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一片,从前是我儿子的武器库,是他的练武场。
我儿子,十八般武艺,皆有涉猎。”
长公主说这话时,脸上不自禁的带了点骄傲。
“然后珉瑞呢,我的孙儿,从满院子能乱跑开始,他要是不见啦,你就来这里,准保能找到他。
他那时候才几岁啊,总是寻寻摸摸的惦记来看看。
一双小手,就试探地摸那些冰凉的利器,他也不害怕。”
马老太听的稀奇,倒是很捧着聊:“老寿星,难怪将军能是将军,这都是打小就能看出来的。”
“走,我们进他这几间屋子,一起瞧瞧。
不过,不能碰。
就指甲盖大小的物什要是不见了,在咱们这里看来不算什么,但是在他那里就成了大事。
以前,和他几个姐姐,那时候都没出嫁呢,来他院子玩,乱动东西,他就生过气。
这是几个姐姐现在都出了门子,才不上锁。
其实我孙儿珉瑞啊,在有的方面,不是我这个亲祖母都不敢说实话,他小气得很。”
马老太先进的是打铁房,就那阵弄地雷,她们家的小子们也笨笨咔咔打过铁,累的不行。
可是万万也没想到,小将军身为贵公子,身为将军,屋里杵着老大的熔炉了,你看那烟筒都很大,打铁的那些家伙什很是齐全。
进屋就能闻到,好似是铁锈味。
这和马老太想象中的叱咤风云的小将军不太一样。
“这只是其中之一,咱再去另几间瞧瞧,说实话,我也很少来。”
长公主引领着马老太。
马老太看着那体面的房子里装着庞然大物,“那是什么呀?”
长公主也瞧的稀奇,主要是才做了一半,有点看不仔细:“战车?”还扭头看秦嬷嬷确认一下。
秦嬷嬷微点下头,少爷院子里的管家,有介绍哪个屋里是干什么的。
“看见没,那里装有树脂,漆,那是存的木料,随时就拿来用。珉瑞打铁、木工匠那一套都会,且很是钻研。”
马老太又隔着窗户,望向单独杵在更远处的几间房屋:听老寿星说,不止这些,她现在看见的那几间屋子能改良火硝,那里存有火药。
连打扫都是陆公子亲自动手。
哎呀妈呀,这贵公子是啥毛病啊,真会玩。
“老寿星,后面竟有一片林子,将军的院子看来很大呀。”
长公主看了眼说:恩,孙儿凡是在府里,每日很早都要去那林间练武功。眼下受伤了,这才能睡到天蒙蒙亮,近几日却又要去上早朝。
最后,长公主又很出乎马老太意料的,领着马老太去参观了陆畔的画室。
长公主想让马老太先知晓知晓,她孙儿将很多业余时间都给了冰凉的机器,那是孙儿的业余爱好。
与别的府中少爷,完全不同。
改变民间百姓,对高门大户少爷的那些猜测和看法。
但是,还不能显得孙儿生活里很无趣,所以给领到画室。
想让马老太再看看她孙儿的另一面,偶尔那也是会画画、会弹琴,会写字,别看不爱多讲话,心中是有很多诗情画意的。
最好,能让马老太从孙儿的书法和画作中感受到烟火气,感知到她孙儿的内心并不高高在上,而是很向往民间喜乐。
看画,马老太倒是会看了,而且只一眼,就感觉很亲切。
大画室敞亮,那画看一眼也很是让人心里敞亮。
望着那出自陆畔之手的巨幅画作,由衷道:“可真好看啊。”
乡间的麦田,果园,农夫在种田,农妇在后园子摘菜,秋收的欢喜萦绕在他们周边。
夕阳下,渔夫收网了,发自内心的笑脸。
小巷里,挑货郎身边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卖炊饼的正在吆喝,经过打尖的店铺。
这些场景都是马老太所熟知的,一下子就接了地气。
那时候先皇没死前,也没打仗呢,奉天城其实就能热闹到这种程度。
马老太望着画,忽然道:“老寿星,俺小孙女也爱画这样的画。”
就坐在那大地里画。
后来,她还真追问过,是冬天那阵过年时问的:
“你画呢,拿出来给奶瞅瞅。啥活不干,我总得知道知道,在别人干活时,你不干活,都忙了啥吧。”
结果胖丫憋半响说丢了,这给她气的,一天天上山送饭丢饭碗,画画丢画。
马老太当时捂着眼睛无奈道:“哎呦,得亏你认路,要不然奶往后都不放心你出门了,真怕哪日你将自个也走了。”
长公主一听,脸上忍着笑:“噢?画的如何?”
这倒是没想到的,懂乐理,也会画画。并且和孙儿爱画的一样。
这回换马老太憋半响,怕说多了是“欺君”,毕竟没亲眼瞅到。
说起这茬,就生气。
你说那胖丫,为啥要弄丢,要不然人家一噢?她是不是能给掏出来看看,免得像吹牛似的。
然后震一震她们,那多有面子,她相信孙女的笔力。
“尚可吧,反正画个茄子豆角大倭瓜可像了,应和将军这画是一个路子。”
不说长公主被逗乐,就连全天一直在陪同的秦嬷嬷也笑了。
秦嬷嬷心想:这话讲的倒是实在,确实是一个路子,毕竟少爷画农妇在摘菜,却没有画在摘什么菜。
长公主手捏帕子堵着嘴笑的不行。
因为她联想到往后等胖丫嫁进来,正好给孙儿那画添上茄子豆角大倭瓜,就这么办。
离开画室,逛完这些地方,对于岁数大的人来讲,就挺累了。
长公主带着马老太,就坐在陆珉瑞院子里的知春亭说话。
上茶的丫鬟,自然也换成了陆珉瑞的丫鬟。
马老太真挺八卦的,在上茶时,听说来上茶的是大丫鬟,她还真留心瞧了瞧,心想:
哪个是通房丫鬟呀?
听说那高门大户里的大少爷,在没成家前,那都是有好几个通房姑娘能拿来练练手的,嘿嘿。
得,快打住,这可真是年纪大了荤素不忌,咋能在这节骨眼寻思人家房里的事呢。
不过,马老太也发现了,小将军院子里这大丫鬟长相,比对公主里院子里的差远了。
只能算周正,看起来文文静静,再没什么亮点。
而那边,长公主在抿了口热茶后,闲适的靠在椅子上忽然道:
“你们和珉瑞也见过不少面,不知珉瑞在你们心里是个什么样。
甭管以前是什么样,今日我领你逛了他的院子,外人不知,你却是知的。
他在府里打铁,弄那炸响,给我都半夜吓醒过,或夏日在院子里推木头。
说出去,外人一定会笑话。”
马老太:“不不不,老寿星,民妇觉得没人能笑,”谁敢呀。
长公主微摇了摇头道:
“士农工商,他无论是身份上还是地位上,却喜好工匠那一套。
说出去,外人是有理由存在微词的。
可我从不怕被所谓的外人笑话,也不藏着掖着。
你知晓是为何吗?”
为啥呀,马老太适当的露出“等您解析”的表情。
咱是来陪人闲唠嗑的,啥叫唠嗑?那得有来有往,表情动作就要跟上。
果然,长公主立马接过话:
“因为我不在意。像门当户对、士农工商,那些通通不介意。”
门不当户不对,您老也无所谓?
“瞧你,竟不信我。”
“不是,老寿星,民妇就是很意外,没想到,有些事,您比俺一介民妇还想得开。”
“因为相信,信我孙儿的眼光。
他要是对我说,祖母,珉瑞看上位农家女,想娶进门。
我就会真心说,这是我陆府大喜事,国公府正门敞开,八抬大轿迎进。
进了我家门,任何人不得、不可,当然他们也没胆低看我孙媳,无论她曾经是什么身份。
我会送她,曾是父皇所赠予本宫的全套头面佩戴。
如若外面那些人有不敬之处,本宫孙媳可让那些不长眼的跪下行礼。”
马老太惊讶的半张着嘴,公主,您想的也太远了。
而且您说话这气势,就像是有真事发生似的,真想劝您,老小孩,小小孩,唠嗑怎么还自行脑补生气了呢,关键是您的将军孙子还没给您娶回农女孙媳呢。
马老太也是在这一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公主就是公主,一句“本宫”出口,不怒自威。
一天了,在国公府吃吃喝喝,之前只感觉公主真是好脾性。
连秦嬷嬷也意外的一挑眉,今日会晤前,公主可没想过头面的事。
看来,这是通过和宋家老太太的聊天,侧面打听出未来少夫人很多情况后,越聊越满意了。
收。
长公主气势一敛,又成了那位好说话的老太太。
还拍了拍马老太的胳膊又含笑道:
“刚我说,是相信我孙儿的眼光吧,门庭无论相差多大,我这里都同意。
其实还有一点,也是今日与你聊的痛快,你之前也是有提过的。”
马老太疑惑:恩?她今天说的可多了,哪句?
“就是你说,在逃荒初始,你曾还惦记着往后手有余银,让你三儿家再进人,生个能传宗接代的小子。
却在来了这里后,随着相处转变了想法。
以及你那句,民间更看重男儿,以前认为生了丫头都是赔钱货。
可是随着你出去见了世面,自己是妇人身,发现并不比男人家差,孙女们很是孝顺,就不再那么认为了。”
这也是长公主真心愿意与马老太聊天的原因。
她说:
“这就叫,你只有经历过许多事后,人才会变的通透。
如若没经历过那些事,你就不会如此想。
诚然,我也是。
这一生,年轻时失了一子。
在这个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失一子。
如若没经历过这些事,或许我也不会说出,不在意身外的门第观念,不会说出,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国公府,人丁稀少,只有珉瑞,我这个年纪,就希望他快乐足矣。”
听的马老太频频点头,真有种和老姐姐聊天的感觉了。
可不是?
难怪小孙女说,经历是花钱买不到的,虽然有些经历根本就不想要,很糟心。
恩?长公主发现马老太只顾感慨,不接话了。
这不行啊,她的目的可不是这个。
假装犯愁,重新起话头:“说起珉瑞亲事,我有时也和这普天下的祖母一样。虽说要守孝后才能成亲,但是定下姑娘家到准备是需要很久的,而孝期过后,我孙儿那年纪真是不小了。
有时候我都想说他,你要真孝顺,就早些成家,祖母怕挺不住了。”
“哎呦,老寿星,您身板我瞧着可比民妇结实着呐。别说那话,啊?”
“可是他就只顾打铁,你今日见了他那后院,是不是也觉得?”
马老太为了宽慰再次老小孩小小孩的长公主,那真是小急脾气说上来就上来,她主动泄露:“哎呦,打铁算什么,和姻缘可没关,我小孙女还玩泥巴呢。”
寻思:你说你孙子缺点,我讲我最宝贝的孙女缺点,咱们这不就算扯平了嘛。分享了秘密,都没有心理负担。
“民妇跟您讲哈,这也就是您,民妇才讲实话。
俺小孙女,您今日听的挺多,好像是好得很。
其实那没用的她都会,有用的,女红、下地干活、煮饭,样样稀松。”
没错,在马老太心里也是个犯愁的,三儿你可得好好考学当官啊,要不然胖丫嫁到别人家去,就得被欺负回娘家。
连给男人家做身衣裳都不会,她要是胖丫的未来婆母准嫌弃。
“可是,画画,写字、念书,下棋,研究好吃好喝,凡是俺们庄户人家觉得那多余的,她都会。
俺让她去后园子撒个菜种子,她能一百句跟在后面问,为什么这里种大倭瓜,那里种茄子。
民妇要是不搭理她还好,回了她,她就能蹲在园子里研究土壤,用小本本记下,说是要寻找什么规律,
帮干活,总是给俺累够呛,吓的也不敢支使她。
就那阵弄那个火药时就更是了,她拿本子和小秤砣反复……”
马老太紧急打住,完了,怎么将火药说了出来。
和老夫人面面相觑。
老夫人:“……”对视着,对视着,憋不住笑了。
这一笑,马老太赶紧道:“老寿星,民妇求您啦,假装没听着火药。”
“呵呵,好,就到我这里。”
马老太讪讪的:“俺还是说她玩泥巴吧。那泥巴近日,让她玩出了花儿,给她几个哥哥指使的累的呀……”
就在马老太觉得可以了,我们家说出的丑事比国公府比陆公子打铁还邪乎时,老夫人笑着眯眯眼道:“我却觉得你小孙女处处好,你不觉得她与我孙儿处处契合吗?我是真想相看她。”
马老太:“……”
——
坐在回村的马车上,马老太一脸呆愣。
她要是还没反应过来,就不是那个敢于走进青楼酒楼茶馆主动推销鼓捣的老太太了。
小将军,小孙女。
哎呦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