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白玉睡到日上三竿才朦胧醒来,
揉揉困倦眉眼,掩唇打了个哈欠, 舒服地推枕而起。
烟儿猜白玉也快醒了,刚好端着洗漱水进来, 见她正掀帘趿鞋,便笑嘻嘻道:“姑娘睡得可好?”
“挺好。”白玉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圆圆的脸挂着甜甜的笑容, 两边梨涡浅浅, 很是俏丽。
小娃娃就是精神好, 昨夜睡得晚,一大早起来,还这般精神奕奕。
“清音呢?”白玉初醒,声音懒懒的,有些低哑, 起身后, 径自走到西施榻上,又软绵绵, 柔若无骨地倒了下去。
烟儿将水和青盐递给她, 一边道:“在花园里剪花呢。”
白玉漱口完毕, 又洗了脸,睡意才彻底褪去,袅娜地走到东面的绿窗前, 伸手一推窗,阳光清风瞬间铺面而来。
白玉眉头舒展, 不由喟叹一声, 今日阳光明媚, 天不冷不热,她又无应酬,倒是出游的好时机。
烟儿将洗漱水拿下楼去倒了。
清音上楼时,白玉正对镜梳发,听闻脚步声,白玉回眸,见她手中拿着两支刚剪下来的海棠花,便笑道:“今日的花倒是开得鲜艳。”
清音微笑道:“是啊。”说着就把海棠花放入了花瓶中,又仔细地修剪起来。
白玉今日不必赴宴会,便薄施脂粉,轻扫黛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全部挽起结一简单的髻,拿过一朵簪花插入鬓鬟之间,秋波一溜,停在清音身上,嘴角勾笑道:“今天我们不在坊中吃,去城郊的酒楼。”
清音闻言也不犹豫,点点头,答:“好。”大概是待在白玉身边久了,觉得抛头露面也没什么,如今她已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自然不会去严守什么闺训。
白玉回头,见髻上那簪花不大衬她的衣裳,便拔了下来,却不小心缠到了头发。不由蹙起了黛眉。
清音见状,微一犹豫,道:“我来吧。”
白玉点头,清音走过去三两下便解决了,头发纹丝不乱。
白玉笑盈盈道:“你手法倒是娴熟了不少,要不以后挽髻也交由你来罢。”
清音秀雅的面庞有些不好意思之色,“若交给我来挽,姑娘出去是要给人笑话的。”
白玉嫣然一笑,捏了捏她的白嫩手背,笑嗔:“与你开玩笑呢。”
清音早已习惯白玉没事摸她几摸,捏她几捏的坏习惯,此刻也由得她捏,一脸从容道:“姑娘真会说笑。”
白玉回眸打量了眼清音,见她清水梳头,一身素净衣裳,未施粉黛,活脱脱像个守寡的,真可惜了她这一副花容月貌,高挑身材。
白玉美眸含笑道:“我这会儿手痒,与你打扮打扮。”
清音本想拒绝,却已被白玉推到妆台前,动起手来,便只能任由她作为了。
片刻,镜中的人像是换了副样貌,只见蛾眉曼睩,樱唇桃腮。
若说白玉媚似海棠,则清音便是雅若兰花。
烟儿上楼来时,白玉正在给清音挑选衣裳试穿,见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顿时醋得不行,撅着小嘴道:“姑娘,你怎么替清音打扮起来了?我也要。”
白玉瞥了她一眼,好笑道:“自己跑去躲懒,还怪没你的份,你再迟一点,连吃饭都没你的份,去叫人备轿,待会儿我们去城郊酒楼。”
烟儿仍是不死心,睁着圆溜溜的杏眼儿,撒着娇道:“姑娘,等我叫了轿子,回来你也给我梳呀,我要梳得比清音还好看。”
白玉看着她那娇俏可爱,稚气未褪的圆脸,毫不留情的指出事实:“你再怎么梳都没人家清音好看。”
烟儿又伤心了,她一天天尽被她家姑娘戳心窝子,她小脸一垮,幽怨道:“姑娘,你真是太伤人了,人家小潘安都说我长得水灵灵的,贼俊。”
又是那小潘安,白玉有些头疼:“你们两个一天天尽厮混一起,别哪天情哥哥,情妹妹的叫了起来。”
烟儿红了小脸,气呼呼道:“我才不喜欢小潘安呢,生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跟个姑娘家似的。”烟儿说着忽然低头,互戳双指,害羞道:“我喜欢高大威猛的。”
白玉见她一脸羞羞答答的小模样,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笑道:“就像门上贴着的那关公老爷似的?”
烟儿不乐意了,“姑娘,你又拿我取乐!”
烟儿年纪渐长,亦开始爱打扮,上前一步赖在白玉身上撒痴耍赖道:“姑娘,你太偏心了,凭什么清音有这种待遇,我就没有。”
白玉伸出玉指往她额头一戳,将她推远了些,没好气道:“少来这套,你自己都会梳,作甚眼巴巴地来缠我。”
这哪一样,而且自己梳又不方便,烟儿撅着小嘴愤愤不平,白玉见她眼馋得不行,最终答应还是给她梳了头。
白玉给她梳了京下流行的少女发式,头戴朵小红花,着一身粉色绉纱裙,脸圆娇俏,一团烂漫,脸颊两旁两浅浅梨涡。
却是一副巧笑横波未解羞的模样。
白玉捏捏她圆圆小脸,戏说道:“我家烟儿真是漂亮,今日就给找个小夫君回来,给姑娘我瞧一瞧。”
烟儿羞得耳根都红透了,一跺脚,哼一声:“姑娘真坏。”就羞答答做作地跑出下楼去了。
白玉和清音不由对视一眼,失笑。
白玉,清音,烟儿三人坐轿一路穿过桃溪,过一片翠竹林,来到夏荷湖畔。
如今虽已夏日,游人依旧有增无减。
路上香车宝马,香尘滚滚。
桃林里,东一簇,西一簇铺设着毡毯,一帮富贵公子拥着妓-女在吃酒行乐,听曲儿。
和风细细,吹着那绿柳在半空中飘舞,如同舞女水袖,甚至能闻到淡淡脂粉香气,叫人心醉神迷。
三人刚下轿子,便有几名年轻公子结对而来,一个个打扮得衣着鲜艳,容貌虽俊,举止却轻佻。
那几名公子见为首白玉衣着艳丽,举止媚浪,又不遮遮掩掩,知非良家子女,便嘻嘻笑笑,朝着她们吹口哨。
白玉知情识趣,便回了一个媚眼过去,然后带着清音,烟儿上了天下第一酒坊二楼雅座。
那几人虽依依不舍,然见她们上了二楼,那是个清静之所,容不得人嬉嬉闹闹,也就没再跟上去。
这第一酒坊背后的老板据说是朝中某位贵臣,因此一般人都不敢在这酒坊里惹是生非。
白玉点了一桌十分丰盛的菜,有烟儿最爱的挂炉山鸡,白玉爱吃的芙蓉虾,清音爱吃的炒鱼片,还有其余大大小小的菜。三人根本吃不完,不过白玉也不担心,吃不完打包回去给底下小丫鬟们。
菜已上全,却多了三碗樱桃酥酪,白玉记得自己并未叫这个,便叫来伙计询问。
那伙计的神色却比她方才点菜时恭敬许多,笑嘻嘻带点奉承之色:“这是包厢里一位贵人专为姑娘点的。”
白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东北角有一包厢,四面垂着湘帘,从外向里望,隐约看到衣冠华美,却不见鬓影衣香,亦听不到觥筹交错声,静悄悄的,大概是在谈事,白玉不觉凝了凝眉,她认识的贵人颇多,却不知是那一位。
白玉盈盈一笑,娇媚道:“可否告知是哪一位贵人?”
伙计道:“姑娘别为难小的,小的只知道那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知晓他是谁。”
白玉美眸微眯,看着那伙计,也不见他脸上有心虚之色,不知是真不知晓还是刻意隐瞒。
伙计见她不答话,又笑道:“这是本楼新出的甜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最受姑娘们的喜爱,姑娘可细细尝一尝。”
白玉料也问不出什么来,点头让他离去了,忍不住又回眸看了眼那包厢,不见有人自里面出来,不由暗觉心烦,好好的心情都被这几碗樱桃酥酪给败坏了。
烟儿哪管谁送的,有好吃的就觉高兴,见她家姑娘黛眉轻颦,闷闷不乐,便笑眯眯地劝说道:“姑娘,别愁啦,别管是谁送的,不吃白不吃。”
白玉见她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由失笑,心中郁气一时倒也消去不少,把一碗樱桃酥酪推至她面前,妩媚的笑容带着一丝宠溺,道:“诺,吃吧。”
烟儿脸上顿时乐开花,这一顿饭她吃得心满意足,吃饱后,见白玉与清音正在闲聊,两人结束得比她早,她自己插不上话,便瞥向窗外看风景。
街道上很热闹,有耍杂的,还有小商贩在摆摊,卖一些如纸鸢灯笼,香囊手绢等小玩意儿。
烟儿看到忽看到有卖糖葫芦的小贩,心念一动,便和白玉说,想下楼去玩一玩。白玉知晓她贪玩爱热闹,嘱咐她小心点,便给了她一把铜钱,由得她下楼去了。
烟儿拿着白玉给的钱,欢欢喜喜的下楼想买糖葫芦,结果一到街上,卖糖葫芦大叔不见了,好不失落。只好在看了一会儿杂耍,觉得无趣,又到池塘边,看了会鸳鸯戏水,仍觉无趣,起身想回酒坊,却看到前面柳树下有个荷包,捡起来掂了下,觉得里面好似有银子,打开一看,果然有二十两银子。
烟儿平日里虽爱财,却不是个贪小便宜之人,不意之财不能拿,万一失主急着用怎办?或许这还是救命之钱呢。
这般想着,烟儿有些着急,探着小脑袋左顾右看,看看有没有人在找东西,看了一会儿,也没见着形色古怪的人,想了想,索性坐回池塘边一块石头上,只等有人来寻找,就将荷包还他。
烟儿等了约有半柱香,依旧不见人来,俏嫩嫩的脸上开始露出一丝不耐烦,她开始坐不住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开始左顾顾,右盼盼,终于给她盼到一个形色匆匆,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东西的男子,脸上甜甜的梨涡顿时深了起来。
那人衣着齐整,束发笼冠,没看见正脸,大约是个年轻公子。
烟儿连忙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位哥哥,你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男子一回头,见是一年轻娇憨的姑娘,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不觉吃了一惊。
烟儿亦吃了一惊。
好俊的哥哥。
那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俊丽倜傥。
仿佛在哪里见过。
被一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钰不觉脸红,直到看清她的长相,她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团天真烂漫,也就没再把她女人看待,又见她甜甜地称呼自己为哥哥,只压着心头的烦躁,彬彬有礼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何事?”
烟儿见他长得俊,人又有礼貌,看起来是个斯文书生,心中对他多了几分好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笑道:“你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她是怎么会知道?李钰暗暗吃惊,又想,莫不是银子被她捡到了?便如实回答道:“实不相瞒,我丢失了一个荷包。”
烟儿问道:“什么颜色的?里面装了什么?”
李钰这下确认是她捡去了自己的荷包,连忙道:“蓝色的,里面装了二十两银子。”
好了,这下找到失主了。烟儿心头一松,把荷包双手奉上,嘻嘻笑道:“诺,现在物归原主啦,你下次一定要小心,可别轻易丢了。”
李钰接过荷包,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这可是他母亲治病的钱,若是丢了,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着眼前这天真烂漫又善良的姑娘,李钰昳丽的面庞有着感激之色,朝着她作了一揖,谦谦有礼道:“多谢姑娘,不知姑娘……”
李钰正打算好好感谢她一番,忽听闻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却是自己院中的同僚。
那人叫吴庸,看到他,连忙跑过来扯住他的衣袖,气喘吁吁道:“李钰,终于找到你了,院中有急事寻你,快快回去一趟。”
李钰闻言惊愕,欲随李庸回去,又想到他还没有感谢她,不禁看向烟儿,脸上有一丝为难。
烟儿却笑眼弯弯,善解人意道:“既然有急事,你还是快回去吧,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挂齿啦。”
“那么,多谢姑娘了。”李钰点点头,碍于吴庸在跟前,不好问她的姓名,随即与吴庸一同离去。
行至人群中央,却不由回眸看了她一眼,恰与她亮晶晶的明媚眼神对视上,不禁微微一笑,心中莫名地有些小欣喜,然后是丁点的遗憾。
他没来得及问她名字,住址,是哪家的姑娘。
烟儿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中,才收回视线,不觉嘟哝了句李钰……随后呀的一声,小脸尽是吃惊之色。
李钰,不就是那个今科状元李钰?
她说怎么看着眼熟呢,当初状元郎骑马游街,她还和姑娘也在。
*
酒坊内。
白玉和清音依旧在闲话家常。
白玉手拖着香腮,柔媚无骨地斜倚着窗前,
轻薄艳丽的绯色薄罗裙令她那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段曲线展露无遗,艳红紧致的腰带勾勒纤纤小蛮腰,盈盈一握,令人血脉偾张。
她一双玉臂露出衣衫些许,纤腕上套着金镯,红衣交映着雪肤,更觉艳冶,眉勾眼挑间,尽是风情万种。
楼上的一些男食客,早已注意到她,不由自主地直勾勾望着她,还有的小声讨论起她来。
白玉她不论到哪儿都为焦点,她早已习惯众人的目光以及讨论,此刻只置若罔闻。
白玉说着说着,就把话头转到季子昂身上,她望着清音,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昨日赴宴,却是与季子昂一席。”
清音听闻季子昂的名字,脸色微变了变,却不知白玉为何突然谈到季子昂,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句话,唯有保持沉默。
白玉微微笑了下,继续道:“席间交谈,他与我说,他认识一位小姐,是游湖时认识的人,两人对过一两首诗,虽不过一面之缘,他却念念不忘,本想功成名后,回去提亲,不见那小姐家逢巨变,芳踪难寻,后来在京中,他再一次遇上了那位小姐,不禁欣喜若狂,可惜的是,他已定亲,无法娶那位小姐为妻,不过,他却想纳她为妾,你觉得那位小姐会答应么?”
清音心中五味杂陈,明白白玉早已知晓她与季子昂的事,好在她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令她少去几分尴尬。
对于季子昂,不过少女的春心萌动。
那年她仍是豆蔻少女,却多读几本诗书,动了个求才慕色之心。在游湖时,她与季子昂偶遇,他的容貌气度与才华皆打动了她,回去后,她也曾茶不思,饭不想,梦里想着他的音容笑貌,期待着他如诗中说的那般,蟾宫折桂而后上门提亲,可惜等来等去,却没等来他,只等来了家中巨变,身世飘零,当初的儿女心思已经被这厄难打击得丝毫不剩。
如今更是物是人非,她堕落烟尘,早已不是当年那千金小姐,而他脚登青云梯,扶摇直上,两人早有着霄壤之别,何苦再做纠缠,但愿从此不再相逢得好,也省去她见了他追思过往荣华。
“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我想那位小姐对他早已无意。”清音微笑着说道,只是那语气中却透着一抹忧郁。
白玉与她相处一段时间,知她有傲骨,性刚烈,想着断不肯为人妾室,果不其然,不过她喜欢她这种性情,因此毫不在意地笑道:“如此,就让那季大人希望落空吧。”
两人说着间,烟儿回来了,捧着三串糖葫芦,笑嘻嘻地要分给白玉和清音一人一串。
白玉撇撇红唇:“我不要。”
清音也淡淡补了句:“我也不要。”
“……”烟儿撅噘嘴,不满道:“我自己吃。”
白玉揶揄着道:“对,你自己吃光,小心牙齿被虫蛀光,变成没牙小老太婆。”
又取笑她,烟儿气得直跺脚。
白玉笑盈盈地将伙计叫来,欲结账,却被告知,她们的账已被那位贵人结了。
白玉闻言回眸看了眼那包厢,湘帘低垂,依旧看不出个所以然。
白玉淡淡一笑,已是无所谓,起身与烟儿,清音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