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送别弄得高深莫测,阮照秋上了车,犹不放心,偷偷掀开车帘回头看。
程穆谦依旧站在风雪里,石绿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如同一株不畏寒霜的苍柏傲然屹立。
阮照秋总觉得自己是错失了些什么细节,凝眉苦思,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两侧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
夜阑见她那样,抬头替她按了按她额角,好啦,别担心。我来时做了准备,不要说端州,就是他满大梁朝打听去,也没有一丝破绽。
别说他现在只是个翰林,他就是当了皇帝,能奈我何?就是吓唬你呢,别理他。
不对,阮照秋还是眉心紧蹙,这么些年了,他对我,从来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桩桩件件都是按规矩来,从无错漏。怎么可能大雪天里抛下了新婚妻子来送我?而且他为什么要说祁山夜阑?难道他知道你是...
哼,知道又怎么样?夜阑听她总说程穆谦,口气不免酸酸的,就算是天界的上仙,我也能斗上一斗!怕他个喜新厌旧的书呆子什么?
他在这里夸着海口,不免想起上一次去京城见司璃时,同她一块儿被天雷劈得半死的事情来,心里有点儿虚,打开角落里一个雕花小柜的柜门,姐姐吃花糕么?
阮照秋本来隐隐有了点儿头绪,被他一打岔,又捉不住了,叹了口气,风雪路难行,打发打发时间也好。这都是司珀备下的?
是。夜阑口气又酸了,哼,他做小的,怕你忘了他呢。啧啧啧,装得目下无尘,其实狐媚心思多得很!
阮照秋哈哈大笑,你自己是个狐狸精,倒骂他狐媚心思?你和他谁才是狐媚啊。
夜阑见她总算笑了,松了口气。他身子一倒,躺在她腿上,顺着她的话与她调笑,是是是,我狐媚,姐姐快点儿被我迷得死心塌地的,再别想别的男人了。一个司珀我就快气死了,你再操心那个书呆子,我还活不活。
我不是操心程二爷,我是操心你。他临走那句祁山夜阑,肯定话里有话。
她说着说着,隐隐就有答案要浮上脑海,可越想越是头痛欲裂,终于按着额角嘶了一声。
夜阑吓得忙又坐起来,这回换她躺在自己腿上,替她一下下捏着头,别想了,祁山夜阑怎么了?有的是手段收拾他。要我说,他这就是男人的通病,日日摆在眼前就拿着架子不晓得珍惜;待到别人慧眼识珠,才发现自己错失了什么样的宝贝!还想来找补,做梦吧他。我一辈子守着姐姐,一根头发丝都轮不到他!他抢糖吃的小孩儿一样抱怨了半天,又埋怨司璃没本事,最后老母鸡一样絮叨:你这会儿头疼,肯定是方才去见那书呆子着凉了。当着人前我也不好用术法,你看,给风吹坏了吧?快靠着我,闭了眼睡一会儿。养好了精神,待到了京城,咱们还要收拾新居呢。
司珀的车驾在雪地上竟然一点不打滑,不知道是车好,还是驾车人本事大,这一路走得稳稳当当。阮照秋靠在夜阑身上,被他念叨了一会儿,真睡着了。
马车在风雪里晃晃悠悠的,为了求稳,走得不算快,近叁更天才走到云武大街一处点着衡字灯笼的门口。
这宅子,从大门外瞧着,是个小门小户的普通人家。门口守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老苍头,不知等了多久,见马车来了,举着灯颤巍巍地迎上来,两位一路辛苦啦,快随我进来吧。
夜阑像是早认识他,喊了声柳叔,自己先跳下马车去,又扶着阮照秋下来,姐姐小心些,坐了一日车,仔细腿麻。待她站稳了,又笑道:今日沾姐姐的光了,他竟舍得拿这处地方来给咱们消遣。
阮照秋瞧着这寒酸大门,不明所以,问道:这处地方有什么玄机不成?
老苍头柳叔在前头提着灯带路:呵呵,没什么玄机,也就是个闹中取静罢了。秋娘子小心脚下,随小老儿往里头来。
大门推开,一行人转过照壁,豁然开朗。
外头瞧着是个平常人家,里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竟然别有洞天!此处虽没有灯,可下了一日大雪,满地积雪映着月光,幽幽霜华照出一片神仙境地。
阮照秋睁大了眼,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夜阑看她满面惊喜,又笑道:你别看这处地方大,其实没几间屋子能住人,都是他的书房,画室,宝阁,玩乐之所。寻常人根本不晓得他这个好地方,我偶尔来一来,他还要嫌我烦,忙不迭地赶我走呢。
倒有几分眼熟...阮照秋思忖着开口。
前头带路的老苍头一惊,似是想回头,硬生生忍住了,依旧默默在前头带路。
夜阑无所谓地答道:像不寒居?
正是!阮照秋恍然大悟,只少了那一大片仙客来!
不寒居是幻术所化,要什么有什么。这里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京城气候不好,种不得仙客来。
柳叔送他们进了二门,就转身要走,又被夜阑叫住了,此地依旧如往时一样,没有伺候的人?
主人交代了,不好怠慢了秋娘子,院外有个听差,厨房里有两个厨娘,要出门车马都是齐的。他摸了摸胡子,在灯下笑得颇有深意,贴身使唤的人却没有的,就委屈夜阑少爷多辛苦啦。
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夜阑哼了一声。
阮照秋看他那个样子,暗暗好笑,宽慰他道:我原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
柳叔笑了笑,送他们进了二门,自己就打着灯笼先出去了。
二门里黑洞洞的,他也不留个灯,像是要故意给夜阑个下马威。
夜阑轻蔑一笑,指尖轻弹,无数火流萤四散飞去。只听呼——得一声,满宅子的灯都在一瞬间被他点亮了。
前院传来柳叔的喊声:要点灯自己屋里点去,这大半夜的我们还要睡呢!
夜阑哈哈大笑,才不理他,拉了阮照秋的手,带她往屋里自去安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