻慢随意取悦了姬泽,气势微微松懈,语调稍稍柔和。“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顾令月道。同时仰头,绣球花簌簌,遮挡住了姬泽阴翳的目光。少女没有察觉姬泽眼底的风暴之意,嘟了嘟绯唇,忍不住向姬泽抱怨,“九郎你不知道,小姨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觉得我嫁不出去似的,特意为我安排了一些相亲。我根本不想去见,只是拗不过小姨。”
姬泽望了顾令月片刻,“你既是不愿意,为何不向皇姑说明?”
顾令月闻言苦恼的蹙了蹙眉,“你当我没有说么?”叹息一声,“只是小姨自有主见,根本不肯听我的,我行我素,我有什么法子。”声音低沉下来,“我早早没了母亲,小姨素来疼我。她这般安排,虽然并非如我的意,但切切实实是出于为我好的心思。我着实不忍拂逆了她的一番好意。”
姬泽闻言立定望着顾令月良久,确定顾令月此语确然发诸内心,心中微微燥乱的意方渐渐安宁下来,微微一笑,“阿顾一切烦忧,朕都愿意代劳。若你当真无意行此相亲之事,朕去跟皇姑说吧。”
顾令月闻言怔了怔,面上露出喜色,“那可真是太好了!”姬泽掌握国事,宗室之中权威日渐深重。若是肯出这个面,想来小姨定也不会驳了姬泽的面子。
她心中明白,仰头望着姬泽,目光中露出一丝感动之色。
这大半年来,姬泽对自己的时时事事好处,她并非毫无所觉,真心实意道,“九郎您这般为臣妹好。臣妹心中实在感激之甚,也不知道,该怎生才能回报一二呢?”
姬泽深深瞧着顾令月,道,“不急,会有机会让你回报的。”
芙晶馆前绣球花开放热烈,姬泽淡淡一笑,开口问道,“阿顾这两日也算是见了两三位长安俊彦子弟,感觉如何?”
顾令月闻言俏脸微微一红,“九郎怎么问这个呀?”
姬泽垂眸,似漫不经心问道,“怎么,问不得么?”
“倒不是。”顾令月微微低下头,声音悠缓,“小姨心疼我,方安排了这样的事情。只是,”心情抑郁,“我如今心境沉寂,犹如死水,没有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的想法。那几位郎君……都是很好的人,但我自身这般,只能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了!”
姬泽闻言怔住,沉静片刻后,一字字的追问道,“心境沉寂?”
“是啊。”顾令月微笑道。台上绣球花浅碧深红,映照的少女笑容清冷平寂,“九郎,我觉得我心思冷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热情。我怕是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了!”她抬头望向姬泽,俏皮一笑,“也许日后,长安会传出一段传闻,说皇室有一个闺中老大的郡主,圣人您到时候别在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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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渐渐自中天移往西侧,长安城门高大,大鸟从高高的天空中飞过。一群人从官道远处策马奔驰而来,在城门外勒住马缰。左庶子苏晋在马背上昂让道,“今儿若非马儿打叉一次,玄兄虽然今儿稍胜一筹,我却不服”
李玄“呵”笑一声,傲然道,“若是不服,咱们改日再赛一次。保管叫你再输的落花流水。”
众人哈哈大笑。在城门处各自拱手分离,尽兴而归。
李玄入城之后,踏马闲散而行,途径东市醉仙酒楼之下,忽觉一朵丝巾花落在额头之上,接过丝巾愕然抬头,见二楼之上,玉真公主当窗慵懒斜倚而坐,嫣然而笑,眉眼间风流之态盛世扑来。
唇角便也不自禁泛出笑意起来。
将马交给下人签了去栓住,自行奔上二楼雅座。“公主。”
“公主今日不是在府中陪着顾郡主么,怎么独自一人出来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玉真公主道,端着酒盏饮了一口,“我虽为她尽心安排,但走出什么路来,还要看她自己。”朝着李玄嘻嘻一笑,眉目风流挑眉问道,“我也好就没陪玄郎一处了。今日与你一处,你不高兴么?”
李玄心中一热道,“高兴。”接过玉真公主递过来的酒盏,一饮而尽,将公主拥在怀中,“我与公主在一处,怎么会不高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就到7月30了啊!
不好意思,电脑抽了。不知道抽的是jj还是我自己的电脑,章节早就准备好了,按发表发表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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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芙晶馆前,姬泽眸光动荡不定, 时如风卷, 时如云涌, “为何会如此?”声音沉沉,犹如云翳。“若……”艰涩道,
“你是觉得北地那段往事太过痛苦, 大可不必。此事已然揭过, 姓孙的如今连骨头都不知道烂到哪里去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日后”低低沉吟,“朕日后定会替你寻一位疼你的男子。”
顾令月闻言却已心灰意冷, “便是男子再优秀又如何?”淡淡而笑,“是我心思的问题。”“我如今已然习惯了一人独身的生活,颇为满意, 不想改变如今的生活现状。”
姬泽闻言一颗心陡然沉下, 犹如沉入不见边际的深海, 忽感觉脑海微微晕眩, 扶住台边石础。
顾令月察觉到了,急道, “圣人, 您……这是要犯风疾么?”
姬泽扶着石础, 渐感眼前的昏花渐渐散去, 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之意。冯辙诊治风疾告诫自己:此疾最重要的是保持自己的情绪稳定,这些时日自己悉遵医嘱,尽心调养,但对于顾令月终究关心则乱, 听闻阿顾心思死寂无心男女□□,情绪牵动剧烈,竟隐隐生了风疾将犯的一些征兆。
摆了摆手,“无事。”将手搭在顾令月的肩膀之上,“阿顾,朕头似乎有些晕眩,你寻个屋子扶朕进去歇歇。”
顾令月急急应了,搀扶姬泽前行。
按说此台便在芙晶馆外,入内歇息最是便捷,只是姬泽忌讳这儿是玉真公主安排给阿顾与一众年青俊彦相亲的场所,不愿入内,从台上下来,一路转折,进了不远处的听春水榭。
天光明亮,长安街市温煦如春。
玉真公主瞧着日头时辰还早,她还需在外头消磨几个时辰,待阿顾留在府中和几轮“青年才俊”见了面,方好施施然归府。便与李玄滞留在外。二人府中相处日日甜蜜今日在集市之中约会,自另有一番甜蜜滋味。
玉真公主含笑道,“我在长安城长这么大,其实少有久没有何人一道这么逛长安城了,今儿和玄郎一道,也是别有风味。”眉目望向身边情郎,“能与玄郎你这么相伴朝朝暮暮,也是一件美事。”
李玄闻言感动,“草民何德何能,能得公主这般倾心,实在是修来的福分。”
见了一名拎着花篮经过楼下的卖花女,取钱买了一支盛开的芍药花,笑道,“好久没有送过公主东西,今日碰巧,买一朵芍药花,送给公主。希望公主喜欢。”
玉真公主只觉芳心可可,微微低头,任由李玄将芍药花簪在自己的发髻上。嫣然问道,“好看么?”
李玄退后一步,打量着玉真公主,赞道,“好看。”目露痴迷之色,“玄这辈子见过的美人中,公主风采当属第一。”
玉真公主吃吃而笑,虽未饮酒,却觉放心如同被酒浸润而过,眼波流着流水一样的光泽,“难怪人说李玄诗才通仙,你的这张嘴,真是,比蜜糖还甜。”语带叹息之声。“我怕是一辈子都爬不出来了!”
听春水榭乃是惜园之中一处建筑,施于半月形的河湾之上,一半着于河岸,一半施于半空,高挑的匾额上用秀美的隶书书写着“听春水榭”四个大字。榭中四面以木板挂隔,榭中陈设着柔软的大红地衣,
时值春盛,靠着湖面一侧窗板大开,天光随着新鲜的水色湖光一同涌了进来,空气颇为清新。
顾令月坐在榭中榻旁,瞧着姬泽轻声埋怨道,“圣人龙体关系天下百姓,干系重大,怎的好生生的忽然发作起来?是否要即刻召冯御医前来诊治?”
姬泽躺在榭中躺榻之上,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之意。
其实冯辙素来对自己风疾便有断语,此疾与心情相关甚重。若能时常保持心情平静愉悦,则许风疾自可少复发矣。自顾令月平安归来后这些时日以来,自己风疾发作频率已然渐渐变少,每次严重程度也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对此种好转现象,冯辙诊治之时也自啧啧称奇,猜不透其中因由。
自己却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此疾当初因心伤阿顾之情而起,如今因阿顾平安归来缓和。俱是孽障因果。适才听闻顾令月自陈心死无动情之念,情绪变动激烈,方竟至于出现风疾初发症状。此时顾令月坐在身边,觉阿顾清香入体,头脑处的疼痛也渐渐减缓。
深深望了顾令月一眼,“阿顾你若不这么气我,许朕就不会犯风疾了。”
顾令月闻言身子微微一僵,转头道,“我去瞧瞧冯御医怎么还没有来。”
姬泽扯住少女衣袖,含笑道,“用不上御医,只要阿顾你在这儿陪着朕,朕这风疾便没有这么疼痛了。”
“圣人这话说的,”顾令月垂眸到,“难道我竟成了灵丹妙药?”
姬泽低头意味深长道,“也许吧。”
今日禁卫统领李伏忠率军外出,由副统领铁勇负责守卫圣人安全,此时领着一队侍卫远远守在听春水榭之外值房之中,遥遥守卫水榭内的君王。
行人司督司蔡小昭亦坐在房中,闲来无事打棋谱,天光之下容色秀美,纤细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枚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分外赏心悦目。
“圣人忽发风疾,如今也不知怎的了?”铁勇坐立难安。
蔡小昭容色微垂,长长的睫毛秀美动人,瞧着铁勇这般模样,含笑道,“圣人风疾之事需靠的是御医诊治,榭中有昭国郡主照料,铁统领只负责戍卫之事,何必这般坐立难安?”
“论起来,圣人犯疾该由宫人服侍。”铁勇道,“好好的,为何遣退了榭中下人,只留了昭国郡主在里头。”皱起眉头,“不成,昭国郡主可是我媳妇儿的闺蜜,若是在我眼底下受了委屈,我回去也难以向媳妇交待。”
蔡小昭抬眸怪异的看着铁勇,拊掌道,“铁统领此语好生……精妙。”
铁勇闻言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走来走去,眼睛瞟到蔡小昭,陡然一亮,“蔡督司,听闻你乃行人司督司,我媳妇凤氏曾经说过你是个精干的,你指点我一番,”向着水榭努了努嘴,
“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蔡小昭闻言几乎要扶额,他历来熟悉勾心斗角,倒从来没有见过如铁勇这般直来直往的人,“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铁勇闻言狐疑看了看蔡小昭一眼,“你说这话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且就当作是赞美了。”
水榭
“……九郎,您是大周圣人,心系家国天下,我却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只想要安康。”悠悠道,“阿顾心愿很小,属于自己的方是自己的,从不奢望旁的东西。”
碧湖波光粼粼,映照在姬泽凤眸之中,显示清冷悲凉色泽,“阿顾当初言,朕口味重,怕饮不惯明月雪团。如今朕饮多了,竟也觉得明月雪团滋味甚合口味。你又如何知道,有些东西是否应当是自己的呢?”
顾令月垂眸,悲喜难辨,“阿顾经历太多,如今所求不过是平安度日。您的诸般厚爱阿顾着实承担不起。”
姬泽呵呵一笑,凤眸之中情绪沉浮,“难道往昔的错真的千般辛苦也不能弥补?”迫近一步,握住少女的柔荑,眸中如同盛着整个宇宙,深沉不反射半点光芒,他“这些日子,朕对你的好处难道你当真一点都不明白?”
这一句问语,所含的意味太重太沉。顾令月觉水榭气氛十分尴尬,目光不自觉躲闪,投向水榭当中的陈设。了摆放在角落中的一座六折屏风,不觉眼睛一亮,开口道,“这是?” 行到屏风前观赏。
这座屏风以石笋冻石为基座,白底厚绢,上面龙凤凤舞的字迹书写着整篇《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正是李玄大作《侠客行》。
“这是我上次要的‘侠客行’屏风。”
顾令月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兴致勃勃道,“没有想到李先生已经书写好了,瞧着这架势,再摆在这儿通几天风,就可以用了!”
姬泽望着少女纤秀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自己追求顾令月,见佳人总是不开窍,有心催逼一下,阿顾就像一条鱼一样,顺溜的溜出了自己的视线。
有时候,自己都猜不透这个少女,是真的没有看透自己的一番情意,还是看透了却不愿接受,于是着意躲避。他诉说情意不成,却终究不忍心逼迫她面对自己的情意。收拾心情笑道,“李先生这一笔狂草,风流蕴藉,大醉之后书写更是自然流畅。阿顾你这笔买卖做的倒也不错!”
顾令月闻言笑的眼睛弯弯,得意道,“是吧!想来这屏风日后便是我的了!”
长安一轮金乌渐渐移动至西天之上,
公主府小厮奉命出府寻玉真公主回来接驾。一溜小跑,刚刚出了府门,便见玉真公主与李玄璧人尽兴而归,面上涌现激动神情,连忙参拜。“小人拜见公主,李郎君。”
“府中出事了,可巧公主回来了,您快快回府吧,若不然,田家丞怕是招架不住了!”
玉真公主闻言眸中闪现一丝讶异之色,“田景伺候我多年,不像是个没成算的。府中发生什么事情了?”
又问道,“昭国郡主与那沈五郎见面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