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王当然明白,大夏这片土地早已不在共工大人眼底,他只是看着儿子,一字一句:“启儿,日后若有帮助你之人,那也只能是共工大人了……”
一直沉默的云华夫人忽然道:“小鱼凫王和启王子多次并肩作战,自然也算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大禹王点点头:“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路!但是,启儿,你现在最需要的除了朋友,还有姻亲。”
“姻亲?”
“没错!只有姻亲才会跟你利益相同,休戚与共,在关键时刻,对你鼎力相助。”
涂山侯人淡淡地:“那倒未必!姻亲之间也大多各怀鬼胎,互相拆台,关键时刻,考虑的都是自身利益。当年尧帝为了笼络舜帝,将两个女儿娥皇女英都嫁给他,可后来,舜帝依旧流放了尧帝的儿子。而舜帝在战争末期急需援助时,他的姻亲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出大力气帮助他……”
大禹王此时,真是一点也不想听到舜帝的名字。可是,他无法反驳。因为,那都是事实。
舜帝在战争末期,需要上万两黄金作为军费开支,于是,舜帝到处去求助他的亲族,可是,昔日将他奉为神明的姻亲们纷纷走避推脱,一个个哭天喊地诉穷,就是不肯多拿出一两金子来。
绝望之下,舜帝只身逃往苍梧之地,身无分文,不知所踪。
直到大军压境,打开阳城的大门。
为了对新王表忠心,这些姻亲们每一家献上了何止千两黄金?
这些黄金,成为了大禹王安顿天下的利器——从此,开仓赈粮,大肆采购,百姓闻风而来,人人称颂。
大禹王的名声,从此远远凌驾于尧舜之上。
大禹王想,若是当时他们将这些黄金及时送给舜帝,这天下的格局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涂山侯人还是毕恭毕敬:“联姻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有一定作用的,可关键时刻,还是只能依靠自己。”
大禹王本要驳斥儿子,但是,他口干舌燥,他眼前一花,又觉得睡意袭来,他想,自己这一觉还没睡醒,还得再睡几天再说。
一边的云华夫人并未作声,每每父子俩争执的时候,她总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但此刻,她还是直言不讳:“纵联姻没什么用处,可是,大王早前许诺过的几个部族,连聘礼都下了,总不好就这么反悔。”
涂山侯人心里一沉,只得苦笑一声,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这一日,阳城街头特别热闹,大禹王早前便有命令,启王子将在万国大会之后正式迎娶三位夫人,分别是有男氏、夏后氏以及东夷族的姑娘。
万国大会之前,大禹王已经下了聘礼。现在,万国大会结束了,当然就到了兑现承诺的时间了。
此外,为了安抚一些小的部族,大禹王也不拒绝他们的请求,答应让启王子一并娶了他们的姑娘,只是地位稍稍低一点而已。
天子的标配是三夫人,九嫔(正二品),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一共121人。
启王子没这么大面子,但是,多娶几个老婆也不是大问题。是以,到后来,大禹王同意的儿媳妇人选已经有十来个了。
大禹王生性简朴,不好女色,王宫已经很久没有喜事,这一来就是三大喜,阳城人民奔走相告,如自己家来了喜事一般。
东夷族的美人大家都已经见识了,有男氏也已经送来丰厚的嫁妆和贡品,当然,夏后氏也不可能失礼,嫁妆较之另两家,那是只多不少。
这一天,只见阳城街头流水似的车行马龙,各种丝帛锦缎、珍奇异宝应有尽有。
围观百姓纷纷夸赞:“夏后氏的姑娘,嫁妆好多好气派……”
“何止呢,听说夏后氏的姑娘也美貌多姿……”
“比东眷女如何?”
“虽说不如东眷女弹唱俱佳,但是,据说夏后氏的姑娘能征善战,没准对启王子更有帮助呢……”
凫风初蕾好奇地看着一长串的队伍旖旎而过。
这叫文定,也是婚礼之前的最后一项仪式。因着特别向大禹王表忠心,夏后氏送来的嫁妆远远在聘礼之上。
为首之人手里提着一只大雁,这也是中原各地聘礼的标志之一——取的是大雁对伴侣特别忠贞之意。
可是,她想,启王子同时面对十几只大雁,这该如何忠贞法呢?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中原的婚礼,竟然如此繁琐。反而是偏安西南的鱼凫一族一直保留着上古的走婚习惯,于男女之间并无太大的礼仪约束。
她看着这吹拉弹唱,觉得颇为有趣。
只暗忖,幸好有熊女明智,没有再来启王子的后宫佳丽里掺和一脚,否则,该如何一地鸡毛?
不一会儿,这支长长的队伍已经走过大街,只余下满地的香氛热闹。
“重男轻女,自高阳帝始,不想,后来的鱼凫国保持了女子为尊的走婚制度,反而是大夏,三妻四妾已经推广开了……哈哈,如此想来,真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凫风初蕾蓦然回头,看到涂山侯人。
她笑起来。
鱼凫国广大地区的确保持着走婚制度,一般是女子家里修建两层木楼竹楼,有看对眼的男子,便会在夜晚徒手爬上二楼,若是爬不上去的,便视为体力不好,自动被淘汰。
欢愉之后,生下的孩子自然归属于女方,女方也无需考虑经济物质方面的压力,因为孩子是女方大家族统一抚养,长大后的劳动力也完全属于女方,所以,孩子越多,该家族便会越强大。
表面松散的伴侣关系,但一般还是需要两情相悦,虽然有少数女子有许多伴侣,但大部分人还是一生只有一两个固定伴侣,长期来往,生下的孩子也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反倒是大夏,已经彻底沦为了父系氏族,男子可以娶几个几十个妻妾,但要是女子三心两意,则被视为荡——妇,要受到舆论的嘲笑和打压。
一如眼前刚刚过去的送亲队伍,人群中不时有人啧啧称赞:“能嫁给启王子,这几位姑娘算是大富大贵了……”
“谁说不是呢?这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嫁给王子?”
物质的丰裕,成了女子们求偶的第一目标——只要嫁给有钱人,无论这人品性如何,相貌如何,统统都有人会羡慕不已。
涂山侯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漫不经意地:“你不觉得大夏其实已经丢掉了许多上古的优点,反而多了许多可笑的习俗吗?姑娘们统统都盯着王孙公子,土豪贵族,宁做英雄妾不做庶人之妻……”
她一本正经:“因为不考虑物质,人类才会清高,鱼凫国女子善于刺绣,蜀绣价格昂贵,非常赚钱,一个刺绣女子的收入远远超过一般男人的收入,所以,她们才能在物质上不依靠男子。阳城的女子就不同了,如果没有物质支撑,她们拿什么养小孩养自己?”
他叹道:“没错,所以我才说,大夏已经慢慢堕落了。不过,幸好阳城街头还有许多女子贩卖货物,经营发达,能干者,也足以自食其力,有些甚至成了女富豪。”
“所以说,那些自己有钱有势的女子,才没有一个个哭着嚷着要嫁给你做侧妃嘛。”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双目一闪: “要不要去品尝一下阳城最有特色的美食?”
委蛇也大笑:“启王子你要请客?”
“这有何难?”
凫风初蕾一本正经:“这次,该我请你。”
“哈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是西街一家极其偏僻的小店,一落座,涂山侯人便轻车熟路点了好几个菜,还来了一壶好酒,笑道:“这里是整个阳城味道最好的一家菜馆。”
酒菜上来,味道果然不错。
尤其是酒,味道极美。
涂山侯人举着酒杯:“你们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仪狄酒。”
“仪狄酒?有什么典故?”
他低声道:“仪狄是大禹王曾经很信任的一个近臣。大夏早前并不生产酒,偶尔有所得,都是从其他部落获得的战利品。后来,仪狄自己酿酒成功,献给大禹王品尝,大禹王觉得味道极美,就连喝了几大杯,以至于醉醺醺的昏睡了两三天,几乎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后来,大禹王觉得喝酒误事,若是大家都这么喝,肯定会天下大乱,所以,就下了禁酒令,从此对仪狄也十分疏远。直到万国大会之前,才解除了禁令,一夜之间,阳城街头便酒肆林立了……”
委蛇笑道:“那仪狄想要讨好大禹王,结果分明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哈哈,谁说不是呢?来,干杯!”
凫风初蕾举着酒杯,也笑起来:“启王子,先恭喜你了。”
“恭喜?喜从何来?”
委蛇双头一昂:“你马上就要娶那么多美女了,难道还不是天大喜事?”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你们以为这是喜事?得了吧,我游历天下时,见到大夏无数的豪强富户妻妾成群,结果呢,为了争权夺利,兄弟相残,父子相残。对了,有个南方部族有句俗话‘妻多夫贱无水洗面’,哈哈,一个男人,老婆要是太多了,迟早吃大亏……”