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会无缘无故命人传话, 宫中必是出了事。明苏心急如焚, 她最忧心的便留在宫中的皇后与淑妃。
苏都正要答话,房门被叩响, 一名幕僚急事来禀。
这下不必苏都来答了,幕僚要禀的是同一件事。
皇帝软禁了德妃, 且以逆反之名派人拿捕三皇子。眼下,禁军正往三皇子府上去。
明苏瘫软在椅上,她明白了,必是她与皇后数日拖延不办, 皇帝不耐烦了, 干脆自己动手。三皇子为人虽粗犷, 可他对德妃的孝顺之心是人尽皆知的。哪怕只是为了德妃的安危,三皇子也必不会反抗。
同理,要她就范,皇帝便只需以淑妃为质。
苏都知晓信国殿下与淑妃娘娘的母女之情,见殿下面色灰败, 便知她所想,劝道:“殿下快快动手吧。”
明苏摆了下手, 苏都心下叹了口气, 退了出去,幕僚也跟着退下了。
不过一个时辰,外头便传消息来, 三皇子就范, 已被押入宗正寺中关押, 皇帝下诏由大理寺与宗正卿一同审理三皇子之案。
大理寺卿依附五皇子多年,宗正卿是先帝幼弟,只白担了个官职,却从来不过问朝事。看似二人同审,实则是大理寺卿一人主理。
明苏心道,三皇兄是折了,看来父皇这回是真心急,料理了三皇兄,也就稳住了五皇兄,接下来便该是她了。
五皇子日益得势,毕竟三皇子折了,余下的也就他了。他门下几名大臣急于讨好,忙着搜罗三皇子的罪证,送入大理寺中。
但除却这几名急着向五皇子献媚的大臣,余者皆静了下来,尤其是经过六年前郑家那一场的大臣,更是闭口不言,一语不发。
因自三皇子被拿入宫中后,宫中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了,任凭三皇子系的大臣如何悄然往宫中传递消息,皆如石沉大海,无一丝回应。
这情形,与当年郑家覆灭之前一模一样。
明苏几度欲入宫求见皇帝,然而那道平日任由她出入的宫门,却严加把守了起来,不论如何威胁逼迫,守门的将军皆只有一句答复:“无诏不得入宫。”
不只是明苏,五皇子亦然,大臣们也是如此。
数日之间,朝中人心惶惶,却又各自压抑,整座京城皆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静等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然而紫宸殿中,却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乃至有几分和风轻拂的轻快。
皇帝并未着龙袍,他换了身道袍,发丝也如道士一般束起,手中拿着柄拂尘,盘腿坐在蒲团上,合着眼睛,正在悟道。
可惜,他正得意着,未能专心在道上,倒是想起了些,前程往事。他亲政那年,郑泓在还政前,与他说了句话,他说恳请陛下谨记,陛下若勤政爱民,天下便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若荒淫无道,天下便是万民的天下。
这话之意,再浅显不过,郑泓是在告诫他,须得勤勉政务,爱护子民,否则,天下万民,人人都可能举旗造反,来反他。
他起初也深以为然,不敢懈怠,渐渐的,他发觉并非如此,只要他还是皇帝,牢牢把持着朝政,偶有懈怠也无妨,倘若有人心怀反意,那便捉拿下狱,斩草除根便可。
他的天下,他的皇位稳稳当当。
今次亦是如此。
皇帝也懒得理会明苏是有意拖延还是怎地,任她如何心计,在他面前也无挣扎之力。他想着,睁开了眼,四下一环顾,略略蹙了下眉头。
紫宸殿本是议政之处,满是尘俗之气,在此打坐修行,恐怕事倍功半,得修一座宫观才好。那宫观必得修得高,上及九天,抬手可摘星辰,如此配得上他皇帝的气派。
还有无为的确有能耐,须敬着他,可他要替他炼丹,腾不出空来指点他悟道。他当再寻几名有修为的道长,来伺候他一同悟道。
皇帝心下想道,便站起身,走到御案后,欲书两道诏书,一为修建宫观,一为招揽道人。他提了笔,还未及落下,又往案头一掷,满面不悦。
暂且还不成,他要大修宫观,要招揽道人,大臣们少不得妄议几句劳民伤财,单是说便也罢了,去岁刚闹的一场灾,平了场乱,皆耗费不小,国库那边未必能痛痛快快拨银。
还是再等两日,两日后应当一切便当尘埃落定了。
皇帝捋了捋须,重新捡起拂尘,心道,还是慢了些。他这些年说一不二惯了,这回只耽搁了几日,便生怒意。这时,赵梁入殿来,禀道:“陛下,午时了。”
皇帝喜上眉梢,什么怒意都没有了,挥了下拂尘,走下殿来,道:“无为道长与朕说好了午时论道,为何还不来?朕去瞧瞧他。”
皇帝到万方殿时,皇后正由一名道童送出万方殿的偏门。她独身回了仁明殿,云桑见她回来,大松了口气,将她迎入殿中,小声道:“娘娘有什么事,吩咐底下走一趟便是了,何须亲自出门?未免太冒险了些。”
郑宓的心思都在别处,她扶着扶手坐下,想到什么,问:“消息还是送不出去?”
云桑愁道:“是。连膳房采买的内侍也全换了人,禁军入驻后宫,妃嫔们皆不敢出门了。”众人皆蛰伏之时,仁明殿若有什么动作,便显眼得很了。
消息传不出去。郑宓握紧了扶手,心越发地沉了下去。
“信国殿下怕是还不知淑妃娘娘已遭软禁。”云桑轻声道,说得郑宓愈加心烦。可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淑妃遭软禁,郑宓道:“膳房不通,其余各处呢?内侍省,莳花局,还有车马司也都不通吗?”
这话,晨间已问过一次了,各处不是禁止出入宫门便是换了紫宸殿的人,云桑为难地望着皇后,郑宓烦乱不已,想道,只盼明苏已发觉了危机。
明苏换了身不显眼的衣衫,坐在马车中,马车亦不是她平日所乘的嵌了公主府徽号的那一驾,马车外跟着几名持刀的仆役,扮作了寻常家仆模样。
她正要出京,这几日出入城门查得格外严,开城门的时辰推了一个时辰,闭城门的时辰则提早了一个时辰,守门的将士多了一倍不止,每个出入城门之人,不论王公与平民皆要仔细检查。
“殿下放心,守门的是赵将军,都打点好了。”玄过禀道。
明苏合目端坐,她开了口,却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宫中仍无消息传来?”
玄过道:“是,也传不进去,几道宫门好似铁打的一般,卡得死死的,不许宫人靠近,守门的禁军更是油盐不进。不单咱们,五皇子处亦是受挫。”
消息无往来,宫中是什么情形便一概不知,如此情境,不免使人心慌。
玄过知她记挂淑妃娘娘,便道:“殿下忍耐一日,待明日便可见到淑妃娘娘了。”
眼下也只好如此期盼。明苏虽不安,仍是点了下头。
马车渐渐停下,外头响起喧嚷声,是要过城门了。明苏不得不按捺下忧心,应对眼前。门帘倏然自外掀开,一满脸络腮胡的将军踏上车辕,探身进来,他单手按在腰间的刀上,星目如炬,朝里头看了两眼,退了出去,道:“放!”
话音一落,马车缓缓起步,走了出去。
一出城门,明苏一行便加快了速度,径直到京城十里外的一处破庙,庙前早有高骑在马背上的一名将军在等候,他身后,还带了数十名卒子,较之明苏的轻车简行,要气派得多。
远远见车驾到来,将军便立即下了马。
明苏掀开门帘,并未下车,而是与他说了一句:“刘将军久候。”
刘将军立即起身,拱了拱手:“只怕殿下不来。”
明苏一笑,下了车,换骑马,挥了下马鞭,道:“事不宜迟,走。”
刘将军原还有些忐忑,见她如此神色松快,好似胜券在握,也跟着笑了笑,翻身上马,紧跟在明苏身后。
抵达京防大营外,恰好夜幕降临,京防营中,无数火把点起,将大营照得灯火通明,营中纪律严明,不时便有盔甲加身的巡逻兵经过。
明苏在营前勒紧缰绳,下了马,刘将军戴上了兜帽,将面容掩在兜帽之下,紧跟在她身后。明苏环顾此处,见营门后守了约莫百余名士卒,两侧角楼上亦是人影憧憧,且每过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会有全副武装的巡逻兵,巡经此处,防守极严。
她不见惊慌,反倒笑着说了句:“京防营军纪言明,士卒军容整肃,全赖将军治军有方。”
刘将军苦笑,恭敬道:“殿下过奖,臣愧不敢当。”又见她如此言辞,全然是将京防营视作了囊中之物,更添了几分信心。
明苏抬了抬下颔。
紧跟她身后的长史会意,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守门的士卒,傲慢道:“陛下密诏到了,还不开门迎接。”
守门之人一听,连忙拱手道:“不知是哪位贵人,容卑职先通禀将军。”
长史露出不满之色,好似恼怒区区一个守门的卒子竟敢将密诏拦在门外,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等等也无妨。”
守门之人闻声,朝那声音来源一看,见是名王孙装扮的公子,再一看,分明是女子。有这等气度的女子,普天之下,寻不出第二人来,他心下有了数,又想信国殿下不掩身份,想来是真有密诏到了。
但他也不敢擅自开门,躬身一礼:“劳诸位贵人稍候。”说罢,吩咐了身旁的士卒几句,飞奔入营通传去了。
过不多久,大营中立即奔出两名将军,为首的,是新上任的京防营总指挥使江舟,他身后跟着的,是顾入川。
因是密诏,故江舟并未宣扬,他站在营门后,先行了一礼,而后道:“密旨何在?臣请一观。”
明苏原本带笑的面容,听到这一句,便沉了下来,冷笑道:“卿是要孤隔着这营门,将密诏递给你?”
京中为官的,谁没听说过信国殿下的跋扈,江舟心下叫苦,想着陛下派谁不好,派了这祖宗来,口中则恭敬道:“臣赴任前,陛下曾有明诏,要臣不得擅放任何人入营,无诏亦不得领兵出营。臣不敢不遵,恳请殿下谅解,与密诏一观。”
“明诏是诏,密诏便不是诏了?江舟,你今日不将营门打开,将孤好好地迎进去,来日朝中,孤必不与你罢休!”明苏恼怒道。
江舟为难,他到任不过半月,营中还有许多事未收拾,且这回换任,还有不少将军未到任,营中乱糟糟的,若是信国殿下居心不轨,放她入营,无异于纵虎入羊群。
可若是当真有密诏,也不是他能耽搁得起的。
明苏与了他片刻计量轻重,但并未容他仔细思考,高声嚷道:“好啊,孤早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却没想到不过半月,江指挥使便已自大至此了。这密诏,不传了,横竖不过一通罢,孤怕什么!”
说罢,转身就要走,顾入川适时道:“殿下且慢。”
明苏已转过身,闻言回头睨了他一眼。顾入川压低了声,对江舟道:“指挥使何以与信国殿下过不去?她的性子,最好争个颜面,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说下去,又道:“卑职看过了,营外至多不过数十人,咱们大营中却有四十万精兵,怕什么?最要紧的是陛下的密诏,密诏若不能宣,耽搁了事,谁能吃罪得起?”
江舟一听,像是被鼓励了一通,心道,也是,数十人对数十万,怕什么。
可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对,信国殿下强横任性不假,可她却能与二位皇子相争而不落下风,这样的人,哪里是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的。
江舟不语,好似全然未理会顾入川的话。
明苏的脊背已被汗湿了,紧张不已,今次来,是身家性命都搭上了,若不能成,便只有一条死路。她克制着神色,未显露慌意,气急而笑般地点了点头:“今日之辱,孤记下了。”
说罢转身,朝马走去,踩上马镫,翻身上马,其余人等,皆与她一般,牵马的牵马,上马的上马,毫不留恋。
顾入川急道:“她是公主,她办不好差使,回京最多禁足上几日,耽搁的大事,罪名都是要指挥使来担的!”
江舟仍旧不语,盯紧着明苏,明苏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全然是矜贵惯了的公主出门受怠慢后的恼怒任性。她高高扬起马鞭,就要挥下了,江舟目光一暗,高声道:“开营门!”
顾入川在他身后,将高悬的心放下了。
明苏拉着缰绳,冷眼瞧着营门打开。江舟出门来迎,笑着赔罪,明苏不敢再耽搁,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她下了马,随江舟入营。
既是密诏,自然要密宣,入得主帐,将人都遣退了,江舟看了看明苏身边的几名侍从,还有那名一直戴着兜帽,半掩着容貌的男子,道:“殿下将他们也遣出去吧。”
明苏道:“怕是不行,他们还要为我办事。”
江舟顿觉不对,他望向那男子,男子的兜帽已掀开,江舟瞪大了眼睛:“刘……”
他没能说下去,便是一声吃痛的闷哼,殿外的顾入川不知何时潜了进来,匕首稳稳地自背后刺入他腰间。江舟眦目欲裂,想到他半月前来到军营,新将上任,底下难免诸多不服,顾入川替他奔走,整肃军纪,将局面稳了下来,被他视作了心腹。
原来是早就谋划好了的,他早已入了彀。
“你……”江舟瞪着顾入川,顾入川拔出匕首,江舟倒下了。
血自他的伤口溢出,连盔甲都染红了。明苏看到这一抹血色,骤然头痛欲裂,心头猛然一悸,脑海中有什么猩红的画面闪过。
“殿下,不能耽搁了!”顾入川提醒道。
明苏回过神,忍住痛意,回头与刘将军道:“接下来,便看将军的本事了。”
刘将军拱手行军礼:“殿下放心,臣领京防营五年,这营中皆是臣带出的兵,臣有十足把握。”
说罢,不再多言,自大帐案头取了兵符,带着他那数十卒子,前去收拢兵权。
明苏低头看倒在地上的江舟,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脉,犹有脉搏,可若是任由他这般躺在地上,无人问津,必然是没命的。
“关押看守,命军医来救治。”明苏下令道。
大军自京防营拔出之时,正过子时。明苏换了身盔甲,坐镇军中,以勤王平乱之名,调动大军,朝京城去。
到京城外,接应的赵将军已等候多时了,城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先行的十万精兵军纪严明,无声地潜入城中。
这时,天边吐白,京城的正中,皇宫里也派出了一队骑兵,为首的那人手持皇帝诏书,直往信国公主府去,诏书上所书,与前头锁拿三皇子的诏书如出一辙,称信国公主有负圣恩,意图谋逆。
这诏书若是昨日来,便是冤枉构陷,而在今日,明苏已将这罪名坐实了。
禁军不过数百,且皆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差使,并未如何警惕,遇上明苏带来的京防营,无半点反抗之力。
天已大亮,然而京中的大街小巷却全无人烟,许多朝廷大员的府邸,听闻信国公主府外的动静,选择了紧闭府门。
禁军首领大声嚷道:“殿下辜负圣恩,谋逆作乱,便不想想宫中的淑妃娘娘吗?”
玄过使了个眼色,他的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明苏提剑,高据马上,与众人高声道:“陛下在宫中,受人胁迫,危在旦夕,诸位随我入宫勤王,不世之功就在今日!”
刘将军与几位其余几位京防营的将军齐声应道:“臣等听候殿下差遣!”
接下去,便是十万精兵震耳欲聋的呼喝。这情形任谁见了,都会产生指点江山的豪气万丈。明苏却无任何得意,她的心悬得很紧,生怕出一丝差错,母妃和阿宓都要遭遇不测。怕她若败了,身后这众多将士,便要受她牵连。
可她面上只能显出成竹在胸的从容模样。
皇宫城墙高而厚,易守难攻,而宫中食水充沛,守上年余不成问题。年余之久,变数无数,明苏自无这个耐心。听取几位将军献策,下令以全部兵力,攻取北门。
信国殿下来势突然,各门皆无准备,只来得及匆匆关闭城门,各处城门皆派了人飞奔入宫,请陛下示下。
京城已历经百余年富贵太平,早成了一个锦绣堆,今日却起了烽烟。禁军与京防一个守在城头,一个列阵待发。
明苏坐在马上,她朝城头望去,禁军将士皆面带怯意。皇帝行事太急,禁军与京防一样,从上至下换了许多将官,还有不少甚至未到任,而禁军首领已在方才被她在公主府外生擒。禁军难免群龙无首。
眼下最好便是将门叫开,免去刀光之灾。但禁军无皇帝诏令,怎敢开门。
明苏举剑,这是她平生第一回着甲举剑,身后则是十万追随于她的将士,而面前则是居住着天子,居住着她的父亲的宫城。
将士们已摆开攻城的阵列,城头禁军茫然畏惧,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趁着敌军士气正弱,这是最好的攻城时机。明苏挥剑,高声喊道:“冲!”
霎时间喊杀声震天,京防军训练有素,弓箭手掩护,破门兵抬起铁撞木朝城门冲去。
禁军不少士兵反应不及,中箭摔下城头,坠落在地,摔得脑浆崩裂,鲜血横流。破门兵朝前飞奔,然而到一半,禁军亦调来了弓箭手,他们在城垛之后,朝下放箭,上打下本就容易,何况有城垛与箭塔为屏障。
局势很快扭转,破门兵倒下了一批,铁撞木掉落在地。
“上!快上!”顾入川在后头指挥士兵,以盾牌掩护,一大批士兵直冲上去。
禁军的箭矢就这么多,弓箭手也只那几个,光是人海战术,都能将他们耗尽。
明苏坐在马上,看得清楚,前方一个又一个的血肉之躯倒下了,有京防军,也有禁军,他们都是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血从他们身上流下,淌到地上,血腥气很快便布满空气。
又一批破门兵倒下,自然又有新的士兵接上。禁军人虽少,却胜在武备精良,竟撑住了。
刘将军见此,打马到明苏身旁,献策道:“殿下,守城将士多半有家眷在京中,不如请他们的家人来叫门。”
明苏点了下头,立即便分出两队兵,策马奔向城中各处。她心下骤然冒出一丝茫然,想为何就走到这一步。因为父皇不会留她性命,因为她想活,她只能反击。因为阿宓和母妃在宫中,她想她们一家人能团聚。
可守城的将士们何尝不想一家人团聚,他们便如江舟一般,未必就是恶人,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难道她与阿宓要团聚,就要践踏旁人的鲜血吗?
“那么多的大臣,平日在朝堂之上高谈忠君爱民之论,目下这情形,竟是一个都没来。哪儿来的忠君,哪儿来的爱民!”刘将军讽笑道。
明苏骤然想道,不对,朝廷不该是这样党同伐异的朝廷,百官也不该是这样毫无胆气的百官,她做这件事,不止是为她和阿宓。
她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果真如此,越发坚定决心。
城墙上,有一洪亮的声音在大喊:“陛下有令,严守城门!陛下有令,严守城门!”
禁军听到这一声,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
那声音又响起:“淑妃已被拿下,已在押来城门的路上了,信国殿下难道连母亲都不要了吗?还快快下马请罪!”
明苏一听,便是一慌,人总有越是慌乱越是镇定的本事。明苏一言不发,盯着城墙上的动静,片刻之后,发觉箭雨逐渐慢了下来。
“他们箭矢不多了。攻!”
顾入川闻言,朝城头望了一眼,这回他拔出腰间的刀,更多的京防军攻了上去,冲过了箭雨,铁撞木撞击在城门上,一下又一下。
本该押解到城头的淑妃却在紫宸殿中。皇后站在她的身边,她们正对着皇帝,皇帝瘫倒在龙椅上怒视着二人。
“皇后安敢?”皇帝怒道,又缓缓调转目光望向身边的无为,“朕待你不薄,你怎能与她勾结!”
“陛下快下诏命禁军放下刀弩,打开城门吧。”郑宓说道。
皇帝不肯应,他服了无为的丹药,骤然间身不能动。宫外信国殿下就要攻进来了,陛下却突然龙体抱恙,紫宸殿中众人见此,自然六神无主,赵梁做主,请了皇后来主持大局。
皇帝抱恙,请皇后来,是理所应当的事,自然无人提出异议。
皇帝一见他们,还有什么想不到的,他高声道:“来人!来人!”
无人应答。
郑宓走上前,拿过一道空白的诏书,写下命禁军弃械投降的赵铭,取过玉玺盖上,交由她的心腹内侍,命他带去北门。
皇帝见她竟然全然未曾将他放在眼中,怒不可遏,又高喊了两声护驾。可平日紧守在紫宸殿外的禁军却毫无动静。
“陛下忘了?禁军已全被派去守门了。”郑宓缓缓道。若非如此,她也到不了此处。
皇帝身上像被抽了力气,满面灰败,他目光混浊,望着郑宓,道:“朕待你可有何处不周?你身为皇后,则能如此大逆不道?你行谋逆之事,难道就不怕万民唾骂?”
郑宓看着他,道:“陛下当问问先皇后,问问郑太傅,问问为你建造离宫的徭役,问问饿死的灾民,问问枉死狱中的忠良,是否有不周之处。”
皇帝目光一缩,眼中浮现惧怕,郑宓一步步向他走近,皇帝倒吸了口冷气,欲向后躲,可身子却一动也动不了。
郑宓在他身前弯下身,贴到他耳畔。
皇帝心头乱跳,不知怎么,竟畏惧得厉害,喃喃道:“你别过来……”
郑宓便不动了,皇帝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未松完,便听皇后的声音自他耳中灌入:“我是郑宓。”
皇帝猛然间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他恐惧不已,连连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北门诏书送到时,城门已破,禁军败局已定,诏书一到,却是免去了一场屠戮,禁军全部弃械投降。
明苏带着京防军飞奔入内廷。
她心急火燎地往前赶路,可是脑袋却是一片空白,不知该想什么,该期盼什么,也不愿想自今日后,会有什么发生变化。
她急匆匆地赶到紫宸殿外,看到了玉阶上站着的那人。
霎时间,期盼有了,天空仿佛明朗广阔起来。
明苏提着剑,走到她身前,郑宓便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们四目相对。
她的身后是数万精兵,人人皆着甲胄,手里都握着刀,气势汹汹。明苏停住了脚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宓,而后将剑丢到了一旁,跪下了:“儿臣拜见皇后娘娘。”
身后数万精兵一齐跪下,呼喊之声响彻云霄:“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然而郑宓却只看得到她身前的明苏,她弯起唇,俯下身,哑声道:“起来,快起来。”
明苏就着她的搀扶站起身,一把将她抱到了怀中,郑宓闭上眼睛,靠在她的肩上,这么久了,她从未如此刻这般安心。
她听到明苏在她耳边轻轻地唤:“阿宓。”
一声又一声,带着不安,带着压抑的欣喜,带着深切的爱。
郑宓蓦然掉下眼泪:“是我,明苏,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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